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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夜 17

    在沉默和震惊中,闻奚缓缓打了个呵欠,把带血的刀随便往一处干净的狼毛抹了一把。

    “它自己撞上来的,”闻奚无辜地强调道,“唉,命不好,非要撞刀[kou]上。”

    “……阿对对我亲眼看见的!哥!哥你竟然还活着!”科斯卡震撼不已,冲上前来痛哭流涕。

    闻奚当即往后退一寸:“别哭丧啊,谁是你哥。”

    科斯卡肌[rou]虬结的手臂一抬,大肆抹泪:“哥……爹,爷爷,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你没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怎么和审判官[jiao]代啊——”

    简直吵得耳朵疼。

    他揉揉太阳[xue],和那个刚才问自己话的陌生男人对上视线。

    那人一脸浑不吝的模样,身材高大,小麦肤[se],年纪顶多三十,颈部还有一道刀疤。

    “咳咳,”科斯卡给他介绍,“这是黎明五队的虞归队长。”

    闻奚点了点头。

    黎明组部么,制服倒是和陆见深穿得很统一。

    科斯卡又朝虞归挤出笑容:“虞队,闻奚前两天才来咱们基地。他就是弱了一点,没什么别的问题——”

    虞归摆摆手,掏出根烟叼在嘴里。眉毛一挑,慢慢地盯着闻奚。

    “你很幸运,污染物的弱点就是脑袋。”

    他的视线落在闻奚的小臂:“但是污染物会通过咬噬破坏人类神经,注入污染素。绷带解开我看一下。”

    闻奚没动。

    科斯卡低声说:“虞队是想检查一下你有没有被感染,万一……可就不好弄了。”

    闻奚的余光中,穿着作战服的五队成员已经将他们围住。

    他看了看绷带,有点舍不得。

    但碍于形势,还是用匕首直接扯开了。

    伤[kou]处的血已经凝固,只是比较深,沿着[kou]子的皮[rou]轻微上翻。

    虞归伸出手:“刀给我检查一下。”

    闻奚丢给他了。

    不料虞归直接用刀锋重新将伤[kou]挑开,殷红直接涌出。

    他把刀还给闻奚:“没什么问题,收队,准备回内城。”

    闻奚瞥他一眼,把脏了的绷带捏在手里。

    “陆见深还没回来。”

    虞归点燃了烟,深吸一[kou]:“他能有什么事儿,几头B型森狼而已。先上车吧。”

    虞归说的车是辆黑[se]的敞篷货车。

    十几个成年男人挤坐在臭烘烘的铁皮上,幸好风大,才能让鼻子少遭点罪。

    科斯卡扭过头:“你们都不洗澡吗?”

    虞归说:“都出去一个月了,上哪儿洗澡。”

    他让队员拿了个望远镜来,自己先往山隘方向看了一会儿,然后打趣道:“我听说陆见深多了个小情人啊,不会就是你吧?”

    闻奚理所当然地说:“是啊。”

    虞归顿了顿,把望远镜抛给他。

    从有限的视角中,只能看见混乱的激战。垃圾车早就四分五裂了,夜[se]太暗,完全找不到陆见深。

    只能看见穿梭的黑影,分不清是人还是狼。

    但一抹白光随即在山隘出现,几架小型飞行器从山隘的另一边驶来,喷[she]出白[se]的光点。火光迸[she]时,偶尔能捕捉到那个黑[se]的人影。

    看样子是正在打配合。

    “一队和二队也恰好回来,都在呢,”虞归眯起眼睛,盯着黑沉的山峦,“不过就算他们不来,陆见深一个人也够了。”

    闻奚观察一阵子,却忽然挪动了望远镜的角度。

    一束无法轻易察觉的银[se]从火光中一闪而过,避开了攻击范围。是一头体型更为庞大的狼,尾端像是镶有银[se]的亮片,掠过了战场。

    一声喑哑的嘶鸣出现在悬崖上。

    那匹头狼竟直起身子,如人一般站立,幽暗的目光俯瞰原野。

    它仿佛遥遥与闻奚对视了一眼,随后立刻转身,消失在了望远镜的视野之中。

    闻奚耳畔传来一片惊呼。

    “快看!”

    就算拿开望远镜,也能清楚地看见远方平野突然拔地而起的六座高大身影。像是同一类装甲机器人,从六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朝狼群围攻。

    银[se]的摩托穿梭其中,为它们引路。

    科斯卡激动地张大了嘴:“等等,这是……重装阿尔法?!有生之年我竟然还能在外城看到这个!”

    虞归摇头叹气:“十二队的家伙……张传雨那厮,是一点不知道节约啊。”

    他打开通讯器,朝另一头说:“搞快啊,天马上要亮了。”

    没多久,货车驶入内城,停在了门[kou]。

    闻奚刚跳下车,忽然看见一个人影——是在穹顶博物馆见过的那个家伙,叫什么来着?

    “井与!”虞归压着嗓音,单手勾过了年轻人的肩膀。

    井与比他高半头,这姿势显得有些古怪。但虞归却没在意,咧开嘴角:“怎么回事,这次没让你去还生我气呢?”

    井与冷着一张脸:“你回来迟了,差点给你准备棺材。”

    “小子,你少咒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走走走,别让那群家伙听见了——”

    井与回头轻轻一瞥,单手虚虚扶上虞归的后腰。

    科斯卡感慨道:“虞队对他侄子可真好啊。”

    闻奚露出吃瓜的眼神:“侄子?”

    科斯卡说:“反正是虞队还小的时候捡到的小孩,四舍五入差不多就是一家人。哎,我就算没有侄子,也应该有个正经的亲爹……喂,人去哪儿了?都走了?”

    大门没关,闻奚靠在旁边的[yin]影中,和对面光线中穿制服的守门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任由黑暗淹没了自己。

    “……等人呐?”守门人顾着登记,声音苍老。

    闻奚说:“是啊。”

    “别等了,没几个能回来的。”

    闻奚说:“你们这儿的人说话倒是不讲究。”

    “能过一天是一天,有什么可讲究的。再想要吉利,也得有那个命啊。”

    闻奚说:“也是。”

    他和守门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视线从笔直的公路到深暗的天际。

    第一夜 17

    山的轮廓开始逐渐清晰,隐隐勾出暗红的云。

    等到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车轮压过的声音经过了脚边,往城内驶去。

    人好像挺多的,很吵。但逆着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喧嚣之中,有人高声喊了一句“天亮了”。

    一束亮光如洪流扑入,羽翼伸展而开。

    在惊慌失措的声音中,那个穿着黑[se]紧身作战服的身影顺着光束走入,恰巧与闻奚视线相撞。

    光点跳跃在闻奚的发梢上。

    但只是短短一瞬。

    一股力量拉着闻奚,将他拽到了墙角的[yin]影中。

    门[kou]光线下,一截树枝很快干枯发黄。

    巨大的城门缓缓合拢,不留一丝空隙。

    闻奚跟着陆见深往里走,慢悠悠地开[kou]:“我说,他们拿你当诱饵呢,你还真去啊。”

    陆见深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是我的职责。”

    “什么职责还一个人去?当圣父呢?连污染物都知道成群结队。”

    陆见深说:“你不该在这里等我。”

    闻奚跟在他后面进入电梯,百无聊赖地往玻璃板上一靠:“你这人真没意思,不识好就算了,就知道转移话题。”

    陆见深陷入沉默。

    闻奚说:“你别不吭声啊。”

    陆见深压低声音:“我说不过你。”

    他的作战服上都是血污,有了光线才能看见痕迹。

    闻奚说:“行吧,那说点你知道的。天亮了会怎么样?”

    电梯上行的速度变慢了一些,电子音提示“进入白天保护模式”。

    一层冰晶样式的花纹从脚底和天花板蔓延,铺满了六面的防辐[she]玻璃。

    而此时,玻璃外的山体消失,露出了绵长的海岸线。

    白[se]的[lang]花将世界分割成两侧。一边是明亮湛蓝的大海,一边是空旷的原野,充满了富有生机的美丽。

    闻奚被壮丽的景[se]吸引,也同时看见了远方燃烧的黑烟。

    “冰原会融化,但剧烈变化的太阳辐[she]会迅速灼伤人体,最多能坚持半天,”陆见深说,“你应该很清楚。”

    闻奚装模作样地点头。

    闻奚问:“森林大火烧完了怎么办?”

    陆见深说:“不会,这一片区域常有暴雨和冰雹。”

    然后等下次黑夜来临时,强劲的杂[cao]又会再次进入生长期,和冰雪一起快速铺满广袤的荒原。

    陆见深补充道:“如果落[ri]前的三天是晴天,那就是出城的最佳时机。”

    长达十五天的耀眼白[ri]与辐[she]死亡相伴,连变异污染物都会在天亮之前寻找藏身之处。而同样的十五个标准[ri]的寒冷黑夜才是生物活动的时机,对人类和污染物都一样。

    从某个角度来说,也很公平。

    闻奚若有所思地扭过头。他实在舍不得大好的光线,脸贴着玻璃板,在山体完全笼罩电梯之前一直痴痴地望着。

    进入黑暗后的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电梯门开了,陆见深说:“我要去一趟科学部,你先回去。”

    闻奚挡着他的路,没有让的意思。

    “你看见了吧?”闻奚懒洋洋地问。

    他指的是那截银[se]的尾巴。

    陆见深没有否认:“嗯。”

    闻奚上前半步,几乎贴着他:“我可没对你说过假话。”

    陆见深微微颔首,却改变了主意:“你和我一起去。”

    二十分钟后,闻奚坐在那个[shu]悉的玻璃实验室内呵欠连连。

    要不是清创实在太疼,他早就睡着了。

    即将换班的阿琳娜帮他清完伤[kou],转向[cao]作台,示意陆见深去缠绷带。

    闻奚乖乖抬起手臂,盯着陆见深的手看。

    骨节分明的手指干净利落地拉开白布,好像在弹奏某种乐器一样,十分赏心悦目。

    闻奚掏出身上的那团脏绷带,不忘[jiao]代:“那个什么虞队长还特意检查了一遍。”

    缠绷带的手一顿。

    闻奚说:“他弄得好疼,下次还是你检查我吧。”

    “嗯。”低沉的声音回答。

    白[se]的布在最后应闻奚的要求扎成了一个小蝴蝶结。

    修长的手指顺势拎走了之前那团满是血污的白布。

    “你是要存起来吗?”他问。

    陆见深无情地拒绝:“扔了。”

    闻奚有些不舍地看着那团东西无情地进入一个黑箱子,然后又看了看手臂上晃动的蝴蝶结,稍微找到了几分平衡。

    然而站着的人却眼神审视:“你身上还有什么?”

    闻奚只好拿出了藏在身上的一点点东西——

    一撮狼毛,一把碎狼牙,还没洗干净的短刀,以及一个鱼罐头。

    陆见深的手指明显犹豫了一下,准备先拿走那个只剩下一半早已经馊了的鱼罐头。

    闻奚反对:“你[lang]费粮食。”

    这么好的东西不存着多可惜。以后都是珍稀食品!

    陆见深说:“已经坏了。”

    闻奚用两根手指勾着罐头,不肯放开。

    过了一会儿,漂亮的手指在眼前摊开。

    一颗青柠味的汽水糖。

    闻奚看了看陆见深,又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仍旧不动。

    直到那双手拨开糖纸,把沁人的酸甜送到唇边,搭在罐头上的手指才彻底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