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和二十七年冬,成帝行七子纪霆绪领兵破关,雪夜逼宫,三日后登基御极,改国号“衍”。
赵泠大将军奉命镇压纪霆绪大军,于涵尧关同纪霆绪交手,却被昔日副将背叛,死于非命。
赵大将军死后不过一月,前朝大军接连溃败,纪霆绪不出半月便攻破了涵尧关,直逼璺都。
纪霆绪御极后,将昔日手足、姊妹、叔伯,凡是同皇族沾亲带故者,皆尽数斩于丹阳门。
却独独留下服丧的先帝之妹明昭公主,今天子姑母。
甚至还下令,赵泠不得厚葬,即便棺木早已入土,也得挖出来扔到乱葬岗。
这阴晴不定的暴戾新帝,对赵泠如此深仇苦狠,此番动作,好似在刻意羞辱将军府。
众人皆猜疑,待到明昭公主丧期过后,纪霆绪便送这位姑母上路。
数月来,金吾卫声称皇帝有令,日日到赵泠坟前闹事要挖坟,幸而老将军有些人手,否则也无法安然无恙到今日。
将军府上下凄寂惆怅,惙怛伤惮。老将军二老更是天天以泪洗面。
纪楚玥也大病了一场。
今夜是新帝御极贺宴,原本纪楚玥服丧期间并不得参与这样的宴会,奈何纪霆绪直接下旨,召大长公主纪楚玥参宴,甚至直接指派了马车来接。
将军府上下皆怒不可遏,却无法抗旨。将军府如今,今时不同往日。
纪楚玥面色有些病态,但换上了很久未穿过的宫装,简单妆点过后,倒是遮掩了些许憔悴。贴身婢女慧云很懂得放大纪楚玥的美,但原本纪楚玥就生得极美。
她只带了慧云,同老将军、老太太辞别,便踏上了入宫的马车。
曾经明昭公主何等风光,如今兄长惨死,她也自认失了往日殊荣,只求下半辈子平安顺遂,同将军府一同荣损。
纪楚玥作为先帝最为疼爱的妹妹,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同赵泠大将军婚后更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夫妻感情深厚。
原本安安稳稳的日子,如今却能过一天是一天……
马车抵达宫门,所有人只能弃车步行进入内宫,纪楚玥也不例外。
纪楚玥挽着手,清冷贵气,丧夫之后平添了一丝愁绪在眉间,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些许柔若无骨的意味。让许久未见她的世家女眷皆纷纷侧目,却没有人敢上去搭话。
只因这位明昭公主性子淡漠薄凉,不喜与人交道。
倒也没人上去贴冷脸。
“明昭大长公主入殿!”听到殿门口宦官尖喇的通报,主位上垂头静默的人,捏着酒杯的手竟紧张的攥紧了几分。
纪楚玥面不改色挽手进入殿中,对四面八方投来各色的目光,依旧目不斜视,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东西。
席间窃窃私语,无非都是明昭大长公主如今成了寡妇,却风韵犹存,皇族贵气尚在,甚至更甚。
不过丈夫战死后多了几分冷漠和病容,比从前多了几分凄冷诸如此类的话。
也有看好戏的,新帝一边要挖赵大将军的坟
,一边让明昭大长公主出席贺宴,桩桩件件,都是在羞辱将军府啊。看这位新帝侄儿会不会对这位姑母手下留情。
纪楚玥在阶下向她兄长之子,她的侄子行了大礼:“民妇纪楚玥拜见陛下。”
纪霆绪直直地盯着紫色宫装的倩影不断走进,直到对他卑躬屈膝。
他隐了隐眼中的神色,起身将杯子置于桌上,轻快地走下台阶,扶着纪楚玥的手,亲自将她扶起来,勾唇笑道:“姑母免礼。”
“谢陛下。”
纪楚玥以为他只是象征性地给自己个面子,却没想眼前之人却直接拉着她的手往座上走,在他主位旁落座。
她看着自己的手腕被大手攥住,忍不住皱眉,最后却没有挣开。没有在众人面前落他面子。
只觉得他虚伪至极。
虽疑惑,却没有表露得过于明显,只是不解地打量了他几眼。
她没有在这位新帝身上看出稚气,倒是多了几分肃杀的凌冽,甚至有几分帝王的暴戾。
黑金八爪龙纹蟒袍令年轻的帝王平添威仪,冷冽森然。
长成了令少女轻易悸动的姿容,席间世家小姐的目光时不时往上飘。
只见这初登大宝的侄儿牵着她,笑道:“姑母是长辈,理应如此。”
纪楚玥轻扯了扯嘴角,“多谢陛下抬爱。”
贺宴开始后,歌舞也徐徐开场,望向上方的目光少了许多。
纪楚玥没有什么情绪的眸子在下方绕了一圈,见着了意气风发的薛竟昊,丈夫曾经最信任的副将。
纪楚玥袖中的手掐着自己的皮肉,劝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依旧定格在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上。
此等小人,她要永远记住那张悠然自得的脸,她要亲手将其血刃。
或许目光过于明显,除了得意忘形的薛竟昊外,也有些人发觉了她的异样。
特别是身旁时刻关注着她的纪霆绪,将自己亲手剥好坚果的碟子置于她小几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
假装不知情,浅笑问她:“姑母看什么呢,如此入迷。”
纪楚玥闻声,面无表情收回目光,执杯泯了口花茶:“见着只肥硕的苍蝇,想拍死罢了。”
纪霆绪笑意仍存:“宫人疏忽,将苍蝇放进来惹了姑母不高兴,等宴会结束,我将他们通通处死。”
纪楚玥终于将目光转向他,见他半个身子都凑过来,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身为帝王,坐无坐相。
但自己也没有资格去教育他,只道:“臣妇随口说说。”
纪楚玥是不喜纪霆绪的,因为赵泠的死,她也多半迁怒至他身上。他若不起兵造反,赵泠或许……
君王更迭,改朝换代,再正常不过,但她不能让纪氏的江山再陷囹圄,只能让谋害自己丈夫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心中纷乱,纪楚玥将果茶换成酒水喝。
纪霆绪见她一杯又一杯的,将她的酒壶拿走:“姑母身体未愈,少喝一些,这酒可不温顺。”
纪楚玥几杯酒下肚倒是没有
感到什么刺激,只是后劲逐渐上来,脑子一阵阵眩晕。
她真是后悔。明明自己酒量那么差,还敢喝好几杯。这会只能单手支着头,看什么都重影。
纪霆绪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招手:“方平,送姑母去歇着。Θ()Θ?来Θ+?Θ+?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Θ()?()”
方平得令,同慧云一起将纪楚玥扶到一处偏殿中休息。
待二人出去,慧云被方平忽悠说陛下有些赏赐要给大长公主,叫她同自己一道去找。慧云见这个是皇帝身边的人,应当不可能会骗自己,倒也没心眼地去了。
不多时,皇帝也离席不知去向何处。
纪楚玥侧卧于偏殿的软榻上,榻边坐了离席的纪霆绪。他眼神接近痴迷地望着榻上之人。
执起她戴着小叶紫檀手串的柔荑,放到唇边一下一下细细轻啄。
淡淡的檀香,纪霆绪不知梦到过几回,可总远比不上此刻真切。
纪霆绪早就不满足于单相思,他也想要纪楚玥知道自己轰轰烈烈接近病态的爱意,他就是个觊觎姑母、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低头浅啄她的唇,尝到甜美的纪霆绪险些疯掉。
吻开始胆大包天起来。
见她有转醒的迹象,纪霆绪收起不加掩饰的餍足,退离榻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静静等着她醒过来。
纪楚玥醒来便发觉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了个人,定睛一看竟是少年新帝。
纪霆绪未等她开口,过来将她扶起,神色乖巧:“姑母,我让人备了醒酒汤,快喝一些。()?()”
欲坐在榻边喂她。
纪楚玥媚眼迷离,面上却漠然。
可就是这副模样将他的心勾得稀碎,再用全部的她拼凑好。
纪楚玥单手支颐着头,盯着他的动作。她可受不起。
“陛下给民妇就好。()?()”
她单手拿起醒酒汤三两口喝完。纪霆绪脸色稍暗。
民妇,真是难听的两个字啊。
不悦不过转瞬即逝,含笑拿过她的空碗。
“多谢陛下。只是宫宴尚未结束,陛下还是尽快回宴上主持大局为好。()?()”
纪楚玥想找慧云,却不知道人去哪了。
她嗓音平淡,也不管他会不会回答,等自己缓过来了些许,便欲下榻将绣鞋穿上。
纪霆绪见此,直接在榻前蹲下身,握住她的玉足,为她将鞋穿上。
纪楚玥再平静的表情也要裂开了。
她愤愤地将脚往一旁移开,冷眼皱眉盯着他,厉声:
“陛下在做什么!”
她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却又怕他将赵泠的棺椁挖出来,尽力忍着脾气没踹开他。
纪霆绪没有回答她前面的两个问题。他抓住她另一只尚未穿鞋的脚,只是抬头认真地问:“姑母为何不唤我阿绪了?”
纪楚玥忽略足上的触觉,目光看向别处。
她可没叫过谁这么亲密的称呼,心不在焉:“陛下乃九五至尊,自然以尊相称。”
“我不喜欢。”认真给她穿鞋的纪霆绪沉默半天就蹦出来这几个字。
纪楚玥皱眉审视
了一下他的头顶()?(),
觉得一阵莫名其妙。
她站起来()?(),
望了眼窗外的天色()?(),
她该回去了。
“多谢陛下悉心照料?[(.)]?▽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该回府了。”
纪霆绪神色不明,垂头低笑了一下:“好,我派人送姑母回去。”
将军府。
回府的路上,纪楚玥询问了慧云才知她原是被支开了。
纪楚玥也想不明白纪霆绪的异常到底是为什么,但日后应该没有什么接触了,她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同慧云带着赏赐回来,将军府上下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被为难。
她将宫装换下,将素色衣裙换上,去祠堂燃了香,在蒲团跪下。
“二爷可知,玥儿今夜宫宴见到了谁。”
“是薛竟昊那个小人,二爷若在天有灵,佑玥儿能将他千刀万剐。”
若不是他,赵泠或许本不用死。
纪楚玥自顾自地说着,没有人回应她。
她叩首后起身,望了许久赵泠的牌位。
回房后,一边梳洗一边盘算着如何让薛竟昊偿命。
贺宴结束后,纪霆绪回了寝殿,冷寂地坐在案前。
他自嘲地低笑。
原以为,姑母只是性子冷淡,却没想,这数年来,原是自己一厢情愿。
她早就将从前微不足道的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将那些零星的往事记到如今。
可是无妨,姑母,很快,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