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清风吹进半开的窗子，吹散了屋内陈腐的药味。
韩氏无神的眼睛转了转。
她缓缓看向谭心，眼含希冀，“心儿，你当初是不是便被那拐子拐去了蒙山？”
谭心点了点头，在韩氏问出下一句话前率先开口道：“但我没有去过溧阳族。”
当初在回程的路上，陆北川曾偷偷告诉她，让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去过溧阳族的事。
她问为什么。
陆北川道：“谭姑娘，您也知道，侯爷是奉命秘密拜访溧阳族的，倘若被外人知道，恐会有杀身之祸。”
她答应了下来。
是以，此刻，面对韩氏的询问，她并没有说实话。
韩氏眼睛里的光又暗了下来。
谭老太太拄着拐杖走进门来，嘴里嘀咕着，该上哪去找买雪鸢花。
老太太清楚地明白蒙山距离京都有万里之遥，所以，她只能筹钱高价从别人手中买雪鸢花的消息。
她内心还是含着一丝希冀的，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她不甘心就这么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对着韩氏道：“好了，你也振作起来！咱们修整修整，马上把这宅子卖了！”
“婆婆！”韩氏从地上爬起来低低唤了一声。
“行了，行了，别哭丧着个脸！你家老爷还没死呢！”谭老太太骂道，听声音倒是中气十足的。
但着急卖房子，哪有那么好卖的。
因为谭家现在只剩一屋子的老弱妇孺，老太太肯定不行，韩氏呢，则要照顾谭老爷，于是，卖房子的事便全权交给了主动请缨的谭心。
但谭心一身男装打扮，足足跑了两天，都没找到合适的买家。
正午的太阳，热得晃眼。
谭心拉着小喜，沿着马行街一直往前走。
“小姐，你走得对吗？”小喜问道，刚刚她便要拉着小姐往北走，可小姐非说应该朝另一边走，结果二人，走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有看到小货行时楼。
二人无奈，又折返回来。
谭心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小喜！你声音低点！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女的吗？”
当朝民风保守，女子上街皆需男子陪同，所以，除了穷人家的女子，街上几乎看不到别的女子。
小喜“哦”了声，圆溜溜的眼睛警惕新奇地看了周围一圈，街上人来人往，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二人。
走着走着，二人看到街角的小货行时楼，不经大喜。
看来这次走对了！
青石砖铺就的路被炽热的阳光考得火辣辣的，二人一路走，一路寻。
街两侧都是配金穿紫的医馆药铺，比如有曹家独圣丸、银孩儿相郎中家医小儿、李家口齿咽喉药、大鞋任家产科等。
二人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她们要找的王记药堂。
“小姐，怎么办？是不是咱们找错了！”
谭心拉过小喜，“说了多少次，在外面要叫我少爷！少爷！少爷！”
小喜吐了吐舌头，“我又忘记了，少爷！”
此刻，谭心心下也很着急，如今谭周德还等着下午的药呢。要不是今天她们府上唯一一个抓药的小厮突然闹肚子了，她也不会出来取药。
万般无奈下，她随手抓了个路人问道：“这位兄台，请问王记药堂怎么走？”
路人小哥从未见过如此俊秀的小公子，他羞涩一笑，热心道：“小生就要去那里，我带你们去吧。”
谭心将信将疑地跟在这个少年郎身后，一直保持着五步以上距离，打算一有不对就转身逃走。
好在少年郎一直领着她们在正路上走着，一直走到尽头，谭心才看见“王记药堂。”
她随手一抹头顶的汗珠，没想到王记药堂这么远。
一进药堂，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就扑鼻而来。
少年郎转过身，带着标准的扇形眼皮的眼睛注视着谭心，“这位公子，你是来抓药的吗？”
“你是.这药堂的人？”谭心疑惑。
“公子聪明，小生正是这里的学徒，其实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戒备，如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少年正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时，就被一道声音打断，“子方！还不快来抓药！”
王大夫掀帘走出来，见到刘子方在同一个身着青色圆领宽袖阑珊，脑配同色儒帽的文人在谈论，不由地心下一气，这个刘子方，真是个呆子，一见文人便走不动道了！他可还记得他是他们堂内的学徒工？
刘子方应了一声，“马上就来，师傅！”随后他又朝谭心行了个拱手礼，“公子，小生姓刘，名子方，观您的气度，想必您也是来进京参加明年会试的秀才罢，那我们闲暇之余可以相互交流，我家就住在大内西右掖门外街巷，欢迎”
“呆子！还不快过来！”不知何时，王大夫悄无声息地走到刘子方身后，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将他扯走。
谭心哑然失笑，这个人，确实很呆！
王大夫将刘子方推进内堂后，便走出来向谭心赔礼，“此人乃我一个远方亲戚，书得多，就呆了些，望公子莫要介意。”
谭心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随后，她说她要取药。
“公子哪家的？”
“我姓谭。”
王大夫震惊地抬起头，“哪个谭家？”
“大内前州桥外街巷。”
竟是那家？可他听说谭家现在早已走的走，散的散！早已没了男丁！王大夫定睛一看，只见对面的少年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透着股文雅秀气，电光火石间他识破少年的身份，原来这少年郎竟是名女子！
谭心观王大夫神态，心下了然，这王大夫，还真是心细如麻，尽管她每次在王大夫上门时都避在屏风后，还是被他发现了。
“还请王大夫为我保密。”
“这是自然。”
谭心走后，刘子方凑到王大夫跟前问刚刚走的小公子是谁？
王大夫瞥了他一眼，坚决不打算告诉他，“你还是离她远一些的好！赶紧去干活！”
刘子方眼中闪过失望，王大夫不告诉他，他就自己想办法！刚刚那个小公子颇合他眼缘。不知为何，他一见那小公子就脸红心跳！情不自禁地就想靠过去！所以他一定要结交到那位小公子！
*
谭老太太同韩氏着急地卖宅子筹钱，在谭心看来，就算她们成功卖了宅子也很难买到雪鸢花，结合她之前在溧阳族了解到的，和她刚在那条药铺街了解到的，那些药铺确实没有雪鸢花，就算有，也是千金难买！
她试探性地问韩氏，“娘，将来您可有什么打算？”
韩氏表示她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救谭周德。
“娘，我是说如果，如果爹将来不在了，你打算.”
“你爹会好好的！你别咒你爹！”韩氏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连日的操劳已让她身心俱疲，对于她来说，谭周德就是她的天，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她不相信，顶梁柱会倒！
见韩氏如此激动，谭心也不敢再刺激她，“娘，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想问一下你自己将来的打算。”
韩氏忽然冷静下来，抱住谭心，“抱歉，心儿，刚刚娘”
“我理解。”
韩氏又道：“娘是不会离开你爹的。”
谭心心里忽然有一句话想问，她也问了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爹和祖母不放过我，我要逃走的话，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娘怎么可能会离开你爹！”韩氏苦苦一笑。
“可是他对你不好！而且你以前也说过”
“那是娘安慰你的！”
“那我说的让你和爹和离，你也是骗我的？”
韩氏缓缓点了点头。
谭心倏地明白了，对韩氏来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始终保持着古代女人从一而终的想法。
破败荒芜的小花园内。
落日的余晖洒落下来，淡淡的暖意都没有驱散谭心心内的寒意。
她知道她不该生气，她也无权干涉韩氏的选择，可是，此刻，她难以控制住自己。
她回头看了眼谭周德所在的院落，继续对着韩氏说道：“你说爹会不会后悔？他清醒时看中郑姨娘，冷落你，可你看，郑姨娘在他得病后都做了些什么？”
“心儿，不许这么说你爹！”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他对我并不好！”
韩氏呜呜地哭了，“其实心儿，你不知道，在你幼时，你爹对你是好过的！只不过是后来郑姨娘娘家发迹，你爹又一直考不上功名，才渐渐转了性！”
“可那也是他自己的问题！我始终清楚地记得他是如何让人对我动用家法的！他又是如何骂我的！”
“可是天底下哪有不对孩子动家法的父母？你爹是不对”韩氏见谭心脸上表情不对，停顿了会儿，说道：“.而且，心儿，你不要怪你爹，他真的也是没办法！其实那晚娘求到你爹面前时他便已经决定要放你一条生路！他并不希望你死啊！”
他竟对原身好过吗？她不知道，她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几年他对她动用的家法，以及这段时间对她无休止的责骂！
但她也记得那晚在柴房他那微微发福的背影，以及那二十两银子！
他错了吗？他是错了！
可他是这个时代所造就的众多人中的一员！
是这个时代扭曲了他的价值观！
作者有话要说
一缕清风吹进半开的窗子，吹散了屋内陈腐的药味。
韩氏无神的眼睛转了转。
她缓缓看向谭心，眼含希冀，“心儿，你当初是不是便被那拐子拐去了蒙山？”
谭心点了点头，在韩氏问出下一句话前率先开口道：“但我没有去过溧阳族。”
当初在回程的路上，陆北川曾偷偷告诉她，让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去过溧阳族的事。
她问为什么。
陆北川道：“谭姑娘，您也知道，侯爷是奉命秘密拜访溧阳族的，倘若被外人知道，恐会有杀身之祸。”
她答应了下来。
是以，此刻，面对韩氏的询问，她并没有说实话。
韩氏眼睛里的光又暗了下来。
谭老太太拄着拐杖走进门来，嘴里嘀咕着，该上哪去找买雪鸢花。
老太太清楚地明白蒙山距离京都有万里之遥，所以，她只能筹钱高价从别人手中买雪鸢花的消息。
她内心还是含着一丝希冀的，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她不甘心就这么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对着韩氏道：“好了，你也振作起来！咱们修整修整，马上把这宅子卖了！”
“婆婆！”韩氏从地上爬起来低低唤了一声。
“行了，行了，别哭丧着个脸！你家老爷还没死呢！”谭老太太骂道，听声音倒是中气十足的。
但着急卖房子，哪有那么好卖的。
因为谭家现在只剩一屋子的老弱妇孺，老太太肯定不行，韩氏呢，则要照顾谭老爷，于是，卖房子的事便全权交给了主动请缨的谭心。
但谭心一身男装打扮，足足跑了两天，都没找到合适的买家。
正午的太阳，热得晃眼。
谭心拉着小喜，沿着马行街一直往前走。
“小姐，你走得对吗？”小喜问道，刚刚她便要拉着小姐往北走，可小姐非说应该朝另一边走，结果二人，走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有看到小货行时楼。
二人无奈，又折返回来。
谭心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小喜！你声音低点！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女的吗？”
当朝民风保守，女子上街皆需男子陪同，所以，除了穷人家的女子，街上几乎看不到别的女子。
小喜“哦”了声，圆溜溜的眼睛警惕新奇地看了周围一圈，街上人来人往，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二人。
走着走着，二人看到街角的小货行时楼，不经大喜。
看来这次走对了！
青石砖铺就的路被炽热的阳光考得火辣辣的，二人一路走，一路寻。
街两侧都是配金穿紫的医馆药铺，比如有曹家独圣丸、银孩儿相郎中家医小儿、李家口齿咽喉药、大鞋任家产科等。
二人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她们要找的王记药堂。
“小姐，怎么办？是不是咱们找错了！”
谭心拉过小喜，“说了多少次，在外面要叫我少爷！少爷！少爷！”
小喜吐了吐舌头，“我又忘记了，少爷！”
此刻，谭心心下也很着急，如今谭周德还等着下午的药呢。要不是今天她们府上唯一一个抓药的小厮突然闹肚子了，她也不会出来取药。
万般无奈下，她随手抓了个路人问道：“这位兄台，请问王记药堂怎么走？”
路人小哥从未见过如此俊秀的小公子，他羞涩一笑，热心道：“小生就要去那里，我带你们去吧。”
谭心将信将疑地跟在这个少年郎身后，一直保持着五步以上距离，打算一有不对就转身逃走。
好在少年郎一直领着她们在正路上走着，一直走到尽头，谭心才看见“王记药堂。”
她随手一抹头顶的汗珠，没想到王记药堂这么远。
一进药堂，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就扑鼻而来。
少年郎转过身，带着标准的扇形眼皮的眼睛注视着谭心，“这位公子，你是来抓药的吗？”
“你是.这药堂的人？”谭心疑惑。
“公子聪明，小生正是这里的学徒，其实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戒备，如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少年正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时，就被一道声音打断，“子方！还不快来抓药！”
王大夫掀帘走出来，见到刘子方在同一个身着青色圆领宽袖阑珊，脑配同色儒帽的文人在谈论，不由地心下一气，这个刘子方，真是个呆子，一见文人便走不动道了！他可还记得他是他们堂内的学徒工？
刘子方应了一声，“马上就来，师傅！”随后他又朝谭心行了个拱手礼，“公子，小生姓刘，名子方，观您的气度，想必您也是来进京参加明年会试的秀才罢，那我们闲暇之余可以相互交流，我家就住在大内西右掖门外街巷，欢迎”
“呆子！还不快过来！”不知何时，王大夫悄无声息地走到刘子方身后，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将他扯走。
谭心哑然失笑，这个人，确实很呆！
王大夫将刘子方推进内堂后，便走出来向谭心赔礼，“此人乃我一个远方亲戚，书得多，就呆了些，望公子莫要介意。”
谭心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随后，她说她要取药。
“公子哪家的？”
“我姓谭。”
王大夫震惊地抬起头，“哪个谭家？”
“大内前州桥外街巷。”
竟是那家？可他听说谭家现在早已走的走，散的散！早已没了男丁！王大夫定睛一看，只见对面的少年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透着股文雅秀气，电光火石间他识破少年的身份，原来这少年郎竟是名女子！
谭心观王大夫神态，心下了然，这王大夫，还真是心细如麻，尽管她每次在王大夫上门时都避在屏风后，还是被他发现了。
“还请王大夫为我保密。”
“这是自然。”
谭心走后，刘子方凑到王大夫跟前问刚刚走的小公子是谁？
王大夫瞥了他一眼，坚决不打算告诉他，“你还是离她远一些的好！赶紧去干活！”
刘子方眼中闪过失望，王大夫不告诉他，他就自己想办法！刚刚那个小公子颇合他眼缘。不知为何，他一见那小公子就脸红心跳！情不自禁地就想靠过去！所以他一定要结交到那位小公子！
*
谭老太太同韩氏着急地卖宅子筹钱，在谭心看来，就算她们成功卖了宅子也很难买到雪鸢花，结合她之前在溧阳族了解到的，和她刚在那条药铺街了解到的，那些药铺确实没有雪鸢花，就算有，也是千金难买！
她试探性地问韩氏，“娘，将来您可有什么打算？”
韩氏表示她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救谭周德。
“娘，我是说如果，如果爹将来不在了，你打算.”
“你爹会好好的！你别咒你爹！”韩氏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连日的操劳已让她身心俱疲，对于她来说，谭周德就是她的天，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她不相信，顶梁柱会倒！
见韩氏如此激动，谭心也不敢再刺激她，“娘，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想问一下你自己将来的打算。”
韩氏忽然冷静下来，抱住谭心，“抱歉，心儿，刚刚娘”
“我理解。”
韩氏又道：“娘是不会离开你爹的。”
谭心心里忽然有一句话想问，她也问了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爹和祖母不放过我，我要逃走的话，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娘怎么可能会离开你爹！”韩氏苦苦一笑。
“可是他对你不好！而且你以前也说过”
“那是娘安慰你的！”
“那我说的让你和爹和离，你也是骗我的？”
韩氏缓缓点了点头。
谭心倏地明白了，对韩氏来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始终保持着古代女人从一而终的想法。
破败荒芜的小花园内。
落日的余晖洒落下来，淡淡的暖意都没有驱散谭心心内的寒意。
她知道她不该生气，她也无权干涉韩氏的选择，可是，此刻，她难以控制住自己。
她回头看了眼谭周德所在的院落，继续对着韩氏说道：“你说爹会不会后悔？他清醒时看中郑姨娘，冷落你，可你看，郑姨娘在他得病后都做了些什么？”
“心儿，不许这么说你爹！”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他对我并不好！”
韩氏呜呜地哭了，“其实心儿，你不知道，在你幼时，你爹对你是好过的！只不过是后来郑姨娘娘家发迹，你爹又一直考不上功名，才渐渐转了性！”
“可那也是他自己的问题！我始终清楚地记得他是如何让人对我动用家法的！他又是如何骂我的！”
“可是天底下哪有不对孩子动家法的父母？你爹是不对”韩氏见谭心脸上表情不对，停顿了会儿，说道：“.而且，心儿，你不要怪你爹，他真的也是没办法！其实那晚娘求到你爹面前时他便已经决定要放你一条生路！他并不希望你死啊！”
他竟对原身好过吗？她不知道，她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几年他对她动用的家法，以及这段时间对她无休止的责骂！
但她也记得那晚在柴房他那微微发福的背影，以及那二十两银子！
他错了吗？他是错了！
可他是这个时代所造就的众多人中的一员！
是这个时代扭曲了他的价值观！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