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入戏 > 第 69 章 陆拾玖
    戏外。

    丝竹喑哑,木板依旧,整个青城古街中央的戏台上萦绕着紧张的气氛。下方观众席上,不管是司天监众人,还是戏曲专业的学者,神色都极其严肃,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最后这部《戏楼》竟然会陷入如此胶着的状态。

    因为戏内角色伤势过重,即使入戏也没法带伤逃离地牢,又因为戏内受限无法传递更多情报的元项明没有在戏台上多做停留。

    确定无法再入戏帮忙的他沉默地离开戏台,来到了观众席的位置。

    “可以了,小元,不要自责。”

    程月华拍了拍他的肩:“你已经做到了你力所能及的最好。”

    元项明没说话。

    青派名角随便选了张椅子坐下,双手撑在太阳穴,好半晌才道:“......或许吧。”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摘星楼的不对就好了。元项明不可遏制地这么想。

    明明知道虞梦惊是怎样可怖的存在,知道他脑子有多好使,却还是在这个节骨眼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明明当初在师父离世前答应过,一定会照顾好师妹,可现在师妹被困在戏中,由头还是为了要救出他和其余两位名角......元项明简直不敢去想,一旦出了个三长两短,现实可没有第二个天生戏骨,再将戴茜和原晴之救出来。

    身为师兄,他本该肩负起这一切的。

    见元项明脸色不对,程月华叹了口气。

    “我们都错判了武五和雷柔对于虞梦惊这个人的影响程度,这不是你的错。”

    看过《夜行记》原典《邪祟》更新之后的人都清楚虞梦惊动了情。

    可谁也没想到,他能做到如今这一步。

    “再者,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今天就算是换柳问青还活着在这,也不会更好。”

    “程前辈不必安慰我,我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元项明拿过一旁的矿泉水瓶,接了把冷水拍在脸上。

    伴随着这个动作,他洗去了先前的颓丧,重新打起精神:“接下来想解局,师妹要么得去同戴茜汇合,要么得找到玲珑骰子。”

    说实话,这两条路都很难。

    第一条不仅要引开虞梦惊,还得闯过纸傀把守的重重关卡,就算能达成调虎离山,一路上的纸傀何其之多,仅凭原晴之一个人,难度可想而知。

    第二条看起来比第一条简单,但事实上细想

    只会更难。因为自从本次入戏后,他们三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办法,都愣是没能打探到玲珑骰子的下落。

    “哪怕是在诡宅里,师家玉佩也在第二折就找到了眉目。”

    众所周知,第三折戏的时间最短,在原晴之已经搜过摘星楼专门放首饰的地方还一无所获的情况下,继续寻找玲珑骰子就和两眼一抹黑没有区别。

    “最重要的是,那是师娘留下的遗物,怎么会凭空在戏内消失......”

    只有原本属于戏内的东西才会出现入戏后消失的情况。

    元项明苦思冥想,不留神抬眸,忽然瞥见程月华略有些古怪的神色。

    “程老。”他狐疑地开口:“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程月华没回答。

    他紧张地摸着胡子,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完蛋了”的表情,转头去看晏孤尘。

    “算了。说吧,程老。”

    后者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保密协议也没有用了。不管原小姐能不能成功出戏,玲珑骰子的问题,都得有个交代。”

    “上边那里,我来打汇报就行。”

    被这两人奇怪的态度影响,元项明眉头越皱越紧。

    他意识到,在这玲珑骰子背后,恐怕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事情紧急,那我就长话短说吧。”

    有人背锅的的程月华放下捏胡子的手:“小元,你对你师娘的了解多不多?”

    元项明摇摇头:“不多。”

    或者说,自从他拜入柳问青门下后,就从未见过那位神秘的师娘。

    不仅仅是他,整个梨园都对师父的配偶有着讳莫如深的态度。元项明记得自己不懂事的时候曾经问过类似的问题,但得到的回复都是“她生病很严重,不方便见人”之类的话。

    后来长大了,通晓人情世故后,他便也不再询问。

    现如今旧事重提,仔细想想,到底有些古怪。

    再怎么说,柳问青戏曲界大宗师的身份摆在那里,身为他的夫人,怎么可能做到多年不对外露面。就算对外称病抱恙,至少在柳问青收下关门弟子时,元项明总该给二人奉茶。可事实上就连奉茶拜师的环节,他都未曾见过师娘哪怕一面。

    “其实,你没见过柳老的夫人,很正常。”

    在这半截身子都要进棺材的年岁,想起十几年前的往事,程月华眼底泛起感慨。

    他忍不住找晏孤尘借了根烟,吞云吐雾

    许久,这才终于吞吞吐吐将这段秘辛吐露。

    “因为你师娘啊,是位真真切切的戏中人。”

    ......

    戏外,几人正聊陈年往事。戏内,则是迎来了重头戏。

    同刘姬最后确认了一遍去地牢的路后,原晴之抬手把刘姬打晕,然后拖到水池旁,制造出对方并不知情的假象。

    干完这一切,她计算着虞梦惊离开这层的时间,而后深吸一口气,就这么提着手里熊熊燃烧的火把和白灯笼,猛地冲了出去。

    虞梦惊刚刚离去,带走了几个纸傀,但外面的纸傀数量仍旧相当可观。

    只是原晴之的速度太快,她没有任何犹豫,一路创飞所有人。而且目标十分明确,朝着地牢的方向跑去,脚步急促不停。

    “怎么回事?!”守在门口的戏童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飞速离去的身影。

    “那不是严梨小姐吗?”

    它们被点化的灵智程度不高,不敢从跪地的状态起身,只面面相觑:“小姐不是中毒了吗,方才楼主才急匆匆去为小姐配药。”

    唯有掌事纸傀愣了一下:“不好!”

    它立刻意识到,或许严梨方才的中毒是伪装出来的,于是慌忙下令:“快拦住小姐!”

    伴随着它的命令,纸傀们纷纷而动。

    霎时间,通往楼下的道路里挤满了提着纸灯笼的戏童。

    见状,原晴之也不惊慌。

    她直接扬起手上的灯笼,于是一簇簇火焰便从灯笼内显现飞起,落到前边。

    因为提前给纸灯笼灌注了过量的灯油,所以仿若天女散花般,灯笼每一次晃动都会有火团散落。再配合另一只手上的硬纸壳火把,一路只要有阻挡,便是毫不留情地拍打。一个火把,生生被用成了降妖伏魔的金箍棒,将那一截截苍白伸过来的手烧成焦炭。

    充分吸取了《戏楼》原剧本的经验,原晴之专挑明亮的地方走,避开阴暗处。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需要比拼速度与时间的较量。

    昏暗的楼宇内,少女提着手里熊熊燃烧的灯笼,散落的长发在身后铺开,华丽的裙摆像一只翩然的蝴蝶,用这样不要命的冲法,生生往下冲了好几楼。

    奈何纸傀实在太多了。

    仍旧有源源不断的纸傀从阴影中爬出来。从上往下看,阴影和光明的交界处涌动着一张张惨白的脸。

    因为自己给自己下毒,一只手仍有些麻的原晴之咬咬牙。她干脆果断地扔掉

    手中灯油濒临耗尽的灯笼,踩过几只纸傀的背,另一只手解开身上华服的系带,抡开两圈后挂到对面灯盏下方,而后腰肢一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空中荡过去。

    这极具冒险性的举动让此时戏外观众席上所有人全体起立,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这件昂贵的华服没有偷工减料,即使承受着原晴之一个人的重量,也没有要崩断的意思,而是稳稳地带着她一起晃过下方镂空的万丈深渊,来到了对面。

    “这晴丫头,未免也太胆大了!”程月华手里的烟老久没凑到嘴边,等眼睁睁看着原晴之平安无事后再想吸一口,发现烟头已经灭了,忍不住笑骂。

    “是啊,就算是天生戏骨,也不能这么乱来。”

    刚刚那堪比杂技的一幕要不少人惊魂未定。

    奈何戏内的惊险还未结束。

    绕到最下方的大厅时,原晴之遭遇了最大的挑战。

    ——前方阻拦的纸傀太多,已经无路可走。

    望着周围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原晴之不得不停下脚步。

    但她依旧没有放弃,反倒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抵在自己脖颈上。

    只是稍稍用力,那尖锐的刀面便陷入柔软白皙的皮肤里,猩红的血顺着锃亮的刀面流下,落到白色的长裙上,触目惊心。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拦我。”原晴之冷下声音:“否则我要有个三长两短,或者是被火烧了,楼主会有什么反应,你们应当清楚。”

    果不其然,清楚这位严梨小姐对楼主有多重要的掌事纸傀立马犹豫了。

    有时候,有理智的东西远远比没理智的好对付。

    原晴之见状也不拖延,她就这样举着抵在脖子间的匕首,颇有种狭自己以令诸侯的气势,径直从这群僵硬的纸傀中穿过,跑到地牢中去。

    漆黑一片的地牢内,戴茜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一直处于出戏状态,从上帝视角时刻跟进原晴之的情况。等确定人快要到地牢后,这才再次入戏,准备同她接应。

    “小梨,我在这!”

    戴茜忍痛,扶着栏杆朝外伸出手去:“快,握住我的手!”

    两人看不到这个场面在戏台上呈现的效果,自然也听不到台下观众的惊呼。

    地牢的旁侧,一道本该被调离的诡谲修长的身影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红眸沉沉。

    啊,这就是他们一直在拼命掩饰的东西。他想。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

    伸手

    这一幕同当年庆国圣泉神宫那夜何曾相似。正如同这几百年来

    虞梦惊一直想不明白

    为什么武五‘死’的时候

    非但没有任何恐惧

    反倒还抬眸朝他对视一眼。

    恐怕对他们三个而言

    死亡

    并不是终点

    更像是一种离开或告别。

    谜底揭露的刹那

    才终于让人恍然大悟。

    站在阴影中的人讥讽地掀了掀唇

    不知道是为长久以来始终存在的谎言

    还是为自己那颗被践踏到一文不值的真心。

    虞梦惊面无表情地勾了勾手指。

    刹那间

    整座地牢有如狂风过境。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

    却硬生生变成了咫尺天涯。

    “什么?!”

    迎着少女不敢置信的眼神

    男人张开双臂

    将她搂进怀里。

    明明是珍而重之

    对待唯一宝物的态度

    力道却大得不可思议

    ?)

    让人无法动弹分毫

    几乎窒息。

    随后他垂眸

    握住了那把刀。男人修长的指尖按在锐利的刀面

    任由刀锋剖开指腹

    涌出冰冷的神血。而后极其

    极其缓慢地

    将这把刀从原晴之脖颈旁挪开

    最后“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而这些微不足道的痛

    远远比不上虞梦惊如今心头半点。

    ——原来从一开始

    她就没想过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