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天鹅绒之夜 >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六月底,高考成绩公布。本市理科总成绩第一第二名都在附中,第一名渐渐有名字、身份传出来,唯独第二名十分神秘,附中无论哪个老师对这个人的存在都讳莫如深,仿佛他是不能提的禁忌。

    人们好奇于这个不知名姓的第二名,已经没多少人记得春天三月时发生的事情。

    六月的最后一天,《萦江日报》的副刊刊发了记者高宴的一篇综合性调查报道,《坠落背后》。报道的引言里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路楠知道这一切和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但她决定把两个女孩的命运和自己扣紧。”

    路楠和宋沧都遵守了承诺,他们让从头到尾追踪这个事件的高宴写出了仅属于他的独家报道。报道非常详尽:从肖云声背后那直刺入头发深处的刺青开始,到高考成绩优异却不能被提起名字的章棋,被胁迫着向好友施以暴力的许思文,恐惧自己将成为下一个靶子的梁栩,以及精神崩溃的杨双燕的故事,报道的开头便是今年三月发生在乐岛培训学校的坠楼事件。

    除了路楠和肖云声之外,未成年的孩子用的全都是化名。在撰写报道的时候,高宴问过路楠:“你确定要用真名吗?小路,小楠,或者想一个跟你本命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的新名字。”

    “不,我就用这个。”路楠非常坚定,“我要洗干净我身上的脏水。”

    那曾经被污蔑、被当做某种耻辱标记供人大肆讽刺的名字,属于她妹妹的名字,终于在夏季最炎热的时节摆脱了尘垢。那些曾经借着隐匿于网络的机会肆意将“路楠”解为各种恶毒内容的人,悄悄隐没了痕迹。人们被这起看似直白的事件背后隐藏的秘密所震惊,更令他们诧异的,是这个过程中路楠哪怕曾有过一次放弃的念头,一切都将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一刻放弃过。无论是追查关于自己的真相,还是试图拉起深渊之中的两个女孩子。

    高宴的报道被不停地转载、截取,其中路楠在被误解之后,仍奋力和朋友调查事情真相,并最终挖出肖云声这个幕后操纵者的过程,高宴写得如同简练而惊悸的悬念故事。报道非常长,占据了《萦江日报》一整版,公众号上甚至要分三期刊发,但者众多,那份每周发行一次的副刊已经不断重印,并不停地收到兄弟报社发来的转载请求。

    这一切是悄无声息地发生的,如同当日厄运降临在路楠身上一样,没有预告。路楠在某个夏日的清晨里被手机吵醒,在沈榕榕混乱的解说里,她渐渐听懂了两件事:

    一是肖云声已经被批捕,他的父亲死于家中,他本人又直接间接地与许思文、杨双燕的事情相关,问题复杂,还需要一定的侦查时间。杨双燕的主治医生出具了她精神障碍痊愈、可正常提供证词的报告,她的证言成为了钉死肖云声的最重要关键。肖云声拍摄的大量视频、照片,成为章棋和梁栩的罪证。抗拒的梁栩和主动参与其中、并且享受快乐的章棋,会有不同的结果。

    二是“路楠”这个名字再一次不停地被人在网络上、在生活中提起。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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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楠淡淡地说。她不想知道自己是仍旧被辱骂,还是突然间得到了许多人的赞美,她对这一切已经失去了兴趣。

    沈榕榕:“好多人都说,这是个好名字。()?()”

    路楠笑了:“那当然。()?()”

    她从床上跳起,只觉得精神百倍,无比振作。拉开纤薄的窗帘,阳光新鲜饱满,窗外的世界被一夜大雨洗得干净透彻。

    再没有什么能束缚她了。那些透明的、能刺穿皮肤的荆棘,已经全都被她吃力地扯了下来。哪怕过程中有许多艰难和痛苦,但她总算做到了。

    “报道里怎么都没出现过宋沧?()?()”

    沈榕榕问,“他也做了很多。”

    是宋沧主动要求隐去自己存在的。这篇报道里只在一两处提及路楠得到了来自友人的支持,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是路楠独自支撑一切。

    “他说这样能帮到我。”路楠顿了顿,“就结果来说,他似乎说对了。”

    沈榕榕踟蹰很久:“你跟他,现在怎么样了?”

    故我堂那天晚上的大火烧掉了半个店铺。路楠发现二楼小平台的窗户没关紧,那是被肖云声撬开的。他从小窗钻进去,埋伏着等待宋沧。宋沧狠揍过他一回,他始终耿耿于怀,在决心逃离这座城市之前,一定要先出了这口恶气。他把带来的汽油和厨房里的食用油全都浇在书架上,故我堂那几个大书架几乎被烧得精光,消防车抵达之后灭火,整个店铺所有物品都被损坏,狼藉不堪。

    宋沧喉咙和呼吸道被热气灼伤,在医院里躺了十天。他躺医院里戴着氧气罩用着呼吸机,手上居然也不闲,画了好多张故我堂内部外部设计图,发给路楠。

    曾属于钟旸的故我堂已经消失了。宋沧打算内部以钟旸当时留下的样式重建,外部则重新设计。路楠看了他的设计图,也不怎么搭理他,他倒是仍旧很热络,每天拍下本日的饭菜吃食,保证路楠准时准点收到。

    “我以为你们经过那一次之后能和好呢。”沈榕榕在电话里说,“你还怨他吗?”

    路楠一边刷牙一边思考。很奇妙,她想不起自己怨恨某人是什么感受了。她现在谁也不怨,谁也不憎恨,连抗拒心态都消失许多,整个人平静、坦然,充满了力量。

    “不怨了。”路楠说,“现在说不清楚。很多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你最懂了。”

    沈榕榕便不吭声了。她后来得知高宴一开始就晓得宋沧欺骗路楠,却始终为好兄弟保守秘密,气得要闹分手。高宴百般解释,很是费了一番力气。

    她想起了新的事儿:“沈记者加上你了吗?”

    路楠一顿:“……加上了。”她洗了把脸,拿着手机走进厨房给自己弄早餐,“你笑什么?”

    “我见过沈记者,挺好挺帅的。”沈榕榕乐得停不下来,“他还跟我打听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这个姓沈的记者正是《萦江日报》去年报道杨双燕失控一事的记者。他后来也参与到事件的调查之中,并且在寻找杨双燕过程里给了路楠和宋沧很大的帮助。为了

    答谢他,路楠请他和高宴吃过一次饭,沈记者对路楠的故事很感兴趣——或者说,对路楠本人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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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个事儿。”路楠一边煮面一边说,“等我找到工作再说吧。我的积蓄再这样一月月还房贷,年末肯定见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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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冷静得过分,有时候又觉得这个冷静的性格,似乎并非来自于她——路桐本身。她会想起温柔的妹妹常常很安静、很沉稳地做事,总是用这样冷静的态度听路楠和路皓然抱怨学校和生活之中的琐事。那时候她已经住进了医院,“学校”对她来说是一个太遥远的想象。但她从来没拒绝过大哥和姐姐的倾诉,她总是很认真地听,和他们一同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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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名字赋予了路桐更多的东西。她这十几年里不停地模仿和学习妹妹,不知不觉中,已经和记忆里的小女孩成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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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变了。”沈榕榕快乐地说,“变得更好了。”

    路楠:“……”

    没有谁能抵挡沈榕榕用这样甜蜜的语气夸赞自己。路楠觉得自己也成了周喜英,咧着嘴巴笑,完全停不下来。

    沈榕榕约她今天出门玩儿,路楠拒绝了:“等我面试结束再找你。”

    她终于等到了新的面试通知,而且一下涌来许多份。随着报道出街,她的形象终于被扭转,之前的恶劣印象被另一种更光辉更伟大的形象取代了,路楠谨慎地挑选和回应着这些热情的邀请。她知道有一些机构邀请她就职,看重的只是她身上自带的噱头。

    路皓然和梅老师有同事在私立学校供职,她也对路楠的遭遇感到吃惊和钦佩,想邀请路楠到学校里看看。两人查探一番才把这消息告诉路楠,有大哥帮忙把关,路楠欣然应允。

    “那你结束了联系我,我去接你。”沈榕榕高兴极了,“噢噢,我的路老师!”

    夏季,大地上的一切都熠熠生辉。路楠出门打车,抄近道时看到了正在清理的花店。杨墨终于把这个店子转让了出去,据说之后这里会变成一间小小的蛋糕店,路楠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店员把东西搬进搬出,笑着问:“有黑背天鹅绒吗?我想买一盆。”

    店员们相互询问,告诉她最后两盆黑背天鹅绒上个月卖了出去,因老板打算清盘转让,便没有再进货。路楠有些遗憾,她看见店门口散落着一些纸片,其中竟然有几张是她印象极其深刻的故我堂名片。

    “哦对,就是这个人买的。”年轻的店员一拍脑袋,“他还给了我一点钱,让我帮他联系店长。”

    故我堂的名片上果然有宋沧龙飞凤舞的笔迹。

    “你要的话就拿走吧。”店员说。

    路楠摇摇头,把名片放回纸箱子里。我家里也有。她这时候才想起,在故我堂工作的时候捎过名片回家,与宋沧决裂之后,那些名片也还未丢弃,仍旧稳妥地放在抽屉里头,和宋沧送给她的两个铅制活字一起。

    回家之后清走吧。坐上前往私立学校的车子,路楠对自己说。

    面试非常顺利,无论是学校

    、薪资、福利,还是同事氛围,都比路楠想象的要好。面试的副校长和主任也知道路楠的事情,但并不打算把她的遭遇变成招徕学生的招数。路楠十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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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之后她在学校附近散步,等待沈榕榕。这学校距离市区很远,附近就是萦江。路楠沿着萦江的河堤闲逛,想起上一次以这样闲适快乐的心情吹江风,还是和梁晓昌分手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想奔跑的冲动,蹦蹦跳跳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一只猫从面前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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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着手套、穿着志愿者服装的年轻学生在后面紧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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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楠这才发现,周围零零散散地有不少打扮类似的人,橙红色的衣服上有医院的LOGO,还有“流浪猫救助”的醒目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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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片地区的流浪猫数量有点儿多,总是扑杀小鸟小雀,破坏生态。”志愿者告诉她,“我们抓住之后,绝育,再给它们找领养。太泛滥了也是不行的,小猫可爱,小鸟也可爱啊。”她是个扎马尾的姑娘,说话时头发一跳一跳,非常可爱。

    路楠也来劲了:“我可以帮忙吗?我还挺擅长抓猫的。”

    “那得问一问我们的负责人。”女孩趴在河堤的栏杆上,朝下面喊,“宋哥!”

    河堤下是一个小广场,堆着不少小笼子,宋沧戴着口罩手套,但路楠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抬头看见路楠,连忙摘了口罩,有些惊喜,冲她挥挥手。

    “我自己问吧。”路楠笑着对小姑娘说,“是认识的人。”

    宋沧拨来了电话。路楠很久没接过他电话,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一点点陌生,但和记忆中的并无太大分别。他的喉咙恢复正常,出院当天给路楠发来信息,称“还是能唱歌”。路楠没回复,但看了之后笑了一下。

    宋沧在这附近已经忙了两天,抓了十几只凶悍又灵活的流浪猫,有大有小,在笼子里喵呜嗷呜地吼叫,嚷得路楠都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宋沧头发剪短了,已经扎不起来,他英俊的五官因此更加醒目鲜明,路楠远远看他,觉得他陌生,又觉得他新鲜。

    她突然之间,不舍得丢弃家里的故我堂名片了。

    一切都已经改变,无论是她还是宋沧,还是充满了两个人回忆的故我堂。

    此处不是旷野,但风和草原上的一般无二,海水与江水远远近近涌动、鼓荡,声音像一种悠长的协奏曲。

    见她久久不说话,一直讲个不停的宋沧渐渐停下。“怎么了?”他问得寻常,音尾藏了一些忐忑,毕竟能这样说话,已经很难得。

    “你买的黑背天鹅绒呢?”路楠问,“火灾那天,你抱出来的东西里,我记得有两盆黑乎乎的植物。”

    宋沧:“它们本来不是那个颜色。”

    “我知道。死了吗?”

    “当然没有。”宋沧答,“我照顾得很好,又开始长新叶了。”

    “有一盆是我的?”

    “……嗯。”

    “那你怎么不给我?”路楠问,“还有现在,风太大了,我根本听不清你说什么。”

    宋沧一怔,紧接着听见路楠说:“我以为你会跑过来,站在我面前。”

    宋沧远远看着路楠,像确认这句话的可信度一般谨慎。路楠不再出声,也这样遥远地看他,目光平静,没有波澜。

    “这就到。”宋沧抓住了这微弱的信号。他大声回答,随即挂了电话,转身跑向直上河堤的石梯。

    路楠看着他身影轻轻一笑。风穿过河道上栽种的高大苦楝树。紫色的小花落尽了,满树都是羽毛般轻盈的叶子和一把把新结的果实。

    一个灿烂、明亮的夏天。

    (正文·完)

    (23日有一则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