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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如雪
    病房靜悄悄的, 江泊雪半靠在床頭。
    他傷得不重,沒有骨折也無內傷,只是被打了一棍, 後背青紫,碰上去很疼。
    只有許珈毓完全懵住了, 在救護車的一路上,她都很沉默。甚至這種沉默,直至江泊雪檢查完确定住院,都沒有緩解。
    陰沉天氣,醫院外樹枝都是光禿禿的, 蕭索清靜。
    許珈毓低頭削水果,她拿着小刀, 用不熟練, 削幾下皮就斷掉。江泊雪把垃圾桶移到她腳邊,她也沒說話。
    固執地跟水果較勁。許珈毓忽然說:“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
    江泊雪看着她:“知道什麽。”
    許珈毓想起宋夜說的話:“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 我以前被人拍照片的事。”
    “以前的事我知道。”他安靜點點頭, 又搖搖頭, “你被拍照片勒索的事情我不知道。”
    許珈毓擡着眼睫,睫毛微微顫抖, 像一只落魄可憐的,無路可走的蝴蝶。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江泊雪說:“你以前的事?”
    許珈毓吭聲:“嗯。”
    他停頓了一下, 這次的停頓并不漫長,只有兩三秒,可是許珈毓卻覺得像過了半輩子。
    江泊雪垂睫, 漫不經心道:“很早。”
    他扯着唇:“應該還是剛從青鄉鎮回來的時候。”
    那時候, 是程斌糾纏她,她惶惑無措撞他懷裏, 模樣太慘了,他只能把她帶回家。
    可是回去後,她也是魂不守舍的,經常睡不好。
    江泊雪當時沒想着冒犯她隐私,只是實在想知道她的過去。
    後來他知道了。看着身邊無知無覺的女生,他驀地從心裏,湧上一股疼痛的情緒。
    他那時候不知道那種情緒,叫可憐。
    是和覺得“她好慘好難”完全不一樣的,一種全新的情緒。
    他不知道這道情緒的另一面就是心疼。
    他更加不知道的是,一旦他開始對一個女人心疼,他就要完了。
    許珈毓的表情,與其說是震驚,不如說是完全被吓到了。眼神濕潤,那瞬間很像懵懂的小貓,不太聽得懂意思,但是很乖,很怕生。
    許珈毓哽咽道:“你那麽早就知道了……”然後還是繼續喜歡她。
    大概是看出她想法,江泊雪往那頭挪過去些,拍拍床板:“過來,抱着我睡。”
    她慢吞吞傻傻走過去,爬上床,整個人還是懵的,眼尾挂着淚珠。
    江泊雪鼻尖蹭着她額角,最後和她額頭相抵,沉着聲音道:“怎麽了,覺得害怕?”
    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倘若有個人,很早就知道你想竭力隐藏的往事,卻還是一直像不知道般跟在你身邊,看着你哭,看着你笑,看着你編輯謊言極力逃避。
    他還能裝得若無其事,甚至絕口不提。
    城府深到這個地步,讓人覺得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許珈毓手腕被他攥着,慢慢摩挲,江泊雪垂着眼睫,沙啞道:“說話,你害怕我嗎?”
    許珈毓眼睛潮濕,百味雜陳地搖搖頭:“不怕。”
    怎麽可能害怕,許珈毓想說些什麽,最後喉嚨滾了滾,發現說不出話,一開口就是哽咽。
    她憋着氣,眼眶泛着水紅色:“我還以為你,你會……”
    擡手背,江泊雪慢慢擦掉她眼尾水痕,低聲替她續上:“你覺得我會不喜歡你,就像破窗效應,從此越來越厭惡你。”
    她說不出反駁的話,因為她就是那樣想的。
    江泊雪扯着唇角,無聲笑着搖搖頭:“我以前究竟給你留下什麽印象,那麽混賬嗎,我那麽不值得信任?”
    許珈毓微弱地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不值得信任,而是她很小就知道,人心是很脆弱的東西,感情亦然如此。
    就像冬天結冰的湖面,砸下石子或許相安無事,可要是一直砸,一直砸,拼命試探……冰面總會碎掉。
    她自以為是在走一條很如履薄冰的路,沒有任何人幫助,也沒有任何資本兜底。
    這條路很累,很難走。
    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守着她的路,掃清一切有可能的障礙,努力不讓岸邊石塊接二連三落下來。
    她從沒想過,或許這條路原本就不建在水面上,她沒必要那麽小心翼翼。
    許珈毓心裏像是死掉了,又惴惴不安活過來,背過身,抱着被子不說話,枕頭很快被眼淚打濕。
    身後傳來平靜聲音:“能不能轉過來,乖乖。”
    許珈毓這下搖搖頭,不好,她不要。
    緊接着,腰上就橫過一條手臂,江泊雪就着這個姿勢把她摁進懷裏:“這樣也行。”
    許珈毓下意識抱着他胳膊,哭着說:“程斌他們,之後會被關起來嗎?”
    江泊雪埋進她脖頸,嗅着她身上安靜寧定的氣息:“會,他敲詐的金額數目很大,最輕也是十年以上。”
    他慢慢啄吻她後頸,嗓音溫和清淡:“乖乖好聰明,做得很好。”
    脖頸傳來癢意,像是安撫和鼓勵,他沒有半點不耐煩,叫她乖乖,像是對乖小孩的嘉獎。
    許珈毓心裏軟成一股水,又酸澀又疼,忍耐着和他接吻的沖動,繼續問:“那宋枝萱呢。”
    她的顧慮實在太多,江泊雪停下動作,幹脆說:“她幫程斌出主意,當然也跑不掉。珈毓,你擔心的事情一件也沒發生,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也不會再做噩夢,不要害怕……”
    從他視角,只能看到女生單薄蜷縮的背影。被子蓋到肩頭,她躺在那裏,身體微微起伏,小動物般輕輕發抖。
    抱着被子,肩膀微微顫抖,到最後,終于崩潰哭出聲。
    她曾經以為一輩子的噩夢。
    原來臨到結束這一刻,也可以這麽快。
    她哭得很兇,江泊雪半是強迫地,把她身體掰轉過來,摁着腦袋摁進懷裏,許珈毓眼淚把他前襟沾濕。
    她逐漸不再哭得那麽傷心,江泊雪低頭問她:“現在還有顧慮嗎?”
    許珈毓說不出話,搖搖頭。
    “你知道我被打一棍子的時候,我在想什麽?”江泊雪眼睛很深邃。
    許珈毓指尖蒼白,摸摸他傷口:“不知道。”
    他慢慢扯開薄唇笑:“我在想,我們乖乖心腸那麽軟,我萬一被打殘了,是不是得照顧我一輩子?”
    她望着他的神情太過震驚。江泊雪拇指撫過她眉眼,印在她眼窩和鼻梁交接的地方,默聲道:“乖乖,還想不想嫁給我?”
    一瞬間,一句話又把她惹哭。
    許珈毓覺得這一年的眼淚份額都快流幹了,點點頭說:“想。”
    “那我們回去好不好?”江泊雪吻掉她淚水,聲音低低地,“回臨海,回我們以前那個家,你做我的江太太。”
    “我們結婚,以後一起看老,一起下葬。你想做什麽都沒關系,要是還想做演員,那就繼續做,我還是每天去劇組看你,你要是嫌太麻煩,我隔兩天去也行。”
    江泊雪聲音很靜,就像懇求:“我們還是像從前那樣好不好?乖乖,我不想改變,我不想一睜開眼你不在。”
    “我問你在哪呢。”
    “他們只會說,我們乖乖在離我很遠的地方。”
    結婚好不好,就這麽綁定一輩子也不錯。
    從今往後,我晨起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陪我用早飯的人是你。
    你是我情感意志上的唯一選擇。
    是我法律效應裏的直系親屬,我的愛人,配偶,我死後所有物繼承的第一順序。
    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最懂我。乖乖,你別走。
    *
    再次從病床上醒來,沒看到許珈毓。
    手機也沒她發來的消息,江泊雪有些奇怪,問護士:“請問,有沒有看見過一個女生?”
    護士擡頭:“女生?”
    “是,很漂亮,穿着紅裙。”他将手橫着平放至鎖骨,“大概到我這裏。”
    護士思索幾秒,想起來:“哦,你說那個來照顧你的女生嗎?她昨晚還在,早上不知道為什麽不在了。”
    他微微皺眉:“她去哪裏了?”
    護士有些抱歉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江泊雪坐在病床上,病房很安靜,他比劃的動作頓了頓,黑瞳深邃默然。
    半晌,扯出個笑:“麻煩你了。”
    *
    湖市的公墓很蕭索。
    許珈毓帶了兩束花,放在許如山和林錦墓前,靜靜地垂眼看了片刻。
    然後,她俯身,在許如山墳前坐下。
    看着遠處天空清遠,白雲稀疏,許珈毓默了默,陡然想起三年前來這裏時的場景。
    那時候她剛回國不久,進組前想來看看許如山,和他說些心裏話。
    江泊雪卻以為她要走,在她家樓下坐了整整一夜,跟着她大老遠跑到湖市,就為了問她一句:那些年在外面,有遇到更喜歡的嗎。
    想起他那時候冰冷,卻根本掩飾不掉在意的眼神,許珈毓淡淡地扯出笑:“爸爸,他回來了。”
    “其實他很早就回來找我了,可是我,我太膽小了,我害怕重蹈覆轍,我也害怕像我那麽喜歡他,要是繼續和他走下去,可能要搭進去一輩子……”
    “爸爸,你應該懂我。別人都有爸爸媽媽兜底,可是我沒有。他很厲害,把我情緒影響到那種地步,其實我很害怕,特別特別害怕……”
    “我害怕這種情緒失控的感覺,我更害怕萬一,萬一結婚之後,他慢慢不喜歡我了,我會不會發瘋。我真的好害怕我變成個瘋子啊,爸爸。”
    她把墓碑上的照片擦拭一遍。
    昨天方宇連夜把江泊雪轉去海城,許珈毓陪着去了。早上又坐飛機回來。
    第一件事就是來找許如山。
    坐在許如山墓前,她能找個人好好說說話。
    對着照片裏男人溫和帶笑的面龐,許珈毓小聲說:“可是我好喜歡他。”
    “特別特別喜歡。”
    “喜歡到我快死了。”
    喜歡到從年少伊始,到如今橫跨十三個年頭,都還是忘不掉他。
    許珈毓擡起手背擦掉眼淚,鼻尖和眼眶全是紅的:“他還受傷了,爸爸,他又為我受傷了。他說得很對,他這樣,我完全沒辦法不管他,他有時候怎麽那麽壞……”
    “可是如果我要嫁給他……”
    她頓了頓。
    “爸爸,你會高興嗎?”
    墓園靜悄悄的,許如山那座小墳堆,靜靜望着她。
    許珈毓眼眶微燙,酸澀得疼。
    這麽多年,她還是愛江泊雪。
    沒有辦法,她曾經很多次都想過放棄。
    總想着,要是能不喜歡他就好了,要是能狠下心離開他就好了。
    要是能不管不顧,就好了。
    可是這些話,她對自己說過了幾萬遍。
    一點用也沒有。
    她管不住自己的心,許珈毓想,她生來也就是個普通人,沒辦法強迫心跳停止對一個人的愛。
    正如她也無法左右江泊雪,可以不再愛她。
    “他為我做了很多事,從前,我一直在逃避。我挺傻的,我覺得離開他就是為他好,可是後來我見到他的心理醫生……他們所有人都說,他過得一點也不好。”
    “爸爸,我不想逃避了。”
    許珈毓站起身,對着墓碑說:“我今天,還有一件事要去做,如果成功了,我帶他正大光明來看你。如果不成功……”
    她彎唇,兀自笑了笑:“那也沒辦法了,我只能帶他偷偷來看你了。”
    “你會祝福我的,是不是?”
    風聲柔軟。
    盡管楚天寂靜,許如山不能回答。
    可許珈毓知道,他一定聽到了。
    *
    許珈毓直接坐飛機去了香山別墅,找江立庭。
    其實她不知道江立庭住哪,只能憑着印象先找到江泊雪奶奶家。
    周媽看見她,還有些驚訝。
    “你不是之前,少爺帶回家的那個?”
    許珈毓微微笑了笑,也沒解釋,問她:“您可以讓我見江老先生嗎?”
    周媽神情更加訝異,不過還是說:“可以,不過我們老爺子不住這裏,我讓人帶你去。”
    許珈毓颔首:“麻煩了。”
    她被帶着來到一棟恢宏的別墅前。
    江立庭的住所安保森嚴,許珈毓走了沒幾步,警衛問她:“站住,你是做什麽的?”
    許珈毓直接道:“我找江老先生,你直接告訴他,我姓許。”
    警衛公事公辦:“你稍等。”
    他和另一人說了什麽,對方小跑進去。
    沒隔多久,裏面隐約傳來通報,那人又跑出來,附耳對警衛說了幾句。
    警衛這才朝許珈毓颔首:“小姐,請。”
    有個管家模樣的人帶她進去。
    江立庭面色沉肅,坐在廊檐下等她。
    再次見到江立庭,許珈毓說不上什麽感受。
    那時候的厭惡,愧疚,多少都有一點,她分辨不太清。只是心裏空着,早就沒有了最初的緊張。
    很平靜,像是風在飄。
    江立庭冷漠開口:“許小姐,你來做什麽?”
    許珈毓擡眼,平靜地說:“我想跟您要一樣東西。”
    江立庭微微眯起眼:“什麽?”
    她直視他:“江泊雪。”
    江立庭微愣片刻,旋即嗤笑道:“膽子真大。”
    許珈毓點點頭,承認:“是,我膽子大,所以我才喜歡他,喜歡那麽多年。”
    許珈毓沒有生氣,甚至沒有産生多少額外的情緒。
    那天香山風很溫和,她心情稱得上溫和。
    她對江立庭靜靜敘述:“我喜歡他,從小就喜歡,您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麽程度。我很小的時候爹媽就死了,剛被送去姨媽家時,我精神特別不好,幾乎每周都會偷偷跑回東湖邊。”
    “就在那裏等,盡管我也不知道在等誰。”
    “可是有一天,他來了。”
    許珈毓垂下眼,很淡地笑了一聲。
    她不是沒想過跳湖。
    不如說,是很想很想的。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前半生,可以過得那麽不好。
    父親因為被人指控剽竊科研成果跳樓,母親接受不了愛人離去,于是在懷孕六個月時,跳了江,追随父親而去。
    他們丢下了她,剩下十四歲的她自己,在世間孤零零長大。
    孤零零,一個人。
    姨媽收養了她,然而畢竟不如親子,許珈毓得到的不是家,只是勉強一口飯的溫飽。
    許珈毓不是沒有想過,為什麽要活着呢,好累,她不想每夜孤單醒來,不想只能在夢裏的東湖,才能看見許如山的背影。
    他們連愛都沒能給完,卻先一步離她而去了。
    而那時的她,甚至連怎樣長大,都沒能徹底學會。
    直到後來,她又一次站在東湖邊。
    記憶裏十七歲少年出現。
    許珈毓不懂文學多麽高深莫測的修辭手法,也說不出潇潇煽情的話。
    她只知道,那年站在湖邊,她歪頭哭着很狼狽,而少年微微側眸,打量她半晌。
    最後什麽也沒說。在她長椅的另一頭,擱下一塊手帕。
    她忽然就止住了哭,忘記往下跳了。
    她也不知道陌生人為什麽這麽做,可能是看她哭得太慘了。
    盡管他是無心的,可那是那年,許珈毓最難過時候,唯一得到的安慰。
    那瞬間東湖的風溫柔吹在身上,花瓣淺淺飄落。
    許珈毓忽然覺得人間,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她不知道他叫什麽。
    那年許珈毓很害羞,很自閉,不敢和別人說話。甚至眼睛也喜歡盯着地面,不敢和人對上視線。
    只是後來,她又在東湖碰見過他一次,看見他與身邊叔伯肆意談笑。
    眉眼深邃清寂,恍如風雪俱滅。
    她終于從旁人嘴裏知道了他的名字。
    江泊雪。
    她覺得很好聽。
    他身邊的人說起他在倫敦讀書的事情,許珈毓站在一邊靜靜聽。
    那時候小女孩心思很單純,根本不懂喜不喜歡。只是想着要是有機會,就拿獎學金,去倫敦念書,再看他一眼。
    她知道他很有錢,家世很好。
    他們那種家庭,繼承人婚姻早就內定,或許等她再次見到他,他已經結婚了。
    許珈毓心裏空落落的。她是個感情很遲鈍的人,談不上什麽感受,只是一瞬間有點發悶。
    她這輩子沒有喜歡過別人,也不知道如果喜歡的人要結婚,她該怎麽辦。
    可能不會不喜歡了,只是不會說出來了。
    她很努力學習。
    臨海大學很難考,她學到崩潰的時候,會想想,只要把爸爸的事情順利辦完,她就能過自己的生活了。
    填報志願前一夜,同學聚會八卦。
    說起各地未來的發展趨勢。
    他們說,海城經濟近些年還不錯,江家年紀輕輕的家主從倫敦回來,快要訂婚了。
    身邊女生問:“是誰啊?”
    然後,她聽見熟悉的名字:“還有誰,江泊雪啊。”
    許珈毓心跳漏掉一拍。
    身邊女生頓時失望至極:“啊,我本來還想報考海城的學校,搞不好以後能進他家公司實習呢。”
    旁邊人笑話她:“就你?你比得過人家未婚妻嗎?你想和他玩一夜情啊。”
    “一夜情就一夜情啊,他那種男人,我睡一晚是我賺好吧。”
    “你別理她,高考結束她想找男人談戀愛了哈哈哈哈哈!”
    女生嬌滴滴嗤了一聲:“我要談也是跟江泊雪那種極品帥哥談,你管我?”
    許珈毓向來融不進班裏的圈子,她坐在包廂暗影裏,聽他們嘻嘻哈哈談笑,一句話都沒有說。
    那夜,她像往常一樣,自己一個人回去。
    回到狹窄的小卧室,許珈毓靜靜坐在桌前,看着填報志願的選項。
    開頭第一行的臨海大學,她看了整整一夜。
    沒人知道她那時候在想什麽,或許什麽也沒有想。
    原來他是海城人。
    原來以後,他是要娶孫德武的侄女。
    許珈毓很安靜,沒說話也沒鬧,只是覺得,她不能再去倫敦看他了。
    她對着那本收集來的,填滿他零碎消息的文件夾,眼淚大顆大顆滾落。
    然而或許是命運陰差陽錯。
    加入臨海大學舞蹈社不久,校董來挑選優秀漂亮的女生,說是給海城的江家太子爺接風洗塵。
    也就是江泊雪。
    許珈毓平時是個很安靜的人,不怎樣說話。
    只有那天格外勇敢。
    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她第一次惴惴不安在他們面前舉手,問:“我能去嗎?”
    她那場跳得很好,下場時,校董激動得臉通紅,用力拍她肩膀:“真給我長臉。”
    許珈毓笑笑沒說話。
    那是她第一次跳舞給他看,可能也是最後一支舞了。
    盡管戴着面紗,他可能連她臉都沒看清,但也算完成心願。
    哪怕她編給他看的舞蹈,他這輩子都看不到,也沒什麽關系了。
    許珈毓被校董拉着講了兩句話,回更衣室時,隊友們都走了,沒有等她。
    更衣室一個人都沒有。
    那時候她和段薇關系很不好,段薇原本想當領舞,校董沒讓。
    許珈毓知道段薇想讓她們孤立自己,默默忍着也沒說話。
    段薇家大業大,她就算真的難受,也沒有人會在乎。
    她想換掉衣服回去,打開衣櫃才發現,她的衣服也不見了。
    許珈毓倉皇無措。只能穿着舞裙內襯出去,問服務員有沒有看到和她一樣的女學生。
    服務員和她指了地方:“那些人都在上面慶功。”
    她那時候初來海庭,太緊張,于是也沒有注意到服務員異樣的神色。
    許珈毓不想慶功,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衣服。
    可她推開門也沒有看見段薇。
    房間是黑的,沒開燈,許珈毓走了兩步,小聲地問:“請問,這裏是舞蹈社慶功的地方嗎?”
    顯然不是,她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緊接着,許珈毓聽到一陣壓抑粗重的喘息。
    她一愣,心跳驀地快起來。
    她不是對這方面全無感覺,雖然沒有談過戀愛,可之于這種事,她有很不好的記憶。
    許珈毓眼睫狠狠一顫,察覺到不對勁,正道歉要走。
    可開門的動作還沒有繼續,她整個人就被攔腰抱住了。
    覆蓋她脊背的體溫很燙,許珈毓近乎是有些驚慌地喊起來。
    她哭聲軟得像水,毫無作用。男人恍若未聞,只是近乎迷戀地撫摸過她蝴蝶骨,低頭吻了上去。
    他唇瓣很燙,舔舐吻過的每一處地方,好像緩慢爬過岩漿。
    許珈毓原本還在掙紮,她不想受辱,幹脆和他一起死了算了。
    可是被他掰着肩膀轉身,她在朦胧中睜開眼,看見的,卻是自己魂牽夢萦那麽多年的臉。
    她愣怔了十幾秒那麽漫長,忽然就松了力道,不掙紮了。
    那夜時間的流逝,變得格外緩慢。
    她嗚咽着,看到身上男人眼睛裏自己的身影,看到窗外,臨海十二月驟然大雪漫天。
    看到她的靈魂在激烈撞擊中像是離體,靜靜漂泊在半空,看被箍牢的自己。
    像只暈頭轉向的蝶,墜入這片——
    有雪之地。
    ……
    在江立庭略顯震驚的目光中,許珈毓安靜說完她的故事。
    語調溫和,像是僅僅在訴說天氣不錯。
    她站起身,平靜告訴江立庭:“不管您答不答應,我都愛他,我都想和他在一起。您可以繼續不允許他出臨海,也可以繼續把我困在湖市。”
    “我可以等,我不在乎。”
    等到你放棄的那一天為止。
    她已經等了十三年,不介意等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