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由远及近没进小区树林,保安伸头看了眼，赶紧开门，车身驶入,灯光往里延伸,徐徐扫过一片公寓楼下的树荫浓绿，虫鸣声阵阵。
几乎是车一停，叶朝就惊醒了，他坐直身体,微微仰头，眼神直勾勾看过来,目光冰凉警惕。
他看到陆星乔在黑夜里的视线,顿一下,仿佛反应过来,皱着眉，慢吞吞别开头。
两人身形勾勒在黑暗里，陆星乔坐他身边,一直没出声，只在黑夜里看他，看了会儿,突然伸手，摸一下他红彤彤的眼皮,问他：“哪里难受？”
他从小难受就这个表情。
不说话，也不动,整个人冷冰冰的坐角落里,谁说话都不理。
陆星乔看着他，看一会儿，突然伸手拨开车顶的灯。
后排灯光是暖黄色,顺着玻璃徐徐落下，涂盖在叶朝脸上，仿佛带来一点暖意，叶朝冷着脸靠着座位，微微仰头，目光淡淡，仿佛没有聚焦。
过好一会儿，他眼珠转动，手指抬起，没出声，直接推门下车。
等下车，扫了眼周围的环境，目光瞬间变冷。
他转身，手抵车门上，眼珠很透，目光沁凉，冷冷道：“把我带哪了？”
他记得他刚报的公司位置。
但身后的公寓楼利落干净，高耸入云，跟他小破公司毫不相干。
他脸色不好，陆星乔坐在车里，沉默看他，看了会儿，微微抬头，眼珠漆黑，五官轮廓在灯光下清晰分明。
顿一下，他说：“带我们家了。”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
叶朝皱眉，脸瞬间黑了，不仅难看，还有被骗的不爽，直接伸手，一把拽陆星乔领子：“你敢骗我？”
他脸色难看，眼珠通红，看起来极度的不爽，像要揍人。
陆星乔看着他，沉默片刻，眼皮倏地一动，然后说：“没骗你，刚准备好的，我没来过，我以为能跟你一起……没想到这么快用。”
他说：“没骗你，刚请人打扫。”
他说：“你看付款记录吗？”
说着，点了下屏幕，然后伸手把手里拿的手机屏递过来，屏幕上光线幽微，上边一单半小时前的家政记录。
“……”
叶朝眼睛盯着屏幕，胃有点疼，没吭声，陆星乔看着他，突然倾身，在他警惕的目光里，手指抵他头顶，把他头从车顶边往下压了压。
他护着叶朝
的头，顿一下才说：“不知道你一直在公司住。”
他声音很低，目光越过层叠黑夜，像流水一样落下来。
眼皮抬着，声音淡淡，又有点说不出的压抑，他哑声说：“这里房间多，我不怕挤，你过来住，好吗？”
晚上十点，天幕暗暗的低垂下来。
叶朝站在车边，眼皮脖子全是红的，意味不明盯着他看，盯好一会儿，才视线挪开，没什么表情说：“你就这么喜欢找人一起住？”
“没有，不喜欢。”他说。
他看过来，很久，才哑声说，“只有你，没旁人。”
“……”
“……”
低沉的夜色逐渐从沙沙的树林上方垂下，转入安静的楼层。
叶朝冷着脸，觉得他今天脑子有点病。
莫名其妙被带进电梯，冷脸看电梯一格格往上，又看旁边人走出去，拿钥匙开门，然后回头看他。
见他一直靠墙边，一动不动，也不看过去，顿了下，很没有眼色开口：“到了。”
催促意思明显。
“……”
叶朝瞥陆星乔一眼，视线倏地挪开。
烦。
他皱眉，但或许是走廊里灯光太过耀眼，他已经很久没见这种亮眼颜色，又或许是其他什么，顿一下，他不自觉跟着过去。
陆星乔推开门，转头看过来，眼神垂下，露出后边光景。
公寓很大，装修高档，色调简单，客厅里米色沙发连绵铺着，最外侧是大片落地窗，能看见下边的城市夜景。
里边空荡荡的，没灰尘，也没人味儿，所有东西都安静摆放，除了被打扫过，没有任何居住的痕迹。
确实没骗他。
叶朝皱眉，因为心里陌生的感觉烦躁，又觉得说不出的别扭，眼皮微掀，顿一下，才冷着脸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星乔闻声看过来，看着他，没出声。
有一瞬间，叶朝看见他的眼皮动了下，他一直是那副脸色淡淡的样子，只在这一瞬间，叶朝捕捉到他漆黑眼珠背后的一点情绪。
生气。
他在生气。
叶朝皱眉，怀疑看他，怀疑陆星乔心里不爽，想跟他打一架。
叶朝呼吸陡然重了点，警惕看回去，不知道他暴露什么，陆星乔顿一下，忽然走过来，伸手，按了按他眼皮。
他好像很喜欢摸他眼上那块疤，从见面开始就摸，打都
不打不掉。
叶朝冷着脸，面无表情看他：“摸什么，没见过？”
“嗯。”陆星乔回复。
他漆黑的目光倏地落下来，眼皮垂着，突然说：“这以前没有。”
“……”
跟你有关系么。
叶朝懒得理他，忽略心里的不自在，冷着脸进屋，一通插科打诨，那点扑面而来的陌生感顿时散了。
客厅里一片沙发连绵，叶朝喝多了酒，有点晕，径直过去坐下。
他靠坐在沙发上，微微往后，眼前一片朦胧。有落地窗外的夜景落进来，扑在他睫毛上，投落淡淡光影。
屋里很静，没人说话，叶朝坐着坐着，意识突然朦胧。
他几乎睡过去，朦胧间，只感觉到似乎有人进了厨房，耳边是冰箱被打开的窸窣声，然后是空调吐出冷气，水烧开的咕嘟声。
在某种久违的烟火气里，有一瞬间，叶朝睫毛上落下暗色光影，他偏过头，几乎要睡过去。
不知道哪里落下的水滴嘀嗒一声，落在地板上。
叶朝听觉敏感，几乎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眼皮一颤，倏地惊醒。
他瞬间坐直，呼吸急促，目光沁凉，没有睡意。
陆星乔端着蜂蜜水，从厨房出来，微微垂眼，跟他对视。
他看见叶朝仰头看他，目光冰冷，防备，锋利，里面充满不信任。
碎发凌乱戳在他眼皮上，像给他裹了满身刺。
陆星乔看着他，沉默一会儿，心里突然一疼。
这种疼悄无声息，刺的他不上不下，就连早已经麻木的心脏都充血般不适。
陆星乔指尖发白，他走过去，把蜂蜜水递给叶朝，然后在人旁边坐下，顿一下，偏头问：“头疼？”
叶朝绷着眼皮：“没有。”
陆星乔又问：“那是睡不着？”
他淡声说：“刚刚那样，经常吗？”
“……”话这么多。
叶朝面无表情扭头，没理他，只是仰头干了蜂蜜水。
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漫开，他皱眉看手心里的杯子。
陆星乔坐在旁边，垂眼看他，看了会儿，低声问：“还喝吗？”
叶朝抿唇，绷着脸拒绝：“不喝。”
“嗯。”陆星乔点头。
他不再开口说话，两人之间充斥着无声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他深呼吸一口气，眼珠静静垂下，突然
问：“困了？去卧室睡会儿？有缺的我让人送。”
叶朝没出声。
他皱眉，坐沙发上，被酒精微晕的脑袋逐渐意识朦胧，他扬起头往外边看，突然看见落地窗外，夜色下的燕城灯火通明，喇叭声热闹。
熟悉又陌生。
这一瞬间，他几乎有种错乱感，分不清他是谁，在哪，身边是谁。
黑夜里，高高的楼层上一片寂静无声。
两人的手机都随意扔在桌子上，桌身震颤，无数消息在发进来，但两人沉默坐着，谁都没动。
不知道过去多久，叶朝靠着沙发，垂着眼皮，意识逐渐昏沉。
他喝太多酒，酒意上来，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里很安全。
模糊间，他听到旁边的陆星乔似乎接了一个电话，男人拿着手机，偏头看他一眼，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去了阳台。
他的声音很低，用的外语，听不清说的什么。
等回来，阳台的灯吹进来少许，他推门，发现沙发上坐的人又一次神色清醒，眼珠冰凉，仰头看他。
叶朝眼珠下是淡淡的青黑，不知道多久没睡好了，陆星乔看着他，垂在一旁的手指微顿。
他走过来，眼皮轻垂，俯身揉一下叶朝的头，淡声问：“吵到你了？”
他说，“有个国外的研发团队，替你约好了，下周见。”
他语调淡淡，表情和高中让他不要逃学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像一点不陌生。
像他们没六年不见。
叶朝冷着脸，头疼欲裂，其实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深呼吸一口气，仰头看他，眼珠在夜色又透又明，最终问：“你到底要什么？”
“不要什么。”
陆星乔看着他，手指落下，轻轻盖在他眼皮上。
男人坐下来，声音落在他耳边，嗓音低沉冷静，像在梦里，他哑声说：“我只要你好好的。”
“……”
“……”
不知道过去多久。
叶朝闭着眼，最终还是走进房间，重重摔卧室床上，听耳朵边仿佛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哗哗的水声。
他晚上喝了太多酒，头脑发晕，微微抬手，模糊间，看见胳膊上通红的颜色，顿一下，又淡淡挪开视线。
他意识朦胧，只能感觉到这间屋子很大，很空旷，没人住过，床很干净，但也不是冷冰冰，模糊间，他几乎闻到了一
点淡淡的薄荷味。
在近乎熟悉的味道里
叶朝闭上眼
微微偏头。
他很困了
但姿态散漫
只是躺着发呆
脑子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想的头疼欲裂
但没睡过去
也睡不着。
他总是这样
整夜整夜睡不着
一点动静都能把他惊醒。
不知道躺了多久
一直躺到天边似乎映出了薄光。
酒意下去
脑子重新清醒
叶朝重新睁开眼
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皱眉摸了根烟
推开卧室门出去
漫无目的走上阳台。
阳台上坐着人
听到动静
偏头看过来。
看到他
眼皮微抬
目光落在他咬着的烟上
神情又冷淡下来。
叶朝扫了眼手里的烟
站旁边
没过去。
陆星乔仰头看过来
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示意他坐
等他坐下
偏头问：“怎么了
睡不着？”
“嗯。”叶朝绷着眼皮
抬眼看他
“你怎么不睡。”
陆星乔哑声说：“我也是。”
叶朝没吭声
坐他旁边
沉默抽烟
一点猩红从他指尖漫开。
时间很晚
天其实还没亮
底下路上依旧是来来往往的车流。
城市里依然灯火通明
喧嚣一片
不知道过去多久
?)
深夜的燕京起了点风
黎明前的树枝上已经有鸟鸣响起。
阳台上两人并肩坐着
寂静无声。
叶朝慢吞吞抽了一整根烟
靠在许久未见的故人身边
看天色逐渐变白。
两人坐在一起
谁也没出声。
陆星乔手里抓着手机
但一晚上
没再回一条消息。
时间流逝
不知道过去多久
他突然感觉到身边急促的呼吸变缓
顿了下
偏头看过来
看了会儿
忽然伸手
摸一下叶朝眼角的疤。
叶朝似有所感
困顿不已
微微眯眼
掀着眼皮看他。
陆星乔看着他
沉默片刻
手指摊开
揉一下他的头发。
叶朝低着头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旁边人没恶意
又或者是真的太困了。
这一瞬间
他突然间感觉到一种久违的
浓重的睡意。
夜色安静下来。
陆星乔也不再出声
安静的坐阳台上
看外边车水马龙的夜景。
不知道过去多久
他垂眼
感觉到旁边人靠过来
在他身边
肩膀挨着他的
肩胛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松开手
接住慢吞吞靠过来的人
垂眼看着。
十七岁叶朝爱玩
爱耍赖
爱不听话
当然也爱睡懒觉。
那时候主任在外巡逻
总能恰好把他逮起来
罚他站在门口。
他就靠在教室前边
表情懒洋洋的
眼皮抬着
垂下的胳膊白皙清瘦。
在一中灿烂的天光里
他仰头晒太阳
总是犯困
四周人声嘈杂
绝不影响他睡觉
不过站一会儿
很快又会昏昏欲睡把头搁玻璃窗上。
如今一中的太阳还是灿烂明亮。
然而一别经年
他说他睡不着。
陆星乔坐在浓郁沉寂的黑夜里
沉默很久
他呼吸微重
眼睛通红
忽然伸手
把叶朝抱在怀里
脸色淡淡
手臂一寸寸收紧。
他低头
吻了吻怀中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