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林站在办公室门口。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抬起的手终于落在了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进。”
    周煜林推开门,看见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转着一支笔,眼神专注地扫视文件。
    周煜林:“是我。”
    靳修臣转笔的那只手顿了下,但他没抬头。
    周煜林发现,在面对男人时,他似乎比以前平静了许多:“公司内鬼的事,我听说了,我不是。”
    靳修臣淡淡的:“哦。关我屁事。”
    周煜林被他的话刺痛,心脏难以克制地抽凉了一瞬:“不是已经抓到了内鬼了吗,为什么不帮我澄清。”
    靳修臣放下笔,眯起眼恶劣地看着他:
    “但也许有两个内鬼呢。”
    “你跟对头公司的bss见面是真的,你跟他青梅竹马,有过情也是真的,那些传言,哪一条污蔑你了?”
    他咬牙切齿:“谁知道你有没有做对不起公司的事儿。”
    周煜林掐着手心:“我不会。我那天……那天跟他见面,是因为他想收购我手里公司的股份,但我拒绝了。”
    靳修臣:“谁知道呢。你想怎么说还不是随你。”
    周煜林轻吸一口气,指尖轻微发颤:“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靳修臣挑了下眉:“你不就是受了委屈,想让我撑腰,当众偏袒你吗,我要是偏不呢。”
    周煜林怔了下,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了。
    原来这个人,对他的委屈心知肚明。
    也清楚他只是想要在爱人这里,要一份信任的偏爱,却仍然选择了冷眼旁观。
    周煜林喉咙像是咽了把刀子,上不来也下不去,卡在那里,让他难受至极。
    良久后,他软弱地垂下眼:“你还在因为我跟他见面的事儿生气?”
    他哑着嗓子,那么委屈,那么难过:“就因为这个,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不心疼吗。”
    靳修臣捏紧了钢笔,指关节都泛白。
    他眼神冷沉沉地望向周煜林:“你背着我跟他见面,你心疼过我?”
    周煜林眸色暗淡下去,他真的不懂了:“我是个独立的人,不是你的玩具,我该有自己的社交自由。”
    为什么靳修臣一定不能容忍,他跟靳修竹往来?
    十多年来,由于靳修臣过度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周煜林甚至身边连一个关系亲近的朋友都没有。
    这些周煜林都妥协了,因为靳修臣在他心里的分量很重,重过一切。
    但靳修竹不一样,靳修竹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他认识靳修竹,要比认识靳修臣都早得多,靳修竹对他算是半个亲人,他割舍不掉。
    而且靳修臣一再干涉他的社交自由,这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尊严,没有得到伴侣的尊重。
    高傲如周煜林,在这点上,他绝不可能妥协。
    靳修臣站起身,语气冷硬:“我没把你当玩具,但我绝对不允许你再跟他纠缠在一起。”
    周煜林错开他的视线,无力地放弃了交谈。
    靳修臣看他沉默,眼里戾气逐渐上涌,青筋暴起的手,把文件都攥成了一团:
    “你去,去告诉靳修竹,绝交,这辈子你们都一刀两断,死生不见,这样我就在公司帮你澄清。”
    “不然,我不动你,我他妈动他。我看凌数能护住他几时!”
    周煜林终于失望透顶,原来人彻底失望时,是会很平静的。
    他甚至连愤怒都没有,眼神淡如白水地看着男人。
    靳修臣被这一眼刺激到了,他哐当一声顺手摔了桌上的杯子:“你去啊!”
    周煜林:“你别发疯了。”
    靳修臣笑了两声:“我疯?!是!我他妈就是疯了!”
    他飞快地上前,一把拉住周煜林,扯着他往门外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今天你们就当着我的面绝交!”
    周煜林胳膊被捏得生疼,他往回拉着靳修臣,羞耻感让他的脸都涨得通红:“你有病是吧!”
    靳修臣:“是,我就是有病!我他妈就是个神经病,你被神经病缠上,这辈子也别想好了!”
    周煜林又难过,又气上头,在他也彻底爆发前,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女同事战战兢兢地,看着屋里拉扯不清的两人:“老、老板,董事会说要召开紧急会议,让你去一趟。”
    周煜林难堪地别过头,真觉得,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他把胳膊从靳修臣手下拽回来,压抑着情绪:“有什么事回家说,别在公司。”
    回到工作岗位,周煜林却再也忍不住难过,眼眶红了又红。
    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只能佯装睡午觉,脸朝下枕着脑袋趴在桌上。
    他想起以前,大学的时候,因为他跟靳修臣谈恋爱,班里有人嚼舌根,说了他几句同性恋基佬,结果当天那人就被靳修臣揍进了医院。
    周煜林担心要赔付医药费,靳修臣却笑着同他说:
    “钱都是小事儿,怎么都能挣的,但林林绝不可以受委屈,我那么宝贝的人儿,放心尖上都疼不够呢,怎么能容得他们指指点点。下回遇到这种人,我还揍。”
    当年那个把他视若珍宝的人,到如今,连在众人面前为他说公道话,都不愿意了。
    就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污蔑他,泼他一身脏水,看着他百口莫辩,看着他受委屈,甚至还主动成为了那些人的帮凶。
    周煜林心里疼。
    身上也疼。
    除了疼外,还有无限蔓延的失望和心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平复了一点,正要起身去拿个文件,却突然感觉,腹部一阵抽痛。
    周煜林撩开衣服看,这才发现动过手术的伤口在渗血。
    原来刚才感觉身上疼,不是心理效应。
    应该是在办公室里,跟靳修臣拉扯那几下动了力道,伤口有点裂开了。
    反正也没什么心情,与其待在办公室,听众人议论那些脏耳朵的话,他不如请假走。
    下午周煜林去医院简单缝合了下,医生让他最近要注意,再裂开可能会发炎。
    看完病回家,差不多已经到了下班时间,靳修臣果然今天也没回来。
    这样正好,他最近,不太想看见那人了。
    周煜林收拾了下屋子,最近身体很虚,就又去厨房炖了点汤。
    他表面看似平静,正常,仔细瞧就会发现,他一直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整个人都是失神的。
    炖汤的时候,忘了放盐,洗碗的时候,又忘了开水。
    从厨房出来,周煜林反射弧迟钝地想起了伴伴。
    住院几天没回来了,伴伴他都是托给陆序照顾的。
    周煜林想找伴伴,扫视了圈屋子,发现伴伴窝在角落里,状态似乎不太好。
    他伸手摸了摸,伴伴没什么反应。
    想起医生的话,一个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周煜林提着一口气,试了下伴伴的呼吸。
    很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断裂的一根蜘蛛丝。
    他顿时慌了,忙起身从抽屉里找出药,又小心翼翼地倒了温水,喂给伴伴吃下。
    这个药以往伴伴吃了后,总能活泼一阵。
    这次却不太一样,伴伴始终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他怀里。
    周煜林呼吸都屏住了,试探地轻声喊它:“伴伴?伴伴醒醒。伴伴?”
    伴伴还是没回应。
    它往常活泼的小脑袋,动都没动一下,那双灵动让人欢喜的眼睛,也没有睁开。
    周煜林的心脏被巨大的恐慌包裹,忙抱紧了它,用额头抵着它的额头。
    他整个人颓丧地坐在地上,浑身颤抖:“……你也不要我了吗……”
    “老天,可怜我一下……”
    求求了。
    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以后也打算一辈子做好事,求求不要把他在乎的东西,全部都夺走。
    周煜林就那样抱着心爱小狗的尸体,窝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动也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关那边传来声音,随后客厅里的灯被打开。
    靳修臣走进屋内,没瞧见人。
    他还以为周煜林没回家,正要发脾气,视线一转,这才瞥见了角落里的人。
    靳修臣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他穿着拖鞋走过去,站在周煜林身后,居高临下道:
    “只要你答应我,不再跟靳修竹见面,我就原谅你之前骗我的事儿,也帮你在公司澄清。”
    说完后,靳修臣挑着眉,忍着耐心等了会儿。
    他都放宽条件了,不要求周煜林跟那人绝交,只是不再见面,这个台阶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该识趣儿了吧。
    周煜林却始终那样坐着,没什么反应。
    靳修臣垮起脸,用膝盖很轻地撞了他一下:“跟你说话呢。”
    周煜林还是没理他。
    靳修臣耐心耗尽,伸手用力推他的肩膀:“以前催命一样催我回家,我回来了你又这个样子,甩脸子给谁看呢。”
    周煜林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靳修臣这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一只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这只狗,过年那回吵架就是因为这只狗。
    靳修臣沉着脸,伸手就要去抓他
    周煜林突然暴起,推了他一把。
    靳修臣猝不及防地被推到了地上,背还磕到了柜子的棱角,疼得他龇牙冒冷汗。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煜林:“你推我?!你竟然对我动手?!”
    周煜林没理会他,抱着伴伴起身就走,又想起什么,折返了回来。
    靳修臣气昏头了:“不许走!”
    周煜林看都没看他,拿上狗窝里伴伴最喜欢的玩具熊,直接错身越过男人。
    靳修臣索性拽着他一拉,又一把抢过那个玩具熊,随手就扔出了窗外,然后恶劣又挑衅地看着他。
    就好像一个,用恶作剧来吸引家长目光的顽皮小孩。
    这个过程中,周煜林被他扯得踉跄,怀里的伴伴太重了没抱稳,被摔在了地上。
    周煜林怔了下,压抑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像是冲破泉眼的瀑布,铺天盖地地爆发了。
    下一刻,他红着眼扑向靳修臣:“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滚!”
    靳修臣挨了他的拳头,火气腾地蹿起来,直接跟他扭打在一起:“该滚的是你!这房子是我的!他妈的,发什么疯!”
    周煜林朝他吼:“不是!不是你的!这房子是臣哥买给我的!是我跟臣哥的家!”
    “你是谁,你滚出去!”
    靳修臣愣了下,结果在他愣神这一瞬间,又一个拳头挥到了他脸上。
    顿时他像头气疯了的狮子,不顾一切地开始反击:“别他妈发神经!你是不是疯了,你看看我是谁!”
    周煜林完全不听他的,只一个劲儿地说:“臣哥不会冷暴力我,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不会让我受那种不明不白的委屈和气,不会扔掉伴伴最爱的小熊……”
    灯光下,青年那张清俊英秀的脸上满是泪水,那双温和的眼睛,红得一塌糊涂,满含破碎和痛苦。
    那么漂亮的眼睛,被绝望填满时,让人看着心都碎了。
    周煜林想起一个人在手术室里的绝望,想起这人施加给他的所有委屈,终于压抑不住,哽咽出来:
    “你是谁啊……你到底是谁……我宁愿臣哥已经死了……”
    靳修臣要挥落的拳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僵硬地定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