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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梅子熟時雨08
    初三為了中考能考上一中, 其實過得也很辛苦。
    只不過那時候即使辛苦也很快樂,因為這些辛苦的時候,林嘉遠都可以陪着她。
    她進步會有誇獎, 她迷茫會有建議,她洩氣會有鼓勵,遠遠不像高三那時, 除了隔着紙面觸摸彼此, 不能有任何交集。
    她其實不算是很脆弱的那種人, 相反, 她莽撞又蠻橫,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咬着牙不撞南牆不回頭, 一身的倔強。
    只不過十幾歲稚嫩的年齡, 難免是有着脆弱的一面。
    所以要哄,要鼓勵, 要誇獎,要獎勵。
    這些尋常小孩可以從父母那裏得到的陪伴,她從小就很匮乏,因此這依賴的一面全都顯露在了林嘉遠面前。
    林嘉遠會哄她,會鼓勵她, 會誇獎她, 會給她獎勵。
    要考上年級前一百名很難,要考上一中很難, 但是為了能和林嘉遠一起上學, 為了能一直留住這些讓人眷戀的溫暖, 再難也要努力。
    但是比起高三的時候,即使同在一間教室, 依然是面對面陌生。
    初中那年隔着上下兩個樓層,卻更像是在他的身邊。
    那些苦悶的時候都會覺得開心。
    她的開心很簡單,只要可以和林嘉遠說話就很開心,
    他寫好的複習安排,在放學時折好放進她的書包裏。
    回家的路上檢查着她的作業和試卷。
    她不會做的題,去離學校最近的那家肯德基。
    一天的時間,幾乎有一大半可以賴在他身邊,理所當然地霸占他除了上課以外的很多很多時間。
    那時候只覺得,林嘉遠的脾氣真好。
    果然是她從小就喜歡纏着不放的人,全世界只有林嘉遠會有這麽好的脾氣。
    他溫柔笑起來,像月亮,連光線都會為他慢下來。
    那時完全沒有想過,林嘉遠對她的縱容與其他人都不同。
    或者說,粗神經一條完全沒有注意過這些不同。
    林嘉遠明知道她是裝可憐——
    “林嘉遠,你今天給我安排的複習好多。”
    她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
    “可是還有兩個星期就是考試了,這段時間堅持一下好不好?”
    林嘉遠還是會耐心地說着哄她的話。
    她依然眨巴着可憐兮兮的眼望着他。
    從小到大見慣了她各種各樣耍賴的樣子,她眼珠子一轉就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
    無非是還想再聽他哄她的話。
    林嘉遠忍着笑,耐心說:“江同學很聰明,每次都沒有讓我失望,這一次也會做到的吧?”
    她還要聽,問:“我很聰明嗎?”
    “嗯。”
    “很聰明很聰明嗎?”
    “嗯。”
    果然,她的尾巴很快就得意忘形翹了起來,眼睛開心地彎成月牙,“那我肯定會做到!”
    再比如說——
    “林嘉遠,這次考試好難,萬一我沒有考到你定的目标,你會不會不理我了。”
    “盡力就好了,沒關系。”
    “也就是說你還會理我的吧?”
    她湊近,眨着的眼睛。
    明顯就是想要聽——
    “不會不理你。”
    林嘉遠笑着的語氣。
    滿足了她幼稚的願望。
    她立即開心起來,然後得意忘形地吐露了真相,“那我就放心了,最後一個大題我都沒有做出來,估計——”
    她立馬住嘴。
    開始裝無辜,望着林嘉遠看過來的眼神。
    林嘉遠沒打算放過她,問道:“最後一個大題,這個題型我不是跟你講過嗎?”
    幾秒後,她試圖蒙混過關,“我笨。”
    林嘉遠敲了敲她的額頭,“你不笨。”
    她低頭靜了幾秒鐘。
    然後問,“那你還會理我嗎?”
    對于她裝可憐的招數,從小到大見識太多,幾乎已經爛熟于心。
    明知道她是裝的,只是為了聽他心軟,但還是無奈回答她:“會。”
    她立即讨好地把糖給他,“你吃。”
    “江同學自己吃吧。”
    她又委屈,“你是騙我的,你明天就不理我了。”
    他無奈接過來,“回去把這個題型多看看,下次不要再錯了。”
    她咧着笑,“一定!”
    明明每次都是她理虧,但結果都是他哄。
    但是這些幼稚的話,她只會在林嘉遠面前顯露,林嘉遠也只對她的耍賴沒有底線的縱容。
    即使那個時候,她什麽都不懂,只是本能地依賴他。
    而林嘉遠這樣日複一日縱容着他的小朋友,看着她笑,看着她開心,監督她好好學習,等着她好好長大。
    慢慢長大。
    只要一直都在彼此身邊,一定會有長大的那一天。
    初三由于時間緊湊,他中午不再回家,吃完飯就回教室裏趴上一會兒,醒來繼續開始學習。
    少了他一起放學,她也覺得沒趣,她也中午留在學校裏。
    但是她的教室太吵了,中午有很多人在教室裏看電視玩游戲,中午安靜,隔着幾個班的打鬧聲都能傳過來。
    他同桌是住校生,中午要回宿舍,座位是空着。
    在中午她就已經打探過了,所以直接就她抱着書本跑到了他的教室,在門口朝裏面探頭。
    他的座位在第一排。
    他學習的時候其實注意力很專注,別的人或許聽到點什麽動靜和熱鬧都會好奇擡頭看看,但他從始至終都只做自己的事。
    但是她一出現在教室門口,探頭看了一會兒,林嘉遠就擡頭朝她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她咧嘴一笑。
    然後林嘉遠的眼底也不由浮起笑意。
    她靜悄悄鑽進來,迅速在他旁邊坐下,轉頭又沖他很嚣張地笑。
    教室裏還有其他人,大家都很安靜,她不方便跟他說話。
    她立馬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匆匆寫下,遞給他:“你看到我怎麽一點都不驚訝。”
    傳小紙條這種事,對她來說是從小到大的家常便飯。
    但是林嘉遠向來是幫老師抓傳小紙條的那個。
    他雖然脾氣好到所有人都親近,但實際上對誰都一樣疏離禮貌,別人都無法更近一步接近他,離他最近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這些同齡孩子之間叛逆的行為,只有在她這裏才體驗了個遍。
    他幾乎沒有跟別人傳過紙條。
    所以,下筆的時候,随着筆尖劃動的還有他跳動的心髒。
    她等不及,在他下筆寫的時候就湊頭過來看,看着他寫。
    他寫完,她就已經看完了他的內容。
    他的字跡隽秀認真得像在寫作業,一筆一劃都認真,“我知道你會來。”
    他寫小紙條就像對她,哪怕是個無聊的對話,也很認真對待。
    同樣的,她回話也像她每次風風火火跑向他,噼裏啪啦說不完的話,抓過本子就匆匆寫:“你怎麽會知道!!”
    “你問我同桌中午在不在。”
    “這樣就能猜到我中午會來嗎!”
    “嗯。”
    “怎麽猜到的!!”
    “江同學,你每次打聽我們班的人和事,都是為了我。”
    “哦……”她畫了個鬼臉,“其實這次不是,你不要太自戀。”
    “這次是?”
    他停筆,看向她。
    帶笑的眼,想聽她會說什麽狡辯。
    她其實也就是要一下面子。
    真要問她個別的理由,她還真的想不出。
    但,想不出就想不出,她對林嘉遠最會耍賴了。
    她馬上就寫,“反正不是來找你。”
    他笑着回,“好。”
    她又要抓過本子繼續噼裏啪啦地講,但是林嘉遠繼續下筆寫:“好好學習,不要講話。”
    寫完,本子放回她的桌子上。
    她癟了癟嘴,下一秒,一瓶可樂從他的桌子裏拿出來,知道她會來,所以吃完飯回來的路上專門給她買的。
    還是冰凍的。
    她喜歡喝冰的,也喜歡喝甜的。
    她立即兩眼放光,開心接過來。
    呃,擰不開。
    這瓶的蓋子怎麽這麽緊,從來沒有擰過這麽緊的可樂。
    她就不信她還征服不了這瓶可樂,她再次卯足了勁兒開擰——
    手好痛。
    瓶蓋的齒印摩擦得手好痛,痛得都發紅了,還是沒有擰開。
    在林嘉遠面前連個可樂都擰不開,好丢臉。
    痛覺散了一點後,她正要再來一次。
    察覺到她還在跟可樂較勁的林嘉遠拿了過去,然後就看到他輕松一擰,開了。
    她眼睛瞪大,震驚地看着可樂。
    故意的是不是,這瓶可樂故意讓她在林嘉遠面前丢臉!
    丢臉歸丢臉。
    她都沒有注意過,從那一天起,凡是林嘉遠給她的飲料,都是擰好再遞給她。
    她的很多習慣都是在和他日積月累的相處中被他記住,日積月累地融入了他的生命裏,她的哭和笑都像呼吸一樣印在他的生命裏,只是眨個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所以她的生命中,也無處不是林嘉遠的痕跡。
    只是那個時候,她以為是一切都是生活中最尋常的部分。
    尋常地習慣他在身邊,尋常地依賴他的縱容,尋常地轉個身就能找到他。
    尋常到,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消失不見。
    她寫完題就趴下睡覺,睡醒後身上披着他的外套。
    昏睡的眼皮上有浮動的光影,她習慣了初三最辛苦的那年每天睡在他的身邊,習慣了生活的一點一滴都有他的痕跡。
    以至于很多年後的高三那一年,很多次中午在教室睡醒,薄薄的眼皮上有光影落下,她下意識以為林嘉遠還在自己身邊。
    可是困倦中睜開眼,只能看到他坐在前面很遙遠的身影。
    每天看着他遙遠的背影,看着他低頭寫字的專注,看着他一張又一張被老師拿來表揚的試卷,看着他一次又一次遙遙領先的成績和排名。
    明明是用盡力氣才考到可以和他同一個班,卻只能做陌生人,再也沒有這一年又一年對他的依賴。
    他徹底變得像觸摸不到的月亮,很遙遠。
    但是月亮仍然在她身邊。
    她前行的路上,永遠有着他為她照亮前路的光。
    一頁又一頁寫滿他字跡的複習計劃,依然像初三的這一年,他永遠不會不管她,并不是随便一說的哄。
    他對她說的每句話,都是發自內心。
    來自那顆比她先一步滋長的、已經被她填滿的心髒。
    可是那時候她還不懂得,她遲緩天真的長大,以為這個夏天也和以往一樣,只要等到開學就可以見到他。
    所以她開心地看着自己的錄取結果考上了一中。
    開心地等待着暑假結束。
    開心地等待着,又可以見到他的那一天。
    但是夏天過去了,蟬鳴也結束了,她沒有再見到林嘉遠。
    南江的雨季在九月裏泡爛,上漲的雨水幾乎漫過了所有的呼吸。
    她那滿是無憂無慮笑容的臉,也再也沒法開心起來。
    她一遍又一遍看着分班表,一遍又一遍确認他真的考上了一中,一遍又一遍地課間往返,在他的教室門口尋找他的身影。
    可是找不到他了。
    那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從花開到花落,每一天都可以見到的人,以為只要醒來就可以見到的人。
    他突然消失了,像是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問遍了所有人,依然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發呆走神越來越多,筆在本子上無意識地寫着他的名字,然後又被一陣笑鬧聲吵醒,她又換上合群的笑臉,融入大家的嬉笑打鬧中。
    又在無數個走神發呆中,默念着林嘉遠的名字。
    有時候被朋友察覺到她的失落,問她怎麽了為什麽看起來不開心。
    可她只能茫然地說不知道。
    因為她也沒法解釋為什麽,她在十五歲第一次理解什麽是痛覺,所以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麽會那麽難過。
    難過到,所有的風景都變成了灰色。
    所有有趣的東西,都再也提不起她的興趣。
    她遲緩稚嫩的天真,終于在林嘉遠消失的一天又一天裏,生生地明白了林嘉遠對自己的意義。
    從還在換牙的年齡到十五歲,他早已經融入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只是她還沒有察覺,以為這些都是日複一日的尋常。
    直到他消失了,再也沒有見到他。
    她的世界也因此空缺了一塊,連同着她的天真和快樂都會一同被割去。
    所以終于在商場見到他的那一天。
    她什麽都沒法再聽見,不顧一切也要追上去,想要抓住他一晃而過的側影。
    不要再消失。
    不要再離開。
    林嘉遠,不要再讓我找不到你——
    這一次隔着人群,屋檐下的細雨淅淅瀝瀝,他們之間是擁擠的人來人往。
    視線相對的這一刻,她幾乎是本能的,立即扯開一個燦爛好看的笑容,擡起手朝他打招呼:“嗨。”
    一見到他,所有的難過都會立即變為笑臉,一見到他就會想要笑起來。
    他的手還停在拉開的車門上,聞聲後低頭朝着車裏面的人說話。
    隔着距離,她聽不見他說了什麽。
    只是過了一會兒後,他關上了車門,然後目送着那輛車發動離開。
    他背對着雨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眼睛仍然溫柔,望向她時會浮起笑意,從此以後走到她的面前卻都要用盡力氣。
    可是沒關系。
    沒關系。
    我一定會找到你。
    魔法會随着午夜十二點停止,但是林嘉遠,我一定會拿着水晶鞋找到你,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你。
    [梅子熟時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