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

    江昼那番话说完,他那桌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邻桌的琥生兴奋得脸都红了。

    赢麻了大哥!不愧是大哥!这还不把嫂嫂彻底拿下?

    季云琅先是抬手,摸了摸自己侧颈被药贴盖住的咬痕,故作为难地思考了一下说:“那可能不太行。”

    动作间他左手腕的银链露了出来,江昼凝目去看。

    注意到他的视线,季云琅笑,问:“好看吗?”

    江昼把视线挪到他脸上,点头。

    也不知道是答链子好看还是人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季云琅轻轻垂下眼看自己手腕的链子,眸光都带上温柔,“定情用的,跟他一人一条。”

    江昼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忽然像有朵小花嘭得绽了开,瞬间原谅了他藏在怀里的那块来路不明的帕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颈环,然后腾一下从座上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琥生见他这样,气冲冲跑到季云琅面前,“你怎么能跟大哥提你媳妇儿呢?看把他气走了吧!”

    “这算什么,”季云琅拉他坐下,“我还准备告诉他,我媳妇儿已经怀三个月了,我们很幸福。”

    琥生:“你不能这样!”

    季云琅:“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琥生急得狠狠一跺脚,“你这样让大哥还怎么喜欢你?!”

    季云琅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能摸摸他脑袋说,“你还小。”

    琥生还要跟他呛,没等张嘴,就发现季云琅看他的目光已经带了几分冷意。

    他再敢多说一句,季云琅就要生气了。

    他乖乖闭嘴。

    江昼走了,林霄下意识也想跟着走,季云琅敲敲桌子说:“聊聊?”

    林霄刚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聊就聊呗。

    季云琅说:“那位前辈,你知道多少?”

    林霄:“不知道多少。”

    “他叫什么?”

    “胡夜。”林霄解释,“姓胡名夜,两个字。”

    旁边的琥生眼睛瞬间变得晶亮,“这是大哥的名字……原来是胡夜胡大哥!”

    “不对。”林霄纠正他。“是胡夜,”停顿,“胡大哥。”

    琥生重复:“胡夜胡大哥。”

    “胡夜。”林霄再次停顿,“胡大哥。”

    “不是胡夜胡大哥吗?”

    林霄难得急了,“你怎么就不懂呢!是胡夜,胡大哥,不是胡夜胡大哥,更不是胡夜壶大哥,你懂了吗?”

    琥生捂着自己脑袋晕了。

    眼看他们讲这些废话讲远了,季云琅再次敲敲桌子,“那这位胡……夜……夜胡前辈从哪儿来,你知道吗?”

    “……”

    林霄的纠正[yu]已经被他们完全激起了,此刻他将对季云琅的恐惧抛在了脑后,再次解释道:“是胡夜,不是夜胡,当然,更不是夜壶,胡大哥他……”

    季云琅指尖灵光一挑,桌上酒水飞了林霄满脸,“你还要再[lang]费我的时间吗?”

    林霄擦擦脸,“……不了。胡大哥神出鬼没的,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

    “不知道就去打听,打听到了再告诉我。”季云琅看他,“大家都是同门,你不会不愿意吧?”

    他提了好几次“大家都是同门”,林霄擦擦额头的汗,有些不自在,问,“你还记得我啊?”

    “当然,”季云琅朝他笑,那双紫眸闪着幽光,“我就是进了棺材,也不会忘了你。”

    林霄直接从椅子上瘫了下去,他抱着桌腿闭上眼,大声道:“对不起!我当年还小,你当年也还小,我们当年都还小,但是年纪小不是我犯错的理由,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呜呜呜……”

    季云琅疑惑地弯下腰看他,“你在干嘛?”

    琥生跟着从另一边弯下腰,“很明显,他在求一个桌子的原谅。”

    林霄睁开眼:“……你不是找我寻仇的吗?”

    琥生困惑地看向季云琅,“你们有仇吗?”

    季云琅问林霄,“我们有仇吗?”

    小花

    林霄:“……?”

    见季云琅记[xing]这么差,他瞬间将恐慌抛到脑后,坐起身严肃道:“当然了!十几年前清霄门,你被蒋老八他们推进泥坑里的时候我去踹过你一脚,多没尊严的一件事,你连这都能忘?”

    季云琅很努力在想,林霄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回事?你可是季云琅!凭你现在在仙洲的名头,不是该让以前欺辱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吗?不是该告诉他们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吗?不是该报仇吗?!”

    季云琅:“我报过了。”当天就报了。

    小时候没本事,打不过一群人,白天被揍完一顿丢泥坑,晚上江昼就带他去偷袭,指哪打哪,把欺负过他的人全塞麻袋里去泥坑里泡,[cao]纵竹条[chou]他们屁股,拿巨型大剪刀剪他们指甲,最后清掉他们的记忆,把他们各自塞回被窝,就当是做了一场绝望又痛苦的梦。

    江昼不记人,有时候刚报过一个人的仇,转头忘了,就又抓出来报一次,那个人当晚就会做两场噩梦。

    等季云琅大些,有本事了,没人再能欺负他,江昼也就再没这样帮他报过仇。

    所以其实他早就忘了小时候谁欺负过他,所有欺负过他的人下场都比他惨。

    季云琅对林霄说:“我记得你,是因为你曾经塞给我一瓶药,还悄悄跟我说,这是止疼的,你在后山的树洞里放了很多,我如果有需要可以自己去拿。”

    林霄当时看他的眼神特别可怜,好像他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受尽欺凌无家可归的野孩子,所以才慷慨地把自己的药分给他,季云琅那时候还不解,练打架不就是要练出伤吗?

    再说了,观海峰上堆了不少灵丹妙药,江昼最开始会教他怎么处理伤[kou],什么伤该用什么药,等他学会了就不再管他,任他自己去外面闹腾。

    他把林霄给的那瓶止疼药带回去,简陋的小瓶子放在一堆珍贵药材里,看着怪怪的,江昼当时看到,顺手就扔出去了。

    季云琅见他扔了,出门去捡起来,想到林霄说的那个树洞,晚上过去准备塞树洞里还给他,然后就看到了被少爷小姐们弄出一身伤的林霄靠在树洞边吞止疼药。

    季云琅从小看人看物都简单,有人对他坏要还,对他好就更要还,他又回到观海峰,把江昼刚给他准备的名贵伤药全抱走,趁半夜塞进了林霄的树洞。

    这是他那个年纪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回礼。

    后来江昼发现药没得这么快,把他抓到身边,看他到底伤哪儿了用这么多药。

    季云琅十二三岁的年纪,装得成[shu]深沉,捂着胸[kou]咳了两声说:“内伤。”

    打出内伤就严重了,江昼当即要带他找医修,季云琅急忙抱住他胳膊说:“不是,我骗你的,那些药被我弄洒,全扔了。”

    因为如果要见医修,江昼就又会去找云家主,江昼见什么人都要跟他请示,然后一去就好久不回来。

    季云琅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在观海峰等他。

    想远了,季云琅倒了杯酒,自顾自地喝。

    林霄听他讲到回礼塞了那么多药,呆呆看着他,眼眶霎时红了。

    琥生连忙扑扇着手掌给他扇风,“哎呀不用感动,你可千万别爱上我嫂嫂啊,我大哥的情敌已经够多了!”

    林霄缓缓捂上自己心[kou],眼角的泪啪嗒啪嗒一声接一声往下落。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的心里从小就有一个仙女姐姐,她温柔,美丽,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会在我睡着的时候,悄悄往我的树洞里塞满药……你现在告诉我,那都是你干的……我有点接受不了……”

    琥生给他扇风的手立马停了,拍拍胸脯松[kou]气,“幸好你喜欢的是仙女姐姐,不是仙女哥哥。”

    “……”

    季云琅问:“你跟夜……”

    林霄:“胡。”

    季云琅:“你跟胡前辈来鹿溪城做什么?”

    说起这个,林霄往楼上看了看,压低嗓音对季云琅说:“我之前还不知道胡大哥跟着我到底要干嘛,现在我猜,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

    琥生把脑袋凑过来,“这需要猜吗?大哥不管在哪儿出现,肯定是冲着嫂嫂来的呀。”

    林霄点头,“不然他也不会上来就跟我打听八方域。”

    琥生咧嘴笑,“八方域我们[shu]啊,让大哥来找嫂嫂打听,随便打听!”

    季云琅摸着自己侧颈的咬痕,若有所思。

    江昼把自己关进厢房,在桌前坐着不动,心里那朵小花开了好一会儿,黑雾探出一条绒绒的猫尾巴来蹭他的脸。

    他觉得[yang],抓住猫尾巴,把它塞了回去。

    炭炭真黏人,烦。

    小花开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准备下楼去,正事还没谈。

    只是刚走到门[kou]就闻到一股饭香,伴着脚步声,跟开门的季云琅对了个正着。

    季云琅手里提着食盒朝他笑,“前辈?”

    江昼一看季云琅在外面这么对人笑心里就不舒服,刚开的花稍稍萎了一下。

    他后退几步,让他们进屋。

    季云琅把食盒里的饭和酒摆出来,说:“前辈刚才突然离开,也没吃上饭,”他点点其中两盘菜,“我就顺便露了两手,前辈来尝尝?”

    他还在外面给别人做菜?

    江昼僵着脸走过去。

    那朵小花彻底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