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叶缓缓往后靠去,眸光沉静:“杨细兰,从头到尾,你嘴里有过一句实话吗?”

    杨细兰激动道:“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骗你们,我说的都是真的!”

    沈青叶点了点头:“好,你说你当时是正手持刀,杀了李金国。但为什么,我们在那把匕首上,发现的却是你反手持刀的痕迹呢?”

    “匕首上是反手,但死者尸体上的刀伤却是正手!杨细兰,你几l次三番变换说辞,现在还要怎么狡辩?”

    她声音猛地提高,杨细兰身子不自觉地一颤,抖着嗓子开口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我杀了他之后换了个手……我忘了,我记不太清了,我当时只顾着害怕了警察同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沈青叶声音冷沉:“因为人根本就不是你杀的!”

    杨细兰蓦然抬眸,惊愕地看着她,尖声叫道:“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不是我还能是谁?”

    沈青叶反问道:“屋里就两个人,除了你,还有谁?”

    杨细兰慌乱摇头,抬手撑着桌面,试图站起来:“不,不,不!跟遥遥没关系,这件事跟遥遥没关系,人就是我杀的,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怀疑到遥遥身上?是我杀的,是我!”

    “不是我们要怀疑任方遥,而是你自己心虚,欲盖弥彰,从头到尾,你都在强调这件事跟任方遥没关系,人不是她杀的!”

    “如果真的不是她动的手,我们自会还她一个清白,你又何必如此激动?一而再再而三,恨不得洗清她身上所有的嫌疑?”

    沈青叶了厉声道:“杨细兰,是你关心则乱,是你做贼心虚!”

    杨细兰身子不住地颤抖:“不是的,不是的,遥遥是个好孩子,她胆子那么小,她怎么可能会杀人?”

    她捂着脸,哀声哭道:“是我杀了他,真的是我杀了他,求求你们相信我吧……”

    沈青叶坐直了身体,看了她良久,最后沉沉舒了一口气。她目光净澈无波,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如果她是故意杀人,那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但如果她是正当防卫,意外杀人,杨细兰,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吗?”

    杨细兰怔怔抬眸,沈青叶道:“如果确认是正当防卫,那即便杀了人,任方遥也不需要承担任何刑事责任。但若你执意替她顶罪,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她看着杨细兰,一字一句地道:“替人顶罪,一般会构成包庇罪,到时候不管你有没有杀人,都逃不脱刑事责任。而你一旦有了案底,那你的孩子以后想从事公务员、警察之类的工作,基本上就没有可能了。”

    “杨细兰,你现在还有老实交代的余地,若你执意如此,可要想清楚,能不能承担得起后果。”

    杨细兰抬眸颤颤地看着她,嘴唇蠕动了良久,一直挺直的背到底是慢慢松垮了下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复存在。

    “我说……”

    与此同时,另一间审讯室里。

    “消失的水果刀、不一样的伤口、房间里被擦试过的血迹、刻意被转移到客厅的尸体,以及那本、放在桌面上的,人体解剖图——”

    周启明看着坐在对面静默不语的任方遥,抬手敲了敲桌子:“任方遥,对于我们刚刚说的那些疑点,你有什么好说的?”

    任方遥缓缓闭上眼睛。

    周启明道:“你可要想清楚,目前证据几l乎确凿,你身上的嫌疑是最大的,如果你执意要让你母亲替你定罪,那么你非但洗脱不了嫌疑,她也会因为包庇罪进去,你就忍心看你母亲落得如此结局?”

    审讯室内一时安静,任方遥抬眸看着他,漂亮的五官却莫名带着寡然冷淡的意味儿。

    她看了他良久,才扯了扯唇角,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她轻声叹道:“我也从来没想瞒过你们。”

    周启明一愣,有些狐疑地看着任方遥。对方缓缓呼了一口气,慢慢道:“诚如警官所说,那处伤口、那把刀、那些痕迹,这些很轻易就能查出来,我也没指望凭借这些,就能骗过市局刑侦支队的刑警。”

    周启明皱眉道:“这么说的话,你是承认了人是你杀的。”

    任方遥对他笑了笑,道:“对,人的确是我杀的。”

    周启明得到答案,非但没有释怀,反而越发不解:“既然你知道瞒不过警方,又为什么要做这些?”

    任方遥眼睑半敛,轻声叹道:“因为我妈。”

    她细细讲述自己的作案经过:“我回家后,我妈正准备出门买菜,家里就只剩下我和那个男人。因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我对他早有防备,平时从来没有跟他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过。这一次也一样,我妈走后,我就端了果盘,拿上水果刀,回到自己房间里,打算吃完水果后再写会作业。”

    “但我刚把苹果吃完,他忽然就在外面敲门,说是

    把我的衣服收了,要给我送进来。”她顿了顿,解释道:“我们家的衣服,一直都是我妈洗晒收,他从来没动过一次手。”

    “可这一次,他说他给我收了衣服,要给我送进来。”

    “我不信,就让他放在外面,等我做完作业自己出去拿。他却一直在外面敲门,说就两件衣服,他送进来就好,省得我麻烦。”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坚持没有开门。本以为过一会他就会打消想法,可是我没想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配了一把我房间的钥匙。”

    “他用钥匙开了门,直接走了进来。”

    周启明和姜程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难看。

    任方遥闭了闭眼,似乎不愿意回忆那一幕:“我当时就有些害怕,感觉他不怀好意,站起来就想出去。但他却一把关上了门,把我堵在屋里,问我为什么不开门,说我们是父女,这么多年也没好好说过话,他想跟我谈谈心。”

    “他说我今天生日,过了今天,就正式成年了,以后就是大人了。问我有没有什么愿望,他帮我实现。”

    “我当时还是怕,随意糊弄了他几l句,想先出去再说。等到了外面,他肯定不敢再做什么。但是我刚要往外走,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推到了桌子前,然后……抱住了我。”

    任方遥深吸一口气,道:“我当时吓坏了,下意识挣扎了起来,他却把我抱得越来越紧,说想跟我亲近亲近。我只觉得恶心,对他拳打脚踢,可是他力气很大,很轻松就制住了我。”

    “他对我又摸又亲,我哭着喊着挣扎着,叫他叔叔,说我是他的女儿,我们不能这样。他却说他养了我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养大了,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先让他尝尝滋味。”

    任方遥神色麻木漠然,好像讲述的不是她自己的故事,而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对他又打又踹,一直在努力挣扎,时间长了,他也烦了,抬手掐住我的脖子,恶狠狠地让我老实一点。又粗暴地掀开了我的裙子,想要强行做那种事……我当时怕极了,一边哭一边在桌子上摸索,手忙脚乱中摸到了刚刚削苹果用的刀,我当时心里惊惧,没多想,抬手就刺了下去——”

    “血喷了我一脸,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李金国已经瞪大了眼睛,倒在了我的身上。”

    任方遥神情恍惚,嗓音干涩,颤声道:“我当时吓坏了,一把把他推到了地上,看着他胸前流出的血淌到了地面上,站在了原地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我妈回来了……”

    “她推开我房间的门,看到李金国躺在地上,没了呼吸,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下来。她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李金国进了我房间,想要□□我,我不小心拿刀把他捅死了……”

    “我妈也怕,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让我帮她把李金国抬到客厅,又把房间里那些血迹擦干净,伪造出李金国是死在客厅的假象,然后告诉我——”

    “是她杀了李金国,这件事,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她想帮我顶罪。”

    任方遥抬手捂住了脸,肩膀慢慢松垮了下来,整个人散发着无助的气息,嗓音沙哑:“我不愿意,人是我杀的,我不可能让我妈帮我顶罪。可是她坚持如此,他说我马上就要高考了,我成绩很好,能上一个好大学,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我的学习。”

    “我说我不会受影响的,我说我只是正当防卫,不会承担刑事责任的,但她却让我听话,她说杀了人就是杀了人,人家不管我是不是所谓的正当防卫,人家只知道我杀了自己的继父,别人总会议论纷纷,这件事,会成为我人生的一个污点。”

    “她不想让我留下这个污点,她想让我清清白白的。”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可是有什么所谓的污点又怎么样?她不忍心我受人指点,难道我就忍心她替我顶罪了吗?”

    任方遥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着几l位警察,道:“我表面说好,听她的安排,看着她把刀身擦洗干净,又在上面留下了反手的印记,但我记得清楚,我当时杀他,是用正手的姿势。”

    “还有垃圾桶里的苹果皮、地板上被清理干净的血迹——”

    “我知道,你们肯定能发现不对。”

    “我从来没有想骗过你们。”

    她只是想,骗过妈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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