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言的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他的话亦真亦假,难分辨。
    景澄不是不愿意,只是不想他们以这种仓促、胁迫的姿态开始。
    “哥,非要今晚吗?”
    他胸口起伏着,面对情绪激烈的谢钦言,努力保持镇静。
    “你给我时间准备好不好?”
    听闻,谢钦言反而讽刺笑出了声,“你就这么廉价?我说睡你就愿意给我睡?”
    他的口吻之中尽是对他轻蔑,“早知这么容易,何必等到今天。”
    “你的意思是我很随便吗?你明知道我是因为这个人是你才会同意的!我怕我拒绝了,你会胡思乱想。”
    景澄情急之下说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段感情里还要有多卑微。
    步步退让,换来的却是他愈发肆无忌惮的凌辱。
    以为他们交往了一切都能好起来,结果又一次事与愿违。
    “所以,你承认是在可怜我了?”谢钦言抵上他的额头,“你可以拒绝我的,为什么不?”
    景澄的解释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像是失控那般,谢钦言俯身咬住他的唇瓣。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让人措手不及,谢钦言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舌尖攻破他的城防,凭借本能更深地去探索。
    过往的回忆悉数跃入脑海,每次看到景澄笑,他都很想要亲他。
    不是像现在这样,那会儿只要碰一下就满足了。
    谢钦言也清楚,他们不该这样,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碰到景澄的那一刻,所有的理智便不复存在了。
    “唔……疼……”
    景澄张下唇,呜咽了声。
    他吻得太用力,唇瓣都要被蹂.躏破了。
    谢钦言并没有因他的痛呼而变得温柔。
    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他抓住了一丝生机就不愿意放手,像行尸走肉般活了那么多天,终于体会到活着的感觉,他只想拼命留住现在。
    在一遍遍强迫性自我审视中,他日渐嫌恶自己嫌自己肮脏不堪、嫌自己虚伪可笑。
    每个细胞都在渴求拥抱与爱,可又不愿剖开丑陋的伤疤,只能将愤楚全部发泄于这个吻里。
    无论景澄怎么用力也推不开他。
    早知道他来真的,刚才他就不应该再激怒他。
    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抵抗的力道越来越所,连喘息也不能,景澄被动仰头承受着他强势的吻。
    谢钦言吻得很霸道,很凶,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箍住他的腰肢,让他紧紧地贴向自己,由浅入深,像是要将人揉进身体里。
    唇瓣被咬出血,景澄的眼泪一直流,没入到唇齿间,和血混在一起。
    他的心如同坠海,冷得刺骨。
    从未想过,他们两个人的初吻会是这般不堪,所有的美好幻想全部毁于一旦,瞬间崩塌。
    当构建的想象成了泡影,坚持将变得毫无意义。
    被谢钦言放开时,景澄全身无力,脸色苍白无比。
    谢钦言的指腹拭过他的唇时,感受到浓稠,身体猛然怔住。
    大脑几乎空白一片。
    他都不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身体里好像住了一头野兽,会随时冲出来吞噬他的理智。
    “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执着吗?”
    景澄忽然颤抖出声。
    他捂着流血的唇,心如死灰看着他,“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如果不是你把我带回家,我不可能过上这种富裕安稳的生活,不会感受到温暖和爱,所以我感激你,回报你,都是正常的,这和喜欢并不冲突。”
    说完,景澄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那一刻,他的后背抵在门上,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想拼命抓住生命中来之不易的温暖,难道有错吗?
    景澄哭的时候,唐秋云恰好在外面经过。
    听见哭声,她拧紧眉头,立刻敲了门。
    景澄的性格是很含蓄很内敛的,如果不是经历了无法抵抗的痛苦,万般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唐秋云也不能再顾忌他的自尊心而选择视若无睹了,她不能让景澄的心理再出现什么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景澄才开门,眼泪已经擦干了,还戴了口罩。
    他的嘴巴已经肿起来了,伤口那么深,别人一看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很难堪,没办法坦然做到让人看见。
    看他眼睛红得不像话,唐秋云心疼地摸摸他的脸,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讲不出口。
    他们对视着,心照不宣。
    “唐姨,我没事。”景澄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觉得哥哥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唐秋云拉着他的手,进到屋里,坐在沙发上。
    “澄澄,其实……”
    她想对景澄坦白,如实告诉他检查结果并不好,但又觉得残忍,怎么也说不出口。
    透过她的反应,景澄看出来猫腻,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医生说你哥脑中的血块压迫神经,容易造成精神紊乱,他的情绪也不受自己的控制。”
    “血块没能自行吸收吗?”景澄的心脏霎时间揪住了,“那哥哥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说不碍事的,保持心情愉悦很重要。”唐秋云把所有的苦全吞下了,她温柔摸摸景澄的头,“马上要放寒假了,带你们去亚城度假好不好?也有助你哥放松。”
    “他不一定会去吧。”
    景澄对谢钦言的气顶多维持一会儿。
    与其说气,倒不如说无奈。
    他更头疼得是要怎么应付他。
    马上要到春节了,总不能来年还这样吧?
    -
    由于唇上有伤,学期末的这几天,景澄一直戴着口罩。
    他有时间还是会到西餐厅帮忙,赚些外快,虽然钱不多,一学期下来也攒了几千块。
    一次在学校餐厅遇到顾翼州,看见景澄苍白的脸色,他差点以为他生了病。
    顾翼州看景澄都有些陌生了,曾经的他虽然很沉默内敛,但眼睛里是有光的,对谁都很客气,眼里都带着笑意。
    然而现在,他的眼睛像枯竭的泉水,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尽显疲惫。
    顾翼州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潜伏在谢家别墅的门旁,等到谢钦言后,恳求地对他说:“景澄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你对他好点吧。”
    之前见识过谢钦言对他的态度,顾翼州自然清楚景澄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状态。
    见谢钦言没出声,他攥紧拳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他好,不想耽误他的下半生,但你这样做,把他现在都给毁了,何谈以后?你根本不够喜欢他,曾经的你只是将景澄看作所有物,用你的占有欲控制他的一切,不许他做你不喜欢的事情,没有给过他尊重,如今的你丧失了骄傲,却还在用你自以为的手段控制他,你要真对他好,就该尊重他的想法。”
    谢钦言听完之后,笑了。
    “那你呢?”他淡声反问,逼得顾翼州后退,“为何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控诉我?”
    顾翼州答不上来,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与其对他这么坏,不如永远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这样他顶多也就难受一阵,好过被你一直折磨。”
    谢钦言听懂了,“所以,你还是为了自己,我消失了以为他就能喜欢上你吗?”
    不屑扯下唇,谢钦言撞过他的肩膀,“那我拭目以待。”
    男生高瘦的背影迎着夕阳的光,待他走出很远之后,顾翼州才积攒起力气反驳,“我没有这么想。”
    景澄说过的,他能喜欢上他的话,一定在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就喜欢上了,不可能等到现在。
    所以,他也没什么信心。
    -
    放假前最后一天,宿舍聚餐。
    景澄的伤终于好了。
    宿舍关了,吃完饭后他只能拉着行李箱回家。
    距离上次已经过去十多天,景澄没联系谢钦言,他果然也毫无意外地没有找他。
    大概他不主动,他们两个人就要永远失去联系。
    时间刚八点半,景澄进门时听见客厅传来尖锐的声音。
    “我们嘉旭养了三个月这伤才好起来,为此还不得已休学了,让他来给我们道个歉还怎么了?”
    这是二婶的声音。
    景澄换上鞋,准备偷偷上楼,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战火还没蔓延到他身上,他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但事不如所愿,谢嘉旭偏偏在这时候走出来,一个箭步冲到他的前面。
    “上次我没打错电话吧?”谢嘉旭双手环胸睨着他,“你怎么那么凶了?敢情之前的老实都是装出来的?”
    “你少找事,也不会挨揍。”
    景澄不想跟他起正面冲突。
    早知他们要来,他今晚就不回来了。
    “你给我道个歉,我就不找你麻烦了。”谢嘉旭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不屑嗤了声,还说:“也不知你自以为骄傲的自尊心从何而来。”
    景澄松开抓着行李箱的手,二话不说出门去了。
    惹不起他还躲得起。
    谢嘉旭愣在原地,感觉自己的拳头像打在了棉花上。
    他回到客厅,跟他妈告状,“景澄看到我直接走人了,你说他气不气人?”
    正低头玩手机的谢嘉禾听见这话,立即锁屏,迈着轻快的步伐从客厅离开,临走前还喊:“你们不用管我了,我会自己回去。”
    飞快地追上景澄,谢嘉禾歪头打量一番他,“不高兴啦?”
    “没有。”
    “你拿我哥当神经病就行了,哎……想想看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得受了多少摧残。”
    安慰地拍拍景澄的肩膀,谢嘉禾接着问:“你和钦言哥如何了?”
    “不知道怎么说。”景澄低头看着脚下,小声嘀咕:“他同意和我交往了,但我们俩并不像情侣。”
    “他同意了?”谢嘉禾很震惊,“看起来哥哥很坚决,他居然能同意。”
    “大概是想让我彻底死心吧。”景澄勉强一笑,“交往后才能彻底看清现实,这样我也没什么好盼望的了。”
    听他的语气特别沮丧,谢嘉禾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有些心疼地问:“你不会要抑郁了吧?”
    景澄摇摇头,“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抛弃了,我没那么脆弱。”
    话虽这样说,眼睛里却流露出了哀伤,“虽然他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可谁考虑过我的感受呢?”
    谢嘉禾踩着地上的影子,不知该说什么。
    景澄继续喃喃道:“小时候爸妈把我抛弃,我什么都做不了,如今长大了,我以为我能拼命抓住,结果还是痴心妄想。”
    不知不觉,他们走出了别墅。
    这条路很长,景澄回头望,只能看见幽黄的路灯照着地面。
    在那光晕里,他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一个孤零零站在那里等着爸妈来接的小孩。
    “嘉禾,你相信命吗?”
    景澄的目光深邃悠远,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谢嘉禾坚定摇头,“我不信。”
    “我现在开始信了,可能我命中注定了要一个人孤独前行。”
    收回视线,景澄闭了闭眼,“我只是想要一个永远不会放弃我的人,为什么那么难。”
    人越是想拼命抓紧,反而流逝得越快。
    怔然望着前方,景澄尽管已经觉得没有希望了,却仍然不甘心,想要试一次。
    -
    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唐秋云本来计划带他们去亚城度假,谢钦言果然没意外地拒绝了。
    景澄不知他在忙什么,是不是故意躲着他,每天早出晚归见不到人。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前进,反而冷到了冰点。
    这天,唐秋云忙完了公司的事情,终于能腾出时间,她叫上景澄一起,打算带他去买两套新年穿的衣服。
    唐秋云对他是很大方的,每次都给景澄买商场里最贵的牌子,景澄穿在身上总会觉得有负担。
    这次他说什么也不去了,故意找借口说他长大了,可以自己去买。
    听他这样一说,唐秋云也没什么意见,痛快地给了张卡,让他叫上同学一块去逛。
    景澄只能装作暂时收下那卡,他知道谢钦言今天还没出去,鼓足勇气去隔壁敲了房门。
    “哥,我们去逛街买衣服吧?”
    景澄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看着他,勉强笑道:“说好了等你回来去约会的,还没去……”
    “我今天没时间。”
    “那明天?”
    谢钦言又开始不耐烦了,“我陪你买衣服,能给你什么意见?”
    景澄总是被他凶,不由委屈低下头解释,“做什么不重要,是我想跟你一起去啊。”
    沉默几秒,谢钦言松了口:“今晚吧。”
    景澄很好满足,他一同意,他就笑了。
    “好,那我等你。”
    -
    想到这是第一次和谢钦言正式约会,景澄满心期待。
    虽然谢钦言看不见,他还是认认真真打扮一番,给了充足的仪式感。
    订好了餐厅,景澄前往那里等,他将位置告诉了谢钦言,他并没有说他几点来,只告诉他:“我忙完就去。”
    景澄提前半小时到,虽然心情很沉重,没有表现出别桌情侣那种轻松愉快的氛围,面上还是带了笑容。
    只是,到了约定时间,谢钦言也没有来。
    手机安安静静,他甚至连句解释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