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序嗯了声,掏出手机开始记录:“要什么样的,具体方位在哪儿,南方还是北方?城市要一线还是二线,户型呢?一室一厅?还是两室一厅?”
    “要不要带阳台的?对房子的位置有要求吗?希望临近地铁,还是临近公交站?”
    “哦,记得给我中介费,找房子这种事儿很麻烦的,我不能白帮忙吧,你的脸还没那么大。”
    周煜林原本的悲伤,在陆序一系列连珠般的问题中,被迫淡去了一些:“……随便吧。你能找到什么样的,给我看,我挑挑。”
    主要是陆序曾经干过这个副业,行情什么的都比他熟悉,人脉也比他广,找起来比他自己快得多。
    而且陆序的人品他信得过,交给陆序,他是放心的。
    现在周煜林已经精疲力尽,实在没有力气去忙这些琐碎的事,他想尽快找到房子,然后搬走。
    搬到一个靳修臣找不到的地方去。
    陆序点点头:“那需要加钱,你这个要求不固定,会加大我找房的难度。”
    周煜林:“……你有那么缺钱吗。”
    他不是反问或反讽,而是很真诚地在讨论,陆序是否真的缺钱这件事。如果陆序缺钱,他也想帮一次陆序。
    陆序眉头一挑:“我赚的不是钱,是安全感,多少都不嫌少。你又没体会过吃不饱饭,一天饿两顿,还睡大街的苦日子。”
    因为过去太过悲惨,导致了陆序对钱很执着。
    哪怕如今他已经跻身社会中产阶级,住着别墅开着跑车,仍然不满足。
    公司上下的同事,背地里都说他又抠又财迷,偏偏又被他的颜吃得死死的。
    周煜林揉揉眉心,明白了:“好,我会给你加钱。”
    被这么一通话搅和,他郁结的心情都散去不少。
    两人一起上楼,电梯里安静得太过,不自然的气氛悄无声息地蔓延开。
    陆序突然说:“把你踢出项目组的事儿,不是靳哥干的。”
    周煜林顿了下,手心微微握紧。
    陆序:“是公司里的一个高层,他听了公司里的一些闲话,怀疑是你把项目机密,透露给了靳修竹,所以想把你踢出项目组。”
    “但他又知道你跟靳哥的关系,怕靳哥不同意,就趁着靳哥不注意,哄着他签了文件。”
    有时候靳修臣会莫名烦躁,这种时候,旁人说要签个文件,他基本都是不耐烦的,问一问是什么文件就随手签了。
    作为公司的老总,每天那么多事儿,他不可能都要知道得很清楚,这不现实。
    周煜林盯着地上的一条缝,很久才说:“不重要了。”
    靳修臣是否也怀疑他,这件事都不重要了。
    周煜林心寒和心疼的是,在他被人污蔑,泼脏水时,最应该相信他、维护他的人,却反戈一击,这种滋味就好像把一颗心扔进油锅里煎炸,正反都是痛,伤害双倍。
    陆序从墙面镜中看着他:“我不是要帮谁说话,只是认为,有些事你得知道。”
    周煜林嗓音很轻,仿若自言自语:“大厦将倾时,一两块砖头的变动,又能改变什么。”
    他和靳修臣的感情就是那栋摇摇欲坠的大厦,陆序说的这些细节,只是其中的几块微不足道的砖头。
    陆序:“所以……你要开始plan B了吗。”
    周煜林笑了下,笑容苍白:“一开始,我是真的想过,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告诉自己,只要他能改,他能像以前那样对我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下去,我先把撤退的准备做好,如果他对我又不好了,再走也来得及……”
    “是不是很贱……但那是十年。人剪掉自己留了几年的长发,都会犹豫心疼,更何况那十年……”
    他喉结艰涩地蠕动:“那十年,是我的命。我跟自己说,人这辈子,总要犯点贱,只要值得就好,只要不后悔就好……”
    陆序安静地听着,以往他只把这两人的纠葛,当成一个乐子看。
    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堵得厉害,五脏六腑都好像灌了铅。
    周煜林:“但后来,他每次伤害我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过去。过去我们有多好,多相爱,多幸福。”
    周煜林双手抱紧了怀里的伴伴,试图从伴伴身上汲取更多温度,缓解那股从心底蔓延出来,仿佛要将他绞杀的寒意:
    “我才恍然发现,我已经……已经需要靠着过去的温暖,才能支撑下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序:“不知道。”
    周煜林扯了下嘴角,似哭又似笑:“意味着,他现在对我已经非常不好,我非常的不幸福了。”
    “他每次让我难过,我总要从过去里,小心翼翼地翻找出一件,他让我同等幸福的事,进行抵消。我总是试图为自己犯贱留在他身边,找到一个借口。”
    “一边又告诉自己,没关系,等把他的好都抵消光了,我就能放下了,谁让我离不开呢,这也是一个办法。但我却越来越难过……”
    直到昨天的争吵,让他终于狠下了心。
    陆序不是个容易共情别人的人,相反他的性格很冷漠。
    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精准对应的报应,所以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但他此刻,却无法忽视眼前这个破碎伤心的人,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电梯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进了门后,陆序去倒了两杯热水。
    从厨房出来时,他看见周煜林抱着伴伴,整个人狼狈又憔悴地坐在沙发上,低垂的眉眼,每一寸都染上了化不开的浓重悲伤。
    这一瞬,陆序明白了他的揪心来自哪里。
    从高中到现在,他跟周煜林相识也已经十年了。
    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淡雅高傲,他有自己的骄傲和原则,不会轻易妥协和低头,就好像一只迎着暴风雨逆风飞舞的蝴蝶。
    陆序见过周煜林在学生时代,代表全校学生上台发表演讲,那种熠熠发光的样子。
    见过周煜林出入社会后,在酒桌上跟人侃侃而谈,靠着人格魅力拿下单子,意气风发的样子。
    见过周煜林不在乎名利,只守着自己的小岗位,过平静日子却满眼都是幸福的样子。
    到如今,陆序见到的,却是一只破碎的蝴蝶。
    曾经漂亮的翅膀已经千疮百孔,还被绞杀折断,它好像再也飞不起来。
    这个人的骄傲,已经全都卑微到了尘土里,碎了一地,再也拼不起来。
    而刽子手,是他深爱的人。
    看着一件美好的事物被摧毁,人本来就会克制不住地惋惜,心痛。
    陆序想,他此刻的心情,大概由此而来。
    陆序把水杯递给周煜林:“喝吧,暖暖身子,喝完洗个热水澡,然后早点睡。”
    屋里的暖气很足,周煜林缓和过来后,伤口开始抽疼着作怪,他脸色惨白,勉强朝陆序扯出一个淡笑:
    “麻烦,你家里有没有医药箱,手术的伤口裂开了,要处理下。”
    陆序眉头一皱,骂了句草:“你有病吧,现在才说?”
    而且明知道自己刚动过手术,还大半夜穿得那么单薄在街上游荡,是真的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早知道让他死街上算了。
    周煜林只是虚弱地笑:“你说得对,我是真的有病,所以能劳烦拿下医药箱吗。”
    陆序横了他一眼,边掏出手机拨号边说:“这里没那种东西。等着。”
    十几分钟后,一个诊所医生来了,他帮周煜林重新缝了伤口,并嘱咐他,最近一定好好休息,饮食上也得注重,忌辛辣和荤腥。
    这一晚,周煜林没怎么睡着。
    第二天,陆序去上班前问他:“你怎么办?想继续在这里我也没意见,但你得付房租。”
    周煜林很平静地说:“麻烦送我回家吧。正好你也要去接那个人上班,顺个路。”
    陆序看着他,像是看怪物一样,眼神满是不理解,但最终什么都没问,只是抓起车钥匙,推着他出了门。
    车子停下后,周煜林下了车,低头冲着车窗说:“昨晚真的谢谢你。”
    陆序阴阳怪气:“只谢昨晚?今天就不值得你谢?感情我给人当免费司机呢。”
    周煜林笑了下:“今天也谢谢你。”
    奇怪的人,昨晚用命救了他,都不要一句谢谢,却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周煜林神情浅淡几分,又说:“昨晚的事……不要告诉他,谢谢。”
    进了屋,一眼就看见,靳修臣正坐在沙发上。
    已经是上班的时间了,但男人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一身居家的高档丝绸睡衣。
    听见声响,靳修臣头也没抬,像是不知道他回来了。
    等周煜林把伴伴抱回窝里放下,靳修臣才起身去卧室。
    很快,他一身西装领带,穿戴工整地出来了,路过周煜林时,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无视,径直出门去了。
    两人没有一点交流,甚至连眼神都不曾甩一个给对方。
    周煜林却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他真的不想再吵架了。
    没想到曾经他厌恶的冷战,现在却成了让他安心的避风港。
    ——
    靳修臣上了车后,重重地把车门一摔。
    他整个人气压低沉得可怕,手扯松领带,往副驾驶座上一靠,直接甩给陆序一句话:“去查,他昨晚去哪儿了。”
    “路过了哪些地方,在哪儿过的夜,见过什么人,住的什么酒店房间,门牌号多少,都给我查清楚。”
    陆序不动声色地瞥了男人一眼,明知故问:“查谁?”
    靳修臣暴躁地踹了一脚车门:“他妈的当然是周煜林!”
    “其他有哪个死人值得我去查?!跟了我这么久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陆序呼吸都屏住了,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煜林要回家。
    就靳修臣这疯狂的控制欲,变态的占有欲,如果知道人在他家里,肯定会把火气发他身上。
    周煜林是不想牵连他。
    果然相爱过的人,彼此都互相了解。
    陆序还是准备说实话:“哥,他昨晚在我那儿,我半夜回家看他一个人在路上,顶着大雪,冻得人都快死了,就把他捡回去了。”
    自己坦白反而显得坦荡,不会让人想歪。
    车内安静下来,陆序一动都不敢动。
    他用余光瞥男人,发现靳修臣满身的戾气逐渐变得平和,这才松了口气。
    半晌后,靳修臣一只手撑着脑袋:“他跟你说什么了吗。每个字都不要漏,重复给我听。”
    陆序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能跟你说?
    他斟酌片刻,一边编织谎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靳修臣:
    “没有。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就算有事,肯定也是不愿意让我看他笑话的。”
    靳修臣听完也没什么反应,大概是信了。
    陆序心里又翻了个白眼。
    这一天,靳修臣整个人都很烦躁,气场骇人。
    进来找他办事儿的员工,都战战兢兢的,就连陆序也时刻秉着呼吸。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目送靳修臣这尊大佛出了办公室,公司里的众人总算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陆序跟在靳修臣身后:“靳哥,接下来怎么安排?”
    靳修臣没什么表情:“他最近不太听话,脾气大,看着烦……暂时不回家,去把公司附近的房子收拾出来,我过去住半个月。”
    靳修臣有很多房子,但被他称作家的地方,只有一个。
    那里有周煜林。
    两人这时正巧从走廊,路过茶水间。
    靳修臣突然就想起,上回周煜林来办公室找他,让他帮自己澄清时的表情,那副委屈又被刺伤的样子。
    他很多年没见过了。
    一点好奇让他停住了脚步,侧耳去听聚在茶水间的那些员工,都在聊些什么。
    好死不死的,最近公司的话题中心,都是周煜林。
    众人生活无味,工作也枯燥难熬,有点乐子当然紧抓着不放。
    “万一是他脚踏两条船呢?别说,他长得确实有那个资本哈。”
    “一家子两兄弟,都被迷住了,他怕不是个男狐狸精?表面看着挺正经,说不准背地里骚骚的……”
    “而且gay圈儿,不都玩儿得很大,很开放吗,说不定……两兄弟一起跟他玩儿过了……”
    “咦,好恶心……真脏,我要是工位挨着他,都怕得性病。”
    比起最初周煜林当内鬼,出卖公司机密的事儿,显然是桃色新闻更能引人兴趣。
    更何况是老板爱人的桃色新闻。
    所以在这件事儿上,众人的关注点,越来越偏,话题也越来越恶心,最终演变成了这样。
    哄笑声、细碎的聊天声还在继续,陆序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心里盘算,找个机会让这几个嘴脏的贱货,吃点苦头。
    靳修臣又安静地听了会儿,抬脚离开了。
    全程,他都几乎没什么表情,那张俊美的脸,始终神色淡淡,那双眼睛也如深水般平静不起波澜。
    陆序忍不住替周煜林心寒。
    这都能忍?
    十年的感情真是喂狗吃了。
    等上了车,靳修臣坐在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睛养神。
    陆序刚把车子发动,就听见身旁的男人,嗓音极淡地说:“那几个人,全部处理了。”
    陆序动作一顿:“处理是?”
    怎么个处理法?降职?减薪?
    那他得好好找个理由。
    靳修臣呼吸平稳:“开除。”
    “他们不是很会造谣编故事吗,你找个专业的编剧,给他们每个人都编造一段恶劣履历,越真越好,我要他们身败名裂。”
    人都是风向性动物,什么脏的龌龊的事儿,只要传的人越多,大多数人都懒得去管你是不是真的做了,是不是污蔑了你,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毁掉一个人,真的很简单。
    陆序眉头一挑:“好。”
    够狠。
    比他还毒。
    车子一个拐弯儿,靳修臣突然意味不明地说:“今天……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