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钊钊之鹤 > 第 14 章
    这一日小雨霏霏,稀稀落落地下着。
    天虽不沉,却也令人心里觉得不够敞快。
    有一男子正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那蜿蜒的幽静小道上。
    伞上汇集而下的雨水打湿了他墨绿色的长衫,步伐却依旧未曾放慢。
    楼榭小阁之上,有两人一坐一立,静默地听着雨落嘀嗒的声音。
    站着的那人,身形偏瘦,个子不高,身着月白色长袍,不蓄长发,仅留一狼尾辫发梳于身后。
    面白却不红润,耳上坠有羽环,时而随风摇动。
    坐着的那人,身罩轻薄的纱衫,乌黑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性的散落。
    他的眉眼极为冷淡,似在观雨却眸色漠然,屈起的长指轻点椅面,似有不耐。
    “他是叫…..方长恒对吗?”
    站着的那人突然开口,声音柔软有磁性。
    坐着的并不搭话,那人也不恼。
    直到墨绿色长衫走至阁楼之下,抬头向上示意,坐着的那人才淡淡道:
    “上来。”
    方长恒收起油纸伞,抖落了不少雨滴。
    又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帕,将身上的潮湿处仔细擦过,这才走了进去。
    方长恒走至那两人身后,隔有两米左右的距离,作揖道:
    “殿下,我有事要报。”
    “嗯。”时钊寒闭上眼按了按眉心。
    方长恒道:
    “您前些日子让我去办的事…..没办妥。”
    时钊寒睁开眼:“为何。”
    方长恒神色沉稳,斟酌好用词后说道:
    “我按照您的意思去西集见了孟忍冬,说明来意之后,他虽不说反对让利让权,但私下里却不配合。”
    “哦?竟然还有这种事?”白袍之人微微挑眉,“方大人不如说说看呢。”
    见时钊寒不语,方长恒便接着说道:
    “孟忍冬手里掌控着西集十店九庄的生意,万农庄、鸟兽集、奴人阁等十多位老板都听命于他。”
    “原本这些老板每两月上交一次账簿,由孟忍冬仔细核对过后再向上汇报。”
    “但此事由我接手之后,只知几庄几店盈亏多少,却不知本钱几何,我便向孟老板要过近半年的账簿,要了几次都所求无果。”
    “又过三日,孟忍冬才将其中三庄的账簿交于我,我一一核对过并无不妥,但其中有一批货的货款按常理来看,却少了足足有三成。”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说到这,方长恒明显停顿了一下。
    时钊寒轻敲椅背的手停了,淡声道:
    “继续。”
    方长恒神情较之刚刚,更为慎重道:
    “我自觉得信不过孟忍冬的为人,便私下派人去跟了他几天。”
    “我的人发现……孟老板在东城亦有私宅,来往停驻的人员里,好像看到了二皇子时寻夜的人。”
    “至于货款的问题,我也让人去查了,那批货压根没有售往凉州,只是在凉州一个驿站稍作停留,便被人分批转走。”
    “如果咱们的孟老板没贪,也定是他将这批货低价转于他人之手。”
    “孟忍冬那里,我的人一直在蹲守,想来用点法子也是能问出一二的。”
    说到这,方长恒迟疑了片刻,这才开口道:
    “这是您头一次让下官办事,虽说让下官放开手去做,但我唯恐手里没个轻重,这人就…….所以今日特来请示。”
    白袍之人脸上的神情收敛了不少,看向两人的主子道:
    “孟忍冬不过在这位子上才坐了两年有余,想来也是殿下平日里过于宽容与信任了。”
    方长恒下意识抬眼看了那人一眼,面生的很。
    但此人竟能在时钊寒的面前说上几句,必然是其身边的亲信。
    两人都在等一个答复,时钊寒却神情寡淡的摆摆手,开口道:
    “雀宁,帮他去办。”
    白袍之人心领神会,道:
    “是。”
    孟忍冬是活不成了,那几个听命于他的老板,倘若有识时务者,或许能有一条生路。
    方长恒尚未清楚时钊寒的意思,却在听到那熟悉的名字时,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下意识看向那人。
    雀宁却挑眉回望,“请吧,方大人。”
    说完他便将手放于嘴中,吹出一声急促且低的口哨来。
    不一会儿,林中似有响动,风声如同烈兽呼啸而至。
    一只黑羽白头的隼鸟刺破暗沉的天,俯冲而下停在了时钊寒的椅背之上。
    雀宁道:
    “殿下,有事便再唤我。”
    时钊寒点点头伸出手来,那隼便乖顺的凑过去蹭了蹭,姿态很是亲昵。
    而方长恒却被雀宁推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与他一起出了阁楼。
    “你…..你怎会在殿下这里?”方长恒忍不住问道。
    即便是他听过雀宁的事迹,但确确实实没有见过雀宁本人。
    雀宁老奸巨滑,从不以真容示人,每每出现在集市,都是收了钱的旁人冒充其人。
    而他本人又格外的消息灵通,想要提前知晓他的行踪或是抓到他本人,难如登天。
    雀宁避而不谈,只是说道:
    “方大人是如何在此,我便是如何在此的。”
    方长恒一时哑然,仍心有余悸。
    恰巧此时,益惟手里捧着东西从两人身边经过。
    雀宁见了好奇,便随口问道:
    “益惟小哥,你这是要送什么好东西去?”
    益惟回道:
    “大人,我也不知,是萧少爷送来的。”
    雀宁:“哦…..”
    还能有哪个萧少爷?只可能是萧家五郎萧青鹤送来的了。
    乍一听见这个名字,萧河曾对他说的那些离经叛道的话,就犹在耳畔。
    方长恒轻咳了两声,掩饰道:
    “那便快去吧。”
    益惟走后,方长恒才长舒了一口气,刚一转头就发现雀宁正冷不丁的看着自己。
    “你这是做甚?”
    雀宁挑眉一笑,“方大人,有心事啊?”
    方长恒叹了一口气,道:
    “可不是有吗?这就走,处理我的心事去。”
    雀宁:….看的出来,也是个脸皮厚如城墙之人。
    …
    益惟站在门外,手里捧着那只明显被修补过的木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殿下,萧少爷的人送来了东西。”
    里屋静悄悄的,好一会儿里头才传来时钊寒的声音:
    “进来。”
    益惟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自家主子在喂那只白头羽的隼鸟,那只隼的眼睛很亮也十分的凶戾。
    自从他进来,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喂到嘴前的肉,也不去吃。
    除非主子的允许,否则踏入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成为它攻击的对象。
    前些日子,后厨房的小岳子,便是见自家殿下午睡,没敢出声,想着进去将盘子放下就走。
    谁成想,这只隼鸟就在殿下的跟前守着,见有人靠近便猛扑过去。
    小岳子被啄掉了一只眼睛,左眼框成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那场景即便是没亲眼所见,也能想象的到该有多疼。
    自那事之后,这只隼便不被殿下允许进屋了,除非每日固定的喂食会进来一会儿。
    时钊寒将手里的肉又往前递了递,“吃吧,海渊。”
    那只隼才放过益惟,叼着肉就往下吞。
    等它吃饱喝足之后,益惟便在一旁递过净手的帕子。
    海渊不用时钊寒说,便自己飞走了。
    “拿来的什么东西?”
    听自家殿下的语气,倒并不像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益惟如实回答道:
    “是您上学时雕刻的作业。”
    时钊寒将手擦净,抬眼看向那用布仔细包裹保存着的物件。
    “不是坏了吗?”
    益惟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原来是坏掉了。
    难道是萧少爷惹了咱们殿下,所以这才一连数日没去上课吗?
    益惟不敢说话,东西送到了他便准备退下了。
    谁知刚转身没走两步,便听身后“哐当”一声,木头摔地的清脆声响。
    益惟吓的浑身哆嗦,回头便见时钊寒满面寒霜,眼神似要吃人般盯着那木船。
    “殿、殿下…..”
    益惟不知这是怎么了,整个人被吓的懵在了原地。
    时钊寒却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声音冷如寒冰道:
    “给我拿出去扔了。”
    ”是。”
    益惟连忙跪地将那只木船快速的拾起,连带着摔碎的几个物件。
    正当他走到门口时,又听见自家殿下改口道:
    “先拿去放着。”
    益惟摸不清头脑,这怎么又变了主意?
    他只得听话道:
    “是,殿下。”
    益惟捧着这碎的更厉害的木船,回去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殿下发如此大火的原因。
    难道是萧少爷在这船上动了什么手脚吗?
    还是仅仅是因为这是萧少爷送来的,殿下厌烦的很?
    倘若真是如此,那又怎会让送进去呢?
    益惟脑袋都想破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正愁这东西应该放哪里,站在珍宝阁和殿下书房之中徘徊。
    再不济,就放杂物库算了。
    本这样想着,却迎面撞上从书房出来的宋净庭。
    “宋大人。”益惟低头行礼。
    宋净庭身着烫金流云袍,束以玉冠,为人温和,自是对益惟淡淡一笑:
    “益惟,你这手里捧着的什么东西?远远的便看你在这徘徊。”
    益惟也是实在苦恼,想着宋大人是这世上除殿下之外最聪明的人了。
    想来把这事说与他听,求他拿个主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便如实道:
    “回大人的话,这木船是萧少爷让人送来的,原是殿下的作业,不知怎么坏了又修补好了送了回来。”
    “但奇怪的是,殿下让我送进去,也不曾生气,我见着…..他还有几分高兴?”
    也许是正在喂海渊的缘故?
    宋净庭一听有八卦可聊,顿时来了兴趣,问道:
    “然后你把东西刚送进去,殿下又把东西摔了?”
    益惟一听,立刻激动的点点头:
    “宋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
    “殿下刚让我把东西拿去丢了,我走到门口了,他又改口说要我先收着。”
    “您说这….这木雕我放哪才算合适呢?”
    宋净庭莞尔一笑,“傻益惟啊,你可知殿下为何生气,你要是知道了,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益惟羞愧地低下脑袋,不好意思道:
    “大人,我就是猜不透殿下的心思,更何况,我一个做下人的,哪能去猜主子的心思呢?”
    宋净庭却不然,摇摇头道:
    “照你所说,我们这些卖命与殿下的,不也是他的下人吗?”
    “倘若我也于你一般,做事不动脑子,殿下又怎会任用我呢?”
    益惟急红了脸,心想这怎么能一样呢?却实在是嘴笨,不知该如何去说,只能道:
    “大人与我们自然是不同的!”
    宋净庭不再逗他,好心提醒道:“傻益惟,你再仔细瞧瞧这船,修补的可有问题?”
    益惟这才认真的去端详那修补的一节。
    修补的位置在船尾,因不是同一块木材所制,所以颜色的差异很是明显。
    但修补之人的手艺却十分的高超精妙,用软银细金将瑕疵裂痕修饰掉,又在其上添了不少雕刻的工艺。
    比起尚未破损时的,还要精致几分。
    益惟不解道:
    “大人,我瞧着….好像并无问题呢。”
    宋净庭欣慰的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道:
    “这就对了!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益惟傻了:“啊?”
    宋净庭只好直白的和他说:
    “这样的工艺,没个十年以上的老工匠都做不来。”
    “如此一来,就更不可能是出自萧五郎之手了。”
    宋净庭大胆揣测道:
    “萧五郎既然已让人送来了,却不见得有几分诚心……”
    “我听闻这萧河对殿下一向是好的不能再好了,怎的在这件事上又假手于人?”
    益惟听呆了,倒更加晕头转向:
    “可是殿下以前也不怎么在意,怎的今天发如此大的脾气?”
    以前萧河送来的玩意儿再多,扔的也扔,甚至也有给下人的,也没见殿下有几分在乎。
    听到这句话,宋净庭倒是笑的意味不明。
    “人嘛,都是这般作茧自缚。”
    到手的东西未必珍惜,不再属于自己的却又万分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