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谷主还想试探,但他开口之前，南宫灵便先替他说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和白驼山庄有什么关系？”她说。
绝情谷主闻言,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喉头微紧,道：“所以阁下确实是为白驼山庄而来。”
南宫灵不置可否。
但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承认与否，早已不再重要。
因为答案已再明显不过。
绝情谷主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但他不明白的是，她为何能查到这里来？
于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南宫灵却没回答,反而又展开那张无忆的画像,说：“不如你先给我讲讲，你和此人究竟有何渊源。”
绝情谷主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回答。
但他还没发出声音,石屋右侧,便传来一声惊呼。
南宫灵偏头一看,就看见一道纤细窈窕的白色身影，正飞奔而来。
来人正是无忆。
说实话，她这么着急忙慌地跑来，还是挺超出南宫灵预料的。
在南宫灵的设想里,这擅长见风使舵的姑娘看到绝情谷主被擒,应当会立刻跑路才对,结果此时此刻,人不仅没走,还急得方寸大乱。
南宫灵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时无忆已经跑到石屋前，也看见了她，当即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灵姑娘。
这声“灵姑娘”一出口，一旁的绝情谷主顿时瞪直了眼，道：“你……你就是那丐帮少主？！”
南宫灵便扫了一眼跪下的无忆一眼，说：“怎么，你同他提起过我？”
无忆肩膀微颤，没有抬头。
但还是答了这个问题。
“我从前的经历，义父都知晓。”她低声说。
这短短一句话，差些叫南宫灵彻底愣住。
她是真没想到，几年不见，无忆这个曾经的石观音弟子，竟成了绝情谷主的义女。
“是吗？”南宫灵顿了顿，“那石观音已死的消息，你也告诉他了？”
听闻此言，跪在地上的无忆猛地抬头，急切道：“我虽告诉了义父，但绝情谷遗世独立，向来不与外界来往，石观音身亡的消息，断不会传出去！”
她这话南宫灵是信的。
因为至少目前为止，江湖上都没有任何关于石观音身亡与否的议论，可见绝情谷主得知后，确实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旁人。
可她说绝情谷遗世独立，不与外界来往，南宫灵就觉得很可笑了。
“不与外界来往？”南宫灵嗤笑一声，“那你作为他的义女，又为何要假冒身份，嫁去白驼山呢？”
“还有那定西柳家，莫名其妙人去楼空，也是绝情谷的手笔罢。”
她话音落下，绝情谷主面色变了又变，在他身侧的无忆，反倒很冷静，像是早就做好了面对这番场景的准备。
只见无忆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灵姑娘误会了，这些都是我的主意。”
“柳家之事，是我想为义父解除后患，自行出谷去做的，假冒身份也是。”
南宫灵看她神色坚定，一副要担下所有责任的模样，很是惊奇。
恰在这时，另一名去请人的弟子也回来了。
他请来了那位本该嫁给欧阳庄主的柳夫人。
对方原本一脸困惑，看到石屋前的情形后，当即吓得花容失色。
“良哥！”她忍不住唤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你派人来请我的吗？”
绝情谷主平时仙风道骨，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柳夫人作为他的妾室，平日里看到的，都是他风流倜傥的一面。
眼下看他受了伤跌坐在地，自然震惊无比。
震惊到最后，她忍不住望向南宫灵，一脸紧张地开口道：“姑娘莫非又是我爹娘请来的？”
问完也不等南宫灵回答，便咬紧了牙，恨声道：“还请你转告我爹娘，我是自愿跟着良哥的，他们若非要逼我回去，我只能死给他们看！”
南宫灵听到这话，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你误会了。”南宫灵平静地开口，“我不是你爹娘请来的，我甚至没见过他们。”
柳夫人一愣。
她没想到自己会猜错。
南宫灵则继续道：“不过据我所知，你的爹娘，或者说定西柳家上下几十口人，不知所踪，已有一年多了。”
柳夫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睁大双眼，道：“两个月前他们还派了人来，说要接我回去呢！”
南宫灵便问她：“那你回去了吗？见到了他们了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但柳夫人还是不相信柳家已经人去楼空。
“你莫骗我。”她大声道。
南宫灵也懒得跟她说太多，直接看向无忆，道：“刚才我
们说到哪里了？柳家的事是你做的，是吧？”
无忆：“……是。”
南宫灵点点头：“好，那你就仔细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无忆伏在地上，单薄的脊背微微起伏。
好一会儿后，才重新开口。
“夫人与义父两情相悦，嫁进绝情谷，本是一桩喜事。”她缓缓道，“可柳家夫妇十分反对，不仅退回了义父送去柳家的聘礼，还扬言要集结江湖同道，来绝情谷讨说法。”
“绝情谷隐世多年，无意与人争斗，柳家夫妇却不依不饶，非要将此事闹大，我只好先下手为强，替义父和绝情谷剪除烦恼。”
她这一番话说完，方才还振振有词，说一定是南宫灵搞错了的柳夫人，登时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不……”柳夫人喃喃，“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大约是一下子过于激动，柳夫人念叨了片刻，竟脑袋一歪，当场昏了过去。
南宫灵眼疾手快，上前捞了一把，没叫人摔在地上。
捞完把人扶到一旁，倚着石屋坐下，才重新看向无忆和绝情谷主。
无忆不禁将身体伏得更低。
南宫灵：“怎么不往下说了？”
无忆：“说、说完了。”
“柳家的事说完了，冒名顶替，嫁去白驼山庄，拿情花毒伤人的事，你可还没说呢。”南宫灵提醒她。
无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灵姑娘既已知道，我也不必再说了，要杀要剐，灵姑娘随意即可，但还请放过我义父。”
南宫灵觉得很奇怪，昔年在大漠，这无忆分明心思深重，惯会见风使舵——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对她印象不佳。
可眼下，她竟为了给绝情谷主求情，将所有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这简直匪夷所思。
“杀不杀的，暂时还不着急，你义父要是无辜的，我当然不会拿他如何。”南宫灵说，“但你得先将此事交代清楚。”
无忆立刻道：“我已经都交代了。”
“不，你没有。”南宫灵说着，忽然弯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要冒名顶替，嫁去白驼山庄。”
“既然你处理了柳家，那你义父和柳夫人的事，不是已经没人知道了吗？随便给白驼山庄送个信退婚不就好了，又何必大费周章，扮作新娘嫁过去呢？”
无忆面色一白，但很快答道：“我觉得这是一
门不错的亲事，便起了替嫁的心思。”
南宫灵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下一刻，她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继续问道：“那你义父就没反对吗？”
“义父……自然是反对的。”无忆说，“但我坚持要嫁，他也拿我没办法，只能遂了我的意。”
南宫灵又点了点头，终于放开她的下巴，侧首看向绝情谷主。
“所以你是反对她冒名顶替的。”她说。
“是。”绝情谷主一脸认真，语气也极诚恳，“我一直都不赞成她这么做。”
“那你为何没阻止她？”南宫灵诚恳发问，“以你的武功，若是在她自作主张之前就知道了此事，应该不难阻止她才对。”
绝情谷主噎了一下，才转着眼珠道：“我……那时以为她已经打消念头，便闭关练功了！”
“对，我闭关练功了。”他又说了一遍，“等我出关，她已经离开绝情谷，我根本来不及阻挠。”
南宫灵恍然：“原来是这样。”
绝情谷主刚想说是，她却忽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厉声道：“可她方才说的是，你拿她没办法，同意了她那么做。”
其实无忆说的是绝情谷主遂了她的意，但南宫灵复述的时候，特地换个了说法。
意思是一样的，但听起来一下子就和绝情谷主的说辞矛盾了。
绝情谷主果然没反应过来，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南宫灵见状，直接收紧虎口，用力一掐，继续道：“给我说实话！”
绝情谷主被她掐得呼吸不畅，一张蜡黄的脸憋成深红，再对上她满是冷意的眼眸，恐惧油然而生，终于断断续续地，发出了求饶的声音。
“我……我说……我说……”他说。
南宫灵却没立刻松手。
她一直掐到绝情谷主能承受的极限，才给他开口的机会。
一收手，跌倒在地的绝情谷主便咳了起来。
但他被南宫灵刚才的行径吓破了胆，咳都不敢咳太久，三两下后，便坦白道：“替……替嫁一事，我确实知道。”
“无忆她处理了柳家后，在柳家发现了白驼山庄送去的聘礼，里头有一整匣的猫儿眼……”他说到这里，又控制不住咳了几声，“如此价值连城的宝石，白驼山庄一送就是一匣，其财富必定惊人，我就……”
南宫灵替他说了下去：“你就起了贪念，决定让你的义女替你的小妾出嫁，最好能用她的
美貌迷住白驼山主人，再让他中情花毒。”
“如此一来，他就能在中毒的三十六日后剧痛而亡，白驼山的财富，也就归你们父女所有了。”
“可你们没料到，白驼山庄庄主的弟弟，当年曾在大漠里见过无忆，一下就认出了无忆根本不是柳家女。”
绝情谷主已经说不出话。
南宫灵看着他，竟又笑了，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何会知道，白驼山庄的二庄主中的，乃是情花毒？”
绝情谷主确实想不通这个。
要不是自信这天底下没人能认出情花毒，他也不会和无忆定下这条计策。
可现实是南宫灵不仅认了出来，还知道情花毒中毒三十六日后，若无解药，会剧痛而亡。
这怎能不让绝情谷主惊讶？
更别说她找到绝情谷来这件事本身，就够奇怪的了。
绝情谷主苦思冥想，愣是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只能哑声道：“还请少帮主赐教。”
南宫灵冷笑一声，道：“其实很简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绝情谷外，也有知道你们公孙氏世代隐居在此的人，而我又恰好认识他们。”
绝情谷主本来想问是谁，但想到她那句人外有人，目光忽然一滞，喃喃道：“莫非是那位高人……”
南宫灵耸了耸肩，倒没介意告诉他：“他曾经来过绝情谷，取过一颗绝情丹。”
“是了……”绝情谷主恍然，“定是那位取丹留书的高人，也只有那样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才能改进我公孙氏的家传招式……”
这话叫南宫灵愣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心道难怪方才交手时，她就觉得绝情谷的功夫十分精妙，招式本身几无破绽。
如果是段誉的手笔，那便说得通了。
“他改的招式很好。”她淡淡道，“可惜你使得不好，否则至少可以再坚持几十招。”
此刻再想起两人交手的境况，绝情谷主心中已满是悔恨。
他闭口不言，边上的无忆却又试探着开了口。
她脑子转得很快，迅速抓住二人对话的关键，小心翼翼地问：“那白驼山庄二庄主中的情花毒，应当也顺利解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南宫灵就忍不住想起欧阳庄主的描述。
“你用情花刺鞭伤他时，可曾想过，一旦中毒，他只能再活三十六日？”南宫灵反问，“怎么说当年在大漠里，我也算解救了你，你就
是用给我朋友下毒来报答我的？”
方才她掐绝情谷主时，虽然也呵斥了对方，但主要是气势骇人，但此时质问起无忆，她的愤怒，才算是真正溢于言表。
有那么一瞬间，无忆甚至觉得，她下一刻就会杀死自己。
可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出手。
无忆便主动闭上眼，抬起脖子，轻声道：“愿凭灵姑娘处置。”
南宫灵：“我当然会处置你，但在处置你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将这些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你离开大漠也没几年，怎么就跟你这义父有了这么深的感情？他救过你的命？”
无忆还是闭着眼，但眼角已有泪水滑落，道：“因为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她从小被石观音收养，在大漠那些年，日日要看石观音脸色过活。
石观音那时待她虽然不差，但到底是个脾气古怪且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在其身边伺候，常年战战兢兢，丝毫不敢行差踏错。
甚至于石观音死后，她离开了大漠，依然会时不时梦见这个魔头。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练功出错，走火入魔，恍惚间一脚踏错，摔下山崖。
“那时我跌下山崖，挂在树上，浑身重伤动弹不得，满心以为在这荒郊野外，唯有死路一条。”她轻声说，“可我遇到了义父。”
“他救了我，为我疗伤，后来还认我做了义女，桩桩件件，都不求回报。”
“我在绝情谷中不必讨好任何人，半点苦都没有受过，谷中弟子也全都拿我当大小姐尊敬，这都是义父的功劳……”
她说得很动情，但南宫灵完全没被感动。
南宫灵只觉得搞笑。
“他要真不求回报对你好，又怎会配合你的说辞，试图摘清自己？”南宫灵问，“嗯？”
同是义父义女的关系，若是她和任慈，那任慈定会不顾一切护住她，而不是顺着她的话先保全自己。
在南宫灵看来，绝情谷主此人好色、轻浮且自大，根本和无忆口中不求回报的善人两模两样。
甚至她有个很离谱的猜测。
想了想，她伸手点住了绝情谷主哑穴，走到石屋前的青石板路上，拎起一名之前执网的绿衣人，扔到无忆跟前。
绿衣人被她点了穴，此刻动弹不得，但还能开口，刚落地站定，便向她求起了饶。
南宫灵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他便也乖巧地闭了嘴。
“我问
你几个问题，只要你说实话，我就饶过你。
南宫灵说。
绿衣人立刻应是。
南宫灵瞥了一旁的绝情谷主一眼，问：“你师父，也就是你们谷主，如今有几名侍妾？
绿衣人：“如今只有柳夫人。
“那在柳夫人之前，他还有其他侍妾吗？
▄)
“……有。
“那些侍妾里，是不是也有曾被他收作义女或义妹的？
这问题一出口，绿衣人表情大震，瞬间抬眼：“您是如何知晓的？
他这下意识的回答，几乎叫无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宫灵却半点不意外，还替他解了惑，说：“我入谷时，曾听到两个弟子议论柳夫人，说她闹腾不了太久了，因为在这绝情谷内，恃宠而骄的女人，从没有好下场。
“他们两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们见过不止一个被谷主厌弃的女人，但他们的年纪并不大，想来并没有见证过前几代谷主的行径，那不就是这代谷主一直在喜新厌旧么？
“我不认为一个喜新厌旧的淫贼，会忽然善心大发，救下一个年幼但貌美的少女，好吃好喝地供着，把她当女儿养。
“更大的可能是他在等这个小姑娘长大，准备日后再下手，而这一点，你们绝情谷上下都很清楚，也早有了默契，所以才对她十分尊敬，什么活都不让她做，是吗？
绿衣人沉默了。
但这沉默的意思已再明显不过。
若非本就跪在地上，无忆恐怕会瞬间瘫软。
“不……不可能……
无忆一边哭，一边摇头，“不可能……
南宫灵看她如此失态，心情其实颇有些复杂。
来绝情谷的路上，她想过很多次，无忆为什么要假冒柳家女身份去白驼山成亲，绝情谷在这里面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甚至想过，这姑娘十岁出头时，已经很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不定巧言令色，利用了绝情谷，否则哪来的情花刺鞭？
可真正拼凑出真相后，她才发现，无忆固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最可恶的人。
这个心思很重的少女，或许是因为从小都生活在女孩堆里，对男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男人，并没有准确的认识。
分明是聪明人，却被人利用至此而不自知。
想到这里，她又瞥了绝情谷主一眼，才继续问无忆，道：“所以柳家灭门，当真是你自作主张么？
无忆抱着膝盖，泣不成声道：“我……我看那一阵，义……公孙良日日唉声叹气，便想为他分忧……
也就是说，事情确实是她做的。
南宫灵叹气：“为了给人分忧，几十条人命，说取便能取，倒还真是有几分我那亲娘的风采，难怪她从前在一群徒弟里最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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