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厕所的隔间里出来,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神渡见流挑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大家都不在的时候照常出了门。

    不..............还是有些不同于往常的。

    他的身体连站都站不稳了。

    太宰治之前又拉着神渡见流去找了一次与谢野晶子,有一次五条悟找过来,还二话不说打橫抱起他去了一趟高专寻找家入硝子。

    接连的两次治疗,的确让白发少年的情况好转了一些。

    不然现在就不止是身体站不稳了。

    他强大的毅力迫使他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除了灰白的皮肤和病态的脸色,说话和活动都与常人无异。

    帮太宰先生打理好家里的所有家务,神渡见流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未做的事情,在他挑选的那个下午,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来到了大街上。

    虽然死期将至,但是只要自己活着,就有传播希望的义务。

    横滨的街道干净宽阔,这一片区域的行人不多,偶尔只有几辆自行车或电动车开过去,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噪音,在周遭的宁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神渡见流面色平静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突然在路口注意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咦咦,是敦敦诶!】

    【好家伙,还真是中岛敦,他身边是..........泉镜花?】

    【他们应该是在做任务吧,见流要上去问问看吗?】

    【比起打招呼,我更希望阿流能在家里好好休息啊TAT,他的脸色都成什么样了】

    【见流每天都会出门做一些好人好事的,呜呜,这就是正能量直播间啊】

    正如弹幕所说,站在不远处的身影是中岛敦。

    确认太宰先生不在,对方身边是另一个在武装侦探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只是名字令人熟悉而已。

    神渡见流暂时松了一口气。

    “呃,这里是...........”

    那名有着相同发色的少年脑袋到处乱转,刘海剪成斜线的形状,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背带裤,长长的腰带像尾巴一样追在屁股后面随着微风荡来荡去。

    他手里拿着一份地图,表情看上去有些犯难。

    “从这里开始,应该往哪边走来着............”

    “怎么办,明明国木田先生那样嘱咐过,结

    果还是忘记了。”

    少年的语气有些不安和崩溃。

    “在野外,可以通过山川和河流来判断方向。”

    中岛敦身旁的和服少女冷静地回答道:“我在书上看到过。”

    “但是我们现在不在野外啦,镜花酱。”

    “我记得以前好像看过太宰先生下班往这个方向走过.............他对这边应该很熟悉,要不给他打电话问一下吧?”

    中岛敦说着便想低下头掏出手机。

    在他崩溃地抱住头的时候,神渡见流已经没什么表情地走了过去。

    “你们要去哪里。”

    少年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僵持。

    “我可以帮助你们。”

    “诶!?”

    中岛敦诧异地抬起头,然而,看清楚银发少年的面容,他率先惊讶的不是之前见过神渡见流,而是对方的脸色。

    “你.......您还好吧!?脸色看着好差!!”

    “太宰先生没有让您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吗。”

    神渡见流:“...............”

    他抵住唇咳嗽了几声,咽下猩红的血液才淡然地说道:“我已经休息过了。”

    “请不要告诉他。”

    中岛敦:“..............”

    看着完全不像休息过的样子。

    比起某只月下兽内心十分微妙的想法,泉镜花的神情就有些警惕了,她甚至拉着中岛敦向后退了一步。

    【镜花对见流好像有些敌意?】

    【感觉敌意还称不上,可能是警惕流崽吧,毕竟他以前也当过PortMafia】

    【镜花酱,我们阿流是很好一个宝宝啊啊啊,千万不要误会见流】

    眼神毫无变化地扫过直播间,神渡见流立即意识到这个和文豪泉镜花重名的女孩子做过黑手党。

    弹幕几乎把对方的经历和能力扒了个遍。

    中岛敦:“镜花酱?”

    泉镜花没有说话。

    神渡见流第一次去武装侦探社的时候,她就注意到这个人了。

    作为跟着魏尔伦学习暗杀术的弟子之一,泉镜花多多少少听过神渡见流的传闻,也好奇过对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博得组织里大部分人的好感。

    但对方毕竟是Mafia,资料上还显示过是功绩显赫的预备役干部,手段恐怕不比那些有名有姓的

    人仁慈。

    “你们要去哪里。”

    神渡见流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问题。

    他并没有在意其他人对自己的警惕,就像很久以前五条悟不许自己叫他的名字,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和传播希望没什么关系,对方也不会因此感染绝望。

    不值得自己关注。

    “呃,我们要去高鸟町附近的交通局送文件。”

    中岛敦还是比较信任神渡见流的,他和对方已经见过很多次面了。

    不过在中岛敦的印象里,神渡见流一直住在病院中不省人事,前段时间才出院并且和太宰先生居住在一起。

    出身成迷,被带回来还没怎么出过门,恐怕也不认识几个路。

    他正要苦笑着婉拒白发少年的关心,神渡见流直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走吧,我为你们带路。”

    “诶!!?您知道了!?”

    “嗯。”

    看着白发少年过于苍白.......甚至可以称得上惨败的面色,中岛敦实在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您真的知道吗?要不还是休息一下?”

    “谢谢,不用了。”

    “那、那您再重复一遍我之前说的话?”

    中岛敦想要再劝阻一下。

    “呃。我们要去高鸟町附近的交通局送文件。”

    神渡见流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您真的知道吗。要不还是休息一下。”

    复述出这些话的时候,少年的鼻子里再次流出了鲜红的液体。

    他看过横滨的整张地图,知道所有的路。

    中岛敦:“...........!!”

    “不要让他说话了。”泉镜花很有眼色地扯了扯银发少年的衣服,她能看出神渡见流看似正常的说话其实有些费力:“先走吧。”

    对方这个身体状态,如果真要袭击他们或者强硬地拉自己回去,泉镜花也能有几分把握。

    所以她稍微放松了一些紧绷的肌肉。

    “啊...........嗯。”

    中岛敦有些浑浑噩噩的。

    他担心回去之后太宰先生问起来,会扒了他一层皮。

    最终,在神渡见流的带领下,几个人只用了十来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

    “再见。”

    确认他们眼中没有了困扰和犯难的神色,神渡见流毫无留恋地告别了两

    人。

    “谢、谢谢!”

    中岛敦还在惊奇他们真的找到了交通局、而且像抄了近道似的这么快,简直如同行走的地图。

    神渡先生真的是个友善的好人啊.....!

    怪不得国木田先生之前为了对方纠结了好几天。

    在中岛敦内心十分感慨的时候,他身旁的少女则是陷入了异常的沉默。

    片刻过去,在肤色青白的白发少年身影即将彻底消失的时候,泉镜花隔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叫住了对方。

    “您..........去看过那个人了吗?”

    “?”

    神渡见流停住脚步,转回了头。

    “........自从您不在,那个人从未有过表情,我是破例才被收为弟子的。”

    泉镜花似乎纠结了半晌才说出了这些话。

    神渡见流察觉到对方说的是魏尔伦。

    “嗯。”

    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直接离开了这里。

    魏尔伦的情况和太宰先生差不多,有“复活”这个条件在,自己是可以欺骗对方的。

    他其实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因为自己的死亡而“从未有过表情”。

    缘由是弟弟这个身份吗?

    明明他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源于魏尔伦或者中也先生的弟弟,也不是太宰治他们的朋友..............

    不过,只要他们能够解除眼中的绝望,这些都无所谓。

    彻底告别中岛敦和泉镜花那两个人,神渡见流在穿过人行道时候顺便扶了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奶奶过马路。

    接过老人家为了答谢而递过来的两颗糖果,白发少年加快了脚步向其他方向走去。

    趁着无人注意到自己,他躲进附近的小巷子里,扶着破旧的墙壁捂住嘴猛地咳嗽出声,直接单膝跪到了地面上。

    “咳......咳...........”

    其实刚才给中岛敦两人带路的时候,神渡见流的身体就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这次是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双眼开始酸痛模糊,大脑轰鸣声渐起,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哪怕没有解开自己耳垂上的遏制器,七窍也开始流出血液,染红了少年秀气俊美的惨白脸庞。

    神渡见流没什么表情地坐在地上,心情很平静。

    只要能尽到自己最后的责任,实现他活着的价值,这辈子便无憾

    了。

    【我靠啊啊啊啊,什么情况?】

    【见流没事吧,果然他就该好好休息的,呼叫太宰治呜呜呜】

    【呼叫中也,呼叫五条悟,呼叫杰,呼叫魏尔伦——】

    【好心疼阿流呜呜,我是自直播间开启就在看的老人了,他真的一直在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从未停歇地传递正能量,这样善良的人千万不要有事啊】

    “我没事。”

    肤色透明到可以看清血管的少年突然开口。

    他清冷微哑的嗓音在静谧的巷子打断了弹幕们焦急的言论。

    直播间突然空屏了几秒。

    神渡见流并没有因此停歇,而是用自己仅剩的力气勾起了一点唇角,笑着说道:“谢谢你们的关心。”

    “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

    素来面无表情的白发少年声音难得轻柔,嘴角的那一点微笑仿佛穿透了漫长的寒夜,清澈而深邃,不染尘埃,让周遭的空气里第一次染上了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奇迹。

    弹幕:“....................”

    【???????】

    【??????!!!!!】

    【救、救命,见流现在是在对谁说话???周,周围好像没有人??难道是宰的窃听器?】

    【不对,好像........是对我们??!!!!!】

    【见、见流能看到弹幕了!!!?】

    [系统:主播??]

    [系统:你不打算维持现状了吗,要开始和弹幕互动了?]

    脑子里响起了十分疑惑的机械声音。

    它能检测到神渡见流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但还不至于立即死亡的地步。

    不过,对方终于愿意和观众互动了,还是蛮值得庆幸的。

    “嗯。”

    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之际,他该与观众们做一个告别。

    而且,神渡见流不可能以这幅模样在大家面前自裁,所以他要与弹幕撒一个谎。

    “接下来,我要关闭直播间了。”

    “只是.......回去休息一会儿而已,以后我还会为传播希望.....而努力。”

    抵住殷红的唇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神渡见流吞咽着喉咙里的血块,语气郑重地说道——

    “再见。”

    直播间因为他刚才的突然开口已经炸开了锅,这会儿几乎密密麻麻堆满了模糊的视

    野。

    神渡见流只是粗略扫了几眼,确认大体上没有问题便让系统关闭了直播间。

    然而。

    在这些堪称混乱的弹幕里,他突然注意到了一条ID名为苗木的弹幕。

    【神渡先生,您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介意和我聊一聊吗?】

    神渡见流本想要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

    系统已经关闭了直播间,但是私聊的通道还是开启的。

    [系统:咳咳,这位也是你们世界的人,他是希望未来机关的会长。]

    “会长?”

    神渡见流蹙起了眉。

    他的脑海里有苗木这个姓氏的印象,不需要系统介绍就能认出对方。

    苗木诚,希望之峰学园第78期学生,江之岛盾子正是把他们那一期学生关起来自相残杀,并通过直播向全世界散布了一些绝望。

    神渡见流本身和狛枝凪斗一样是第77期,不..............

    他原本连第77期都算不上,自己只是预备科的学生而已。

    因为是在心里与系统对话,所以白发少年的话语并不像口头发音那样吃力。

    他神色漠然地继续问道:“未来机关的会长不是天愿和夫吗?”

    天愿和夫,希望之峰学园的原校长。

    对方才是在全世界感染绝望之后,建立了未来机关,打算带领活下来的才能者重新引导世界走向希望的人。

    [系统:这个......根据我的检测,天愿和夫已经死了。]

    [系统:主播,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嘛,你们那边的世界发生了很多变故,现在是苗木诚当值会长。]

    [系统:原第77期学生已经因为对方和你的直播消除了绝望,现在正在全世界游历。]

    [系统:怎么样,你要和他聊聊吗?]

    [系统:这位可和普通的家伙不同,是超高校级的幸运的同时,也是非人造的超高校级的希望哦。]

    “..............”

    可以。

    神渡见流没有站起来,他靠到一旁的墙壁边上,咽着血让系统打开了私聊通道。

    【你好,苗木先生。】

    【诶??突然就能............啊!你好!(仅主播可见)】

    【请问.......我们现在是在对话吗?(仅主播可见)】

    【嗯。】

    【太好了!终于能与您联系上了,首先,真的非常感谢您至今以来的努力。(仅主播可见)】

    私聊对话框那边的语气似乎有些激动,甚至没想到真的会与神渡见流建立沟通的渠道。

    毕竟,对于弹丸论破的世界里的人来说,大家只能单向观看白发少年的直播。

    【虽然不知道您是怎样实现直播到全世界的,但是多亏了您,全世界残存的绝望已经消失了。(仅主播可见)】

    【我这次要代表未来机关的全体成员,再次和您进行道谢,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努力。(仅主播可见)】

    【但是全球现在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也就说,您以后包括现在,完全不需要再继续传播希望,为了消除绝望而劳累自己的身体。(仅主播可见)】

    【请尽快回来吧,回来好好休息,大家都很想见到您本人。(仅主播可见)】

    【神渡先生,您一定会期待那个已经彻底消除了绝望的世界。(仅主播可见)】

    某道活跃的机械音也在此时掺和了进来。

    [系统:恭喜你啊,主播!]

    [系统:而且按照我们高维世界的流速,你的直播时间已经快满3个月了呢,时间可过得真快啊。]

    [系统:我还想跟你说的就是,主播要不要考虑跟我们续约呢?你的身体问题我们其实可以解决的...........]

    系统后面说的话,神渡见流已经听不见了。

    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叫苗木诚的后辈刚才说的话。

    绝望...............

    已经消失了。

    苗木诚的私聊通道已经关闭了,系统还在喋喋不休地介绍着他们公司平台的优点,以及测试员主播转正后的待遇。

    神渡见流只关心一件事情。

    绝望,消失了?

    坐在巷子里浑身都在流着血,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白发少年拄着地面,紫色的眸中难得出现了几分迷茫。

    他想要站起身,扶着墙壁先离开这里,但沉重无力的腿脚完全不听使唤,心中完全没有因为系统和苗木诚的话而感到开心。

    脑子里还在重复那一句话——

    绝望消失了。

    呼吸在不断加重,冷汗开始大片大片留下来,接下来本想自裁的那个想法已经被挤走,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与无形的重压抗争,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挤出一丝微弱的喘息。

    原来。

    绝望消失了,他不需要传播希望了。

    呼吸彻底感到窒息,神渡见流连忍耐体内涌上来的血块也做不到了,随着身体的每一分消耗,不适的钝痛犹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大力肆意地侵蚀着他的每一个细胞。

    少年艰难地拄着地面,周遭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而遥远。

    所有的触感、声音、光线,都被这句话所淹没,神渡见流大口呕着血,身体好像置身于一个只有痛苦与呼吸困难构成的无边黑暗之中。

    绝望消失了。

    绝望消失了、绝望消失了、绝望消失了、绝望消失了、绝望消失了。

    脑海里的声音在无限放大。

    他不需要传播希望了。

    那么............

    自己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面色惨白的少年扶住自己的脸颊,沾满血液的手指穿过额前的刘海,被耳鸣声侵占的大脑失去了所有思绪。

    大片汗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让这个好似被世界遗弃的少年看起来分外可怜和悲哀。

    他弄丢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生存的信条被否定,不,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就连死亡也是浪费资源、毫无价值的行为。

    神渡见流的手掌几乎无意识地捏碎了原本扶着的墙壁和地面,伴随着“轰隆”一声清脆的响声,整面墙壁都在轻微地颤动。

    少年不再行动,直接失力地支着腿坐到了地上,那张肮脏且模糊的秀气脸颊上,第一次流出了一道有些冰凉的液体。

    他抬起手,有些迷茫地触碰着自己流出不同于血水的液体的眼眶。

    然而,已经被某些话沾满的内心却还在重复着那个结论。

    自己不需要传播希望了。

    ——他已经没用了。

    ***

    此时此刻,在这片远离街道的无人小巷子里。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个浑身被血水打湿的少年孤独地倚墙而坐,他纤瘦的身影单薄而脆弱,好像随时都会被无情的风带走,消散于空气之中。

    周围的世界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色彩与声音,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对方静静地坐在那里,犹如放弃了一切,只有秀气惨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他眼神空洞地垂向被震碎的地面,自暴自弃地抬手拽掉了耳垂上那颗象征着神明与慈悲的十字架耳坠。

    只要凑近了就能发现——

    在这片昏暗之中,少年的眼中逐渐染上层层黑暗,交叠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混乱光辉。

    那是深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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