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工具就扔在眼前,获得的太轻易,没有经过任何波折,江也好像在一瞬间缴械投降。赵雾灵也觉得奇怪,明明差点被关起来的是她,弱势的却变成江也。
赵雾灵抿唇,屏住呼吸,忍不住抬眼去看他,以为是陷阱。
江也侧着身,面容藏在光影分割的阴暗处,看不清他神情。
纵然江也的行为称不上正常,甚至有些病态,但赵雾灵却直觉江也不会伤害她。
她凭借这种直觉生活,同时也确定他的爱情。
沉默地像在对峙,此刻胜负已分。
赵雾灵的双手还被绑着,光滑的缎带摩擦她手腕,江也系得不紧,但她还是挣脱不开。
尝试几次后也无果,赵雾灵屈着手臂勉强才支撑起身子,半跪在床上,举着手,赵雾灵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腔:“江也,给我解开。”
别扭又难受,如果他们没吵架,赵雾灵几乎要立刻埋在他怀里撒娇,要他边吻边哄才开怀。
但现在不是,只好举着手,继续催促他:“江也,难受。”
江也的鞋踩在玻璃碎片上,赵雾灵听到碎片被挤压出轻微声响,他的阴影随即遮住自己。
赵雾灵肌肤很敏感,领带的边缘露出红痕,江也系得也是不常见的结,伸手去解。
指节不可避免接触赵雾灵的手腕,缎带传递震动,赵雾灵垂眸,观察了几秒后发现反常。
“你手在抖。”
她不相信江也没发现。
赵雾灵害怕时也会抖,但不会像江也这样,刚刚他握着自己膝盖的似乎好像就在抖,持续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
江也恍若未闻,过了两秒后低头,看自己颤抖的指节,用力去平复。
无济于事。
但还是用力,江也动作缓慢地帮赵雾灵解开领带,去抚摸她手腕上的红痕。
没有束缚,再次被他手掌摸到,赵雾灵慌慌张张退开,手撑在羊毛毯上,眼神避开他,抿唇,最后下定论。
“你真的应该去看医生。”
赵雾灵咬唇,去看他神色,如实相告,试图引起他重视:“江也,现在的样子让我有点害怕。”
之前因为谢婉之的原因,老宅里总是有医生和心理咨询师来来去去,赵雾灵因为怕黑的事也做过心理疏导,没觉得看心理医生是什么奇怪的事。
江也站在那里,抚摸他的动作僵在半空中,片刻后收起,避开她问题:
“让你堂哥来接你。”
赵雾灵捏着手机,动作很快地解锁,没什么迟疑就点下通话键,但嘟嘟的声音响起,那边迟迟没有接通。
倒不是非要赵明修来接,只是家里的司机一来环京别墅,就意味着赵平南和沈含韵也会知道。
江也不敢再靠近她,眼神落在床单上,暗蓝色,暗纹绣着铃兰,是赵雾灵最钟情的花卉。
婚房的装修是江也事无巨细过问后才定下来的,连床边柜子的夜灯都换过三四种,可惜她甚至没注意到床单有暗纹。
“等会儿会下雨。”江也把手伸进西服裤口袋,妄图遮掩颤抖的幅度,语气是在恳求,“我送你回去。”
话音都没落,就看到赵雾灵摇头,神情有些惊慌地重复,像在提醒他:“你刚刚说会放我回家的。”
“是。”
看见她惊慌地躲开,避他如避开猛虎,江也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治好心理疾病,因为竟然还有耐心等到赵明修回电。
……
乌云压在天边,雷声落下来的声音引得赵明修抬眼去看,刚刚橘色的霞光被完全遮住,风雨欲来。
赵明修知道他们订婚的事情以后偶尔也会自责,他知道名利场上的手段,赵雾灵纵使再骄纵,也不是江也的对手。
现下却颠覆原先的想法,因为江也的脸上有巴掌印,沉默地跟在赵雾灵身后。
赵雾灵的高跟鞋落在地上,有规律的响声,走到车附近,对赵明修也没有好脸色。
赵明修心里有愧,倒是也没发作,摸了摸鼻子,去替赵雾灵打开车门,余光瞥见江也。
表面功夫也得做足,赵明修和他正常的寒暄,得到后者心不在焉地回复。
确实耽搁几分钟,赵雾灵用指节去敲车窗,催促赵明修。
坐上车,赵明修系好安全带以后启动车辆,从后视镜看赵雾灵神色倦怠地把头靠在一边,让他调高车内空调的温度。
是不是他错觉,看到赵雾灵咬着唇在流眼泪。
车子已经驶出一段距离,赵明修调高温度,去看侧视镜,看到江也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脚步,像在等待什么。
暂时还不太懂两个人的相处方式,赵明修在车驶过下一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福至心灵,才突然意识到江也站在那里的原因——
在等赵雾灵回头。
-
澜水公馆。
赵雾灵不说,赵明修也就不问,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上楼。
房间里多少有点冷冷清清,连中央控制的智能家居也关着,赵明修挑眉,随手开灯,几秒后摸到指腹不显眼的灰尘。
薄薄的一层。
刚刚在车上的时候赵雾灵一直在昏睡,现在精神也不见得有多好,陷在沙发里。
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过于刺眼,赵雾灵眼睫颤了颤,过了两秒,把手腕搭在眼尾处,漂亮娇艳的脸只露出口鼻。
赵明修叹了口气,起身帮她倒了杯水,就放在赵雾灵手边。
情绪消耗太大,赵雾灵平复了几秒,撤开手臂,适应了几秒光线以后才哑着声音开口。
“江也说,他答应给你投资,”从小长大的堂哥好像在一瞬间变得陌生,赵雾灵仰头看他,“你答应他什么?”
赵明修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先道歉,随后如实相告。
“我答应他会让你参与项目。”
那时候荣新已经濒临解散的边缘,每天都有银行的催款账单,新的抵押不再生效,赵明修没办法冷眼旁观自己的心血被解散。
心里当然也有对赵雾灵的内疚。
他已经尽力避免江也和赵雾灵单独接触,也没办法回想两个人是什么时候产生交集,甚至于最后在一起,到了订婚的地步。
雨夜撞车,利诱赵明修让她参与项目,数不清的相遇,江也还制造了多少。
赵雾灵不想知道,也不想再追究了。
频繁地感觉到疲倦,赵雾灵靠在抱枕上,漂亮的眼睛有些失神。
赵明修手心在裤子上摩擦,去看赵雾灵。
赵明修年长她几岁,几乎还可以回忆起他这个堂妹小时候是如何粉雕玉琢的可爱,扎着丸子头,张扬稚气一张脸。
赵明修是在上初中时候才隐隐意识到自己的家境可能比别人更优越,可以保证自己避免任何不公正的对待。
他在这种规则中受益,所以不理解母亲整日的以泪洗面,老宅里来来去去的佣人和探访者,叫谢婉之夫人,知道她之前新闻记者的身份,争着抢着要为她出书。
哪怕谢婉之那时候根本没有写作的打算。
赵明修小时候其实和谢婉之不太亲近,更敬爱赵明修,在他看来,博学多识,能力出色,在家里总是情绪稳定的父亲比谢婉之更值得信任。
可惜赵平北的全部耐心似乎都留给谢婉之。
他上初中的时候,谢婉之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很差了,不被允许外出,不被允许有自己的工作。
她不喜欢赵平北,也不喜欢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赵明修。
只有赵雾灵还小,天真烂漫,踮起脚尖才可以碰到坐在椅子上的大人,没有被她清冷的神情吓到,熨贴的小手去擦掉谢婉之的眼泪,声音也细细的,说。
“伯母,不要哭。”
那么小,那么柔软,没有被权力浸染过的天真和善良,谢婉之被这种纯洁触动,弯下腰,抱起赵雾灵,眼泪继续簌簌地流下来。
谢婉之愿意和人相处,赵平北无疑是最高兴的,频繁地留宿赵雾灵,甚至在老宅为自己的侄女单独准备了房间。
一天的工作结束以后,赵平北把公文包放在一边,蹲下身抱起赵雾灵,边哄边走向谢婉之:“灵灵乖,我们去看看伯母在做什么。”
谢婉之眉眼还是嫌恶的,但不想在赵雾灵面前和赵平北吵架,耐着性子,抬手帮赵雾灵擦掉额边的细汗,整理贴在耳边的碎发。
赵平北就抱着赵雾灵,眼神落在对面的谢婉之身上,唇角有淡淡的笑意,好似谢婉之和他说话是多么大的荣幸。
赵明修那时候心里很不平衡,不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更喜欢自己的堂妹,而不喜欢他。后来知道了,也就不觉得不公平。
事情似乎在慢慢好转,赵雾灵连乘法口诀都背不利索,却天生就有治愈人的能力。
转折发生在赵平北的同僚举办聚会,连赵明修都穿上西装赴宴,老宅里只留着谢婉之和赵雾灵。
谢婉之精神状况欠佳,但因为赵平北的重视,老宅里的佣人不敢怠慢。
赵雾灵在地毯上玩七巧板,谢婉之用各种理由把佣人支开,手里还握着诗集,吩咐身边的最后一个佣人。
“把灵灵抱去外面的花园逛逛,透透气。”
佣人有点迟疑:“夫人,我一会儿再抱吧。”
谢婉之身边不能离人,是赵平北最后的底线。
诗集的边角被谢婉之捏皱,她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站起来,自己去找外套:“那我抱她出去吧,一天在房间里也怪闷的。”
佣人松了口气,只以为谢婉之是想赏花,应了声好,去安排。
花园里是品种繁多的花卉,赵雾灵拿着小荷包,想要收集花瓣做香包,被谢婉之制止。
谢婉之蹲下来,去摸她的发顶:“灵灵要不要和伯母玩捉迷藏?”
赵雾灵其实有点想吃糕点,但不想让温柔的伯母伤心,奶声奶气地应好。
她已经想好藏在哪里了,花
园的角落就是酒窖,不起眼的角落,伯母反应慢慢的,肯定找不到。
谢婉之面无表情地看赵雾灵走近酒窖,犹豫了几秒后狠下心,从外面上锁。
同僚的聚会上还有赵平北的上级,他不会提前离场,谢婉之的外套里衬里有她的所有证件。
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受够了赵平北的控制,受够了老宅里佣人的监视,受够了像犯人一样的活着。
后面的事情就不可控了,酒窖里恒温恒湿,为了防止光照改变酒的品质,没有任何光照。
无边无际的黑暗,赵雾灵只在里面呆了五分钟就有些难受,哭哭啼啼跑去开门时却发现门已经上锁。
偏僻又远离别墅主体,连呼喊声也变得微弱。
因为谢婉之的消失,别墅里陷入混乱,佣人们几乎是隔了四五个小时才发现被锁在酒窖里,已经惊恐到昏厥的赵雾灵。
赵雾灵怕黑的毛病应该也是从那个时候有的,害怕封闭狭小又黑暗的空间,但是在十几岁时才偶然发现,心理医生解释为一种应激创伤。
-
雨丝冲刷着玻璃门,前台小妹有些昏昏欲睡,偷看了一眼老板,悄悄往iPad里面下载电视剧,准备回去后消磨时间。
拿根充电线的功夫,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没撑伞,雨水顺着西装裤落在地上,前台小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来咨询的常客。
撇了撇嘴,示意助理去接待。
其实已经过了宋时礼的接诊时间,旁边的助理要起身解释,被宋时礼抬手拦住。
江也的西装边缘还沾着雨水,和他平常精英的形象相悖,宋时礼觉得有意思,还有心思开玩笑。
“江总,休息时间咨询,可是要付双倍诊金。”
毕竟他是业内顶级的咨询师,按分钟计价。
片刻后看到江也阴郁的神情和脸侧的红印,顿住,宋时礼转头吩咐助理去把办公室门的打开。
“你今天上午说最近都不会来咨询。”
本来都准备下班,宋时礼重现摊开诊疗册,从旁边拿了抽纸盒递给江也:“怎么现在来了?”
江也接过纸巾,先去擦腕表上的雨水,抬头:“她让我来。”
混混沌沌,脑子里只记得赵雾灵的话,让他来看医生。
宋时礼只觉得江也这人太擅长区别对待,之前催促他看病都需要李远川转达几次,怎么现在赵雾灵一说他就要来。
江
也的手放到桌面上,语气疑惑:“我的手一直抖。”
手抖?
宋时礼挑眉,忘记具体细节,于是去翻一旁的资料,随口问:“李远川送你来的?”
既然江也的手在一直抖的话。
江也摇头,下一秒宋时礼语调都抬高:“江也,你疯了。”
精神状态不稳怎么能开车,没出车祸算他命大。
随手取下来胸前口袋的钢笔,宋时礼塞到江也手里,没什么好脾气,做简单的测试:“握住。”
“放开——再握——”
江也照做,宋时礼低头在观察,过了几秒后挑眉,收回钢笔,恢复正常。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心理问题的躯干化,情绪太激动了确实会这样。
“那就开药。”
江也的语气也很冷漠,希望自己在赵雾灵面前看起来尽量是正常的。
宋时礼绝对是看在优渥报酬的份上才容忍他:“这又不是病理性的,我没办法开药。”
而且江也现在的症状并不严重,事实上,从宋时礼的记录来看,江也在赵雾灵回国前病情一直都很平稳。
最初为江也进行治疗时宋时礼也签署过保密协议,他那时对致远资本略有耳闻,以为自己会听到什么金融界的密辛,或者这位创始人内心的阴暗面。
治疗第一天,宋时礼听江也诉说他糟糕的原生家庭,私密的空间里,江也足够坦诚。
这不意外,大部分人的心理问题都是从原生家庭中获得的。
宋时礼耐着性子倾听,出轨的父亲,控制欲极强的母亲,据江也自己描述,心理问题是从十七岁的盛夏开始加重,如附骨之疽,逐渐感觉到疼痛。
十七岁的盛夏发生了什么?
宋时礼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意外,因为仅仅是被抛弃,烂俗的偶像剧桥段而已,他之前的治疗计划是重新建构江也的心理抗压能力体系。
出乎意料,江也的心理调节能力其实比较优秀,并不需要过多的人工干预。
因为即使是之前并不算熟悉的金融领域,江也很容易适应新的规则,并成为里面的佼佼者。
‰)
但他的防备心很重,在感情方面,江也几乎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有时候甚至希望说服宋时礼。
依宋时礼来看,他的前女友其实是有点肤浅又脑袋空空的富家女,江也却着迷得要死要活。
宋时礼想到什么,重新确定:“对了,你之前说,你在高中之前,见过你那个前女友,具体是几岁?”
江也沉默了几秒:“刚上初中的时候。”
确实很小,不怪他意识深刻,宋时礼点头,觉得或许可以从这个地方下手。
“没有交集,你是偶然看到她是吗?”
准确来说是偷看,但宋时礼尽量避免可以会引起江也过激反应的词汇。
宋时礼觉得有些棘手,耐着性子继续:“最近有没有自杀倾向?”
按理说不应该这么直白地问病人,但江也和普通病人不太一样,弯弯绕绕反而会激起他的防备心。
江也没回答,过了两秒后抬头看他:“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治好。”
“心理治疗又没有预期,”宋时礼解释,“只能说方法,不同方法恢复情况也不一样。”
江也指节握起来,慢慢平复,减缓颤抖的幅度,去看宋时礼:“那最快的呢?”
最快的?
“江也,最快的办法你病情恶化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宋时礼扶着桌子站起来,语气无奈,回答,“不要和她见面,停止爱她。”
问题会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