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醒来时待着的那间病房是在二楼。二人下了楼梯之后，首领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在门口写着“诊疗室”的房间。
这个房间和之前的房间相比要宽敞很多，正对着门的那一面墙是磨砂的窗户，格子形状的窗框布满整面墙，但因为现在是晚上，所以看起来就是一堆黑色的格子而已。另一面墙的墙边也放了一张办公桌，但这张桌子的宽度足够一个成年人躺下，桌面上的几叠文件堆积如山，但井然有序，看来平常会被用作办公用途的是它。
首领给夏油从墙角拉来了一张带着软垫的黑色圆凳，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坐下。
“寒舍简陋，还望不要嫌弃，请坐。我去给你泡杯茶。”他甚至没给夏油推辞的机会，在说完之后就迈步消失在她眼前。
是不是亲切过头了。就连在异能特务科的时候夏油都没见过这种类型的上司。虽然我妻小姐也很温柔，但她没有像首领一样……随和，不，我妻小姐也挺随和的，但是他们两个人有很大的差别，所以那到底是……
——接地气。
没错。这就是首领带给夏油的感觉。
不止是那身难以言喻的白大褂的打扮，还有那种彷佛是卑微弱气大叔一般的说话方式——首领现在的样子和初遇的时候有着微妙的差别。简单来说就是，他让人感觉毫无威胁性，完全看不出来是黑手党首领。
最恐怖的是，夏油用异能力能感觉到他的所作所为都不是伪善的举动，就算说要给她泡茶，首领也没有想要在茶里下毒试探她能力之类的残忍念头，他大概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礼貌地接待客人而已。
那个人，真的是首领吗，该不会他其实是首领的双胞胎之类的……但是仔细想想的话，在第一次遇到首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完全没有表现出传闻中众人猜想的那种“唯我偏执变态凶恶伪君子”的刻板印象。
难道说，是她戴上了有色眼镜看人？
夏油未海坐在那张圆凳上陷入了沉思。
在下楼的时候，从走廊上路过的夏油看到了这座房子的大门，那扇木门的样式和她晕倒之前看见的那座神秘建筑的门是一样的，连门后的帘布一模一样。合理地推测的话，果然这里就是那栋她没勇气把门推开的房子。
是那个小女孩把他喊来的吗……那个“林太郎”，是首领，还是说是这家诊所的真正主人？说到底，为什么首领会在这里啊？
夏油的心里有太多疑问，但相比起自己为何会晕倒、又为何会遇到首领，她最纠结的果然还是自己不小心伤害到了无辜的小孩子这件事……
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蜷缩起来，修剪得圆润的短指甲并不尖锐，但戳到掌心的肉里还是会有一定的痛感。
不够。
要再痛一些。
即使这只是连偿还也算不上的自我惩罚，她需要一点东西来分散注意力。
不，不对。她又自顾自地沉沦在自哀自怜的情绪里了……她现在该做的可不是这种事情。
夏油闭上眼睛，缓缓地深呼吸。
冷静一点，夏油未海。在短短一天里，你丢的脸已经够多了。
＊
又过了十分钟。
待森拿着两只马克杯回来，看见的便是如同小学生般端坐在凳子上的夏油。她双手握成拳头置于膝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的肢体语言很局促，但没有被眼罩遮盖的那只眼睛正在直直地盯着一旁书架上的书籍，好奇的眼神似乎是压根没有要隐藏的打算——大概是因为她没有注意到森已经回来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喊她的话，她一定会感到慌乱吧。
所以，坏心眼的他这样问了：“夏油君对医学感兴趣吗？”
果不其然，在意识到他的出现后，年轻女人猛地侧过脸来，额边两绺卷曲的黑发随着动作在空中划出有点夸张的弧度。
那只给人冷淡之感的独眼紧盯着森，一动不动。如果是对她毫无了解的人，也许会觉得被这样的眼神瞪着有点吓人，但在他眼中反倒显得有点呆，显然毫无威吓性。
“给。”森若无其事地走近，然后把杯子递给她。
“……谢谢您。”她仍然用着那种和长相不符的恭敬语气，客气地道谢了。
“不用，只是用最廉价的茶包泡的茶而已啦。”他相当坦诚地说，然后笑了笑，走到她对面，在那张办公桌边上坐下了。
二人相对而坐，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三左右，中间没有桌子，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形的紧张和压迫感。
和刚才那间狭窄的病房相比，这里也没好上多少，以夏油的角度来说实在算不上是“聊天的好地方”，但既然森主动提出要来这里，必然是有其原因的。
夏油未海在大学的时候学过人类学。虽然这门学科经常被视为无用之物，但是其实人类学的知识意外地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
比如说，此刻首领安排座位的用意，可以被解为“权力的展现”……之类的。
是她想太多了吧。作为一个黑手党的首领，若他想要炫耀权力，方法自然有千百种，根本不需要特意用这种无意义地温和又细微的手段。
在夏油思维发散的时候，森把杯子放到一旁的桌上，发出了轻微的“咔”的一声，随后又转过身来，说：“对了，还没有好好自我介绍过呢，真是失礼了。”
“——我是森鸥外，是你的上司哦。”
你就是整个港口afia的上司，根本不用强调这一点……夏油有点想吐槽，但是她知道现在该做的不是这个。
正常来说，她应该跟着自我介绍一下，但很明显森已经知道了她是谁，时到如今，她再重复一遍会不会被觉得是在装模作样，竟敢在首领面前用了不起的样子重申一遍自己微不足道的身份？
因为她还在纠结，所以气氛短暂地陷入了凝滞。过了两秒，森主动化解了她的困境。
“以前也发生过吗？刚才的事情。”
刚才的事情。
这下夏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是在问她为何会突然晕倒在门口。
她很老实地回答：“没有。”
“嗯，这样吗？”不知道是否相信了她的话，按照森的语气似乎也是没有深究的打算，但是马上他话锋一转：“讳疾忌医可不好哦。别看我这样，也是当过上代首领的专属医生的。”
作为自上位起就一直在被质疑身份正当性的新首领，理论上来说森应该会极力避免提及上代首领才对。然而，他却轻描淡写地在夏油面前说出了他以前的身份。
夏油确实不知道森鸥外还有这种过去，但这样一来许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比如说他为何会坚持穿着那件老土的白大褂。
只是她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我，生病了吗？”
夏油轻轻地皱起了眉，眼里浮现出明显的迷茫。对她来说，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出现一些生理反应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晕倒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当时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危急的事情发生……她之所以会失控，感觉就是身体单纯地出错了，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像她本人经常会做的事。
……没有实感。
在醒来之后，夏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不适，所以她才会对森的说法感到疑惑。
“现在还不好说。”毕竟他不是心理医生。“总之，我会看着你的，不要太担心。”他露出安抚的笑容，但夏油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改天去做个体检吧。
森开始转移话题：“比起这个，你应该还有很多疑问吧？不用顾忌，尽管问就可以。”
“……”夏油沉默了一会，垂眸看向手中的杯子，彷佛那一片寡淡的颜色里倒映出来的镜像是什么人间绝色。
她不喜欢发问。但是假如她说自己没有任何问题，那明显就是她在说谎，就算森看起来再亲切，她都不认为在黑手党首领面前撒谎是件好事。所以，她还是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那个孩子……”
说了这几个字，她就说不下去了。要她说什么？假装好心地关心她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失误而留下心灵创伤吗？
森思考了一秒，旋即笑了：“你是指爱丽丝酱吧？”
“我家孩子，很可爱吧？”他先是一脸自豪地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下巴，然后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轻咳了一声后说：“啊，不用担心，那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不用在意哦。”
……是这么简单就能概括的事情吗？
夏油推翻了自己“说不定首领是个靠谱的好人”的想法。
对小孩子的情绪视若无睹的父亲，真是差劲。她难得地在心里给出了严厉的评价。但是当然，她是不会将内心的嫌恶表现出来的。不过，在产生了那样的感想之后，她心里的那一点胆怯和软弱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取之代之的是冰冷的平静。
“我明白了。”表情冷淡的女人点了一下头，然后就不再开口了。
森鸥外自然也不会强迫她问出更多的问题，那对他也没什么好处，所以现在论到他提问了：“说起来，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夏油有点不明所以，但她还是回道：“……因为收到了短信。”
“我知道，那是我发的，但是……”话说到一半，森鸥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情不自禁地轻笑了起来：“哎呀……呵呵呵。”
“我发的短信，你好好看了吗？上面写的是让你明天来哦。”
夏油醒来时待着的那间病房是在二楼。二人下了楼梯之后，首领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在门口写着“诊疗室”的房间。
这个房间和之前的房间相比要宽敞很多，正对着门的那一面墙是磨砂的窗户，格子形状的窗框布满整面墙，但因为现在是晚上，所以看起来就是一堆黑色的格子而已。另一面墙的墙边也放了一张办公桌，但这张桌子的宽度足够一个成年人躺下，桌面上的几叠文件堆积如山，但井然有序，看来平常会被用作办公用途的是它。
首领给夏油从墙角拉来了一张带着软垫的黑色圆凳，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坐下。
“寒舍简陋，还望不要嫌弃，请坐。我去给你泡杯茶。”他甚至没给夏油推辞的机会，在说完之后就迈步消失在她眼前。
是不是亲切过头了。就连在异能特务科的时候夏油都没见过这种类型的上司。虽然我妻小姐也很温柔，但她没有像首领一样……随和，不，我妻小姐也挺随和的，但是他们两个人有很大的差别，所以那到底是……
——接地气。
没错。这就是首领带给夏油的感觉。
不止是那身难以言喻的白大褂的打扮，还有那种彷佛是卑微弱气大叔一般的说话方式——首领现在的样子和初遇的时候有着微妙的差别。简单来说就是，他让人感觉毫无威胁性，完全看不出来是黑手党首领。
最恐怖的是，夏油用异能力能感觉到他的所作所为都不是伪善的举动，就算说要给她泡茶，首领也没有想要在茶里下毒试探她能力之类的残忍念头，他大概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礼貌地接待客人而已。
那个人，真的是首领吗，该不会他其实是首领的双胞胎之类的……但是仔细想想的话，在第一次遇到首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完全没有表现出传闻中众人猜想的那种“唯我偏执变态凶恶伪君子”的刻板印象。
难道说，是她戴上了有色眼镜看人？
夏油未海坐在那张圆凳上陷入了沉思。
在下楼的时候，从走廊上路过的夏油看到了这座房子的大门，那扇木门的样式和她晕倒之前看见的那座神秘建筑的门是一样的，连门后的帘布一模一样。合理地推测的话，果然这里就是那栋她没勇气把门推开的房子。
是那个小女孩把他喊来的吗……那个“林太郎”，是首领，还是说是这家诊所的真正主人？说到底，为什么首领会在这里啊？
夏油的心里有太多疑问，但相比起自己为何会晕倒、又为何会遇到首领，她最纠结的果然还是自己不小心伤害到了无辜的小孩子这件事……
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蜷缩起来，修剪得圆润的短指甲并不尖锐，但戳到掌心的肉里还是会有一定的痛感。
不够。
要再痛一些。
即使这只是连偿还也算不上的自我惩罚，她需要一点东西来分散注意力。
不，不对。她又自顾自地沉沦在自哀自怜的情绪里了……她现在该做的可不是这种事情。
夏油闭上眼睛，缓缓地深呼吸。
冷静一点，夏油未海。在短短一天里，你丢的脸已经够多了。
＊
又过了十分钟。
待森拿着两只马克杯回来，看见的便是如同小学生般端坐在凳子上的夏油。她双手握成拳头置于膝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的肢体语言很局促，但没有被眼罩遮盖的那只眼睛正在直直地盯着一旁书架上的书籍，好奇的眼神似乎是压根没有要隐藏的打算——大概是因为她没有注意到森已经回来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喊她的话，她一定会感到慌乱吧。
所以，坏心眼的他这样问了：“夏油君对医学感兴趣吗？”
果不其然，在意识到他的出现后，年轻女人猛地侧过脸来，额边两绺卷曲的黑发随着动作在空中划出有点夸张的弧度。
那只给人冷淡之感的独眼紧盯着森，一动不动。如果是对她毫无了解的人，也许会觉得被这样的眼神瞪着有点吓人，但在他眼中反倒显得有点呆，显然毫无威吓性。
“给。”森若无其事地走近，然后把杯子递给她。
“……谢谢您。”她仍然用着那种和长相不符的恭敬语气，客气地道谢了。
“不用，只是用最廉价的茶包泡的茶而已啦。”他相当坦诚地说，然后笑了笑，走到她对面，在那张办公桌边上坐下了。
二人相对而坐，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三左右，中间没有桌子，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形的紧张和压迫感。
和刚才那间狭窄的病房相比，这里也没好上多少，以夏油的角度来说实在算不上是“聊天的好地方”，但既然森主动提出要来这里，必然是有其原因的。
夏油未海在大学的时候学过人类学。虽然这门学科经常被视为无用之物，但是其实人类学的知识意外地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
比如说，此刻首领安排座位的用意，可以被解为“权力的展现”……之类的。
是她想太多了吧。作为一个黑手党的首领，若他想要炫耀权力，方法自然有千百种，根本不需要特意用这种无意义地温和又细微的手段。
在夏油思维发散的时候，森把杯子放到一旁的桌上，发出了轻微的“咔”的一声，随后又转过身来，说：“对了，还没有好好自我介绍过呢，真是失礼了。”
“——我是森鸥外，是你的上司哦。”
你就是整个港口afia的上司，根本不用强调这一点……夏油有点想吐槽，但是她知道现在该做的不是这个。
正常来说，她应该跟着自我介绍一下，但很明显森已经知道了她是谁，时到如今，她再重复一遍会不会被觉得是在装模作样，竟敢在首领面前用了不起的样子重申一遍自己微不足道的身份？
因为她还在纠结，所以气氛短暂地陷入了凝滞。过了两秒，森主动化解了她的困境。
“以前也发生过吗？刚才的事情。”
刚才的事情。
这下夏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是在问她为何会突然晕倒在门口。
她很老实地回答：“没有。”
“嗯，这样吗？”不知道是否相信了她的话，按照森的语气似乎也是没有深究的打算，但是马上他话锋一转：“讳疾忌医可不好哦。别看我这样，也是当过上代首领的专属医生的。”
作为自上位起就一直在被质疑身份正当性的新首领，理论上来说森应该会极力避免提及上代首领才对。然而，他却轻描淡写地在夏油面前说出了他以前的身份。
夏油确实不知道森鸥外还有这种过去，但这样一来许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比如说他为何会坚持穿着那件老土的白大褂。
只是她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我，生病了吗？”
夏油轻轻地皱起了眉，眼里浮现出明显的迷茫。对她来说，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出现一些生理反应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晕倒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当时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危急的事情发生……她之所以会失控，感觉就是身体单纯地出错了，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像她本人经常会做的事。
……没有实感。
在醒来之后，夏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不适，所以她才会对森的说法感到疑惑。
“现在还不好说。”毕竟他不是心理医生。“总之，我会看着你的，不要太担心。”他露出安抚的笑容，但夏油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改天去做个体检吧。
森开始转移话题：“比起这个，你应该还有很多疑问吧？不用顾忌，尽管问就可以。”
“……”夏油沉默了一会，垂眸看向手中的杯子，彷佛那一片寡淡的颜色里倒映出来的镜像是什么人间绝色。
她不喜欢发问。但是假如她说自己没有任何问题，那明显就是她在说谎，就算森看起来再亲切，她都不认为在黑手党首领面前撒谎是件好事。所以，她还是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那个孩子……”
说了这几个字，她就说不下去了。要她说什么？假装好心地关心她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失误而留下心灵创伤吗？
森思考了一秒，旋即笑了：“你是指爱丽丝酱吧？”
“我家孩子，很可爱吧？”他先是一脸自豪地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下巴，然后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轻咳了一声后说：“啊，不用担心，那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不用在意哦。”
……是这么简单就能概括的事情吗？
夏油推翻了自己“说不定首领是个靠谱的好人”的想法。
对小孩子的情绪视若无睹的父亲，真是差劲。她难得地在心里给出了严厉的评价。但是当然，她是不会将内心的嫌恶表现出来的。不过，在产生了那样的感想之后，她心里的那一点胆怯和软弱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取之代之的是冰冷的平静。
“我明白了。”表情冷淡的女人点了一下头，然后就不再开口了。
森鸥外自然也不会强迫她问出更多的问题，那对他也没什么好处，所以现在论到他提问了：“说起来，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夏油有点不明所以，但她还是回道：“……因为收到了短信。”
“我知道，那是我发的，但是……”话说到一半，森鸥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情不自禁地轻笑了起来：“哎呀……呵呵呵。”
“我发的短信，你好好看了吗？上面写的是让你明天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