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照在门扉上,随着时间逐渐偏移。日暮时分,一辆马车从官道上飞驰而来,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驿站。
驿丞从喂马的草料前直起身来,一边把手里的活计交给妻子,自己上去迎接,一边想道:“今天真是热闹,前后来了两拨人。”
他们这个驿站地处偏僻,上不着州下不着县,因此接待的官员少,今天能见着两拨,都是一个月里难得有一回的事了。
他想着,来到驿站门外站定,等那辆马车一停下,就端起笑脸迎上前:“大人——”
大齐的驿站是给往来的官员落脚的,像他这样一个不入流的驿丞,往来任何一个人他都要敬着。
而来他们这里落脚的大人们往往要赶路,身上多少都会沾染些灰尘跟疲惫,可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当这辆马车的帘子掀开,里面的人下来的时候,驿丞还是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抱着孩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他怀里的孩子嘴角还沾着些秽物,脸色灰败,已经昏迷了过去,却还不时地抽搐一下,像是在途中突发急病。
中年人自己身上也沾到了孩子吐出来的秽物,不过他却没在意,抱着孩子一下来便对愣住的驿丞急声问道:“附近的村镇有没有大夫?”
在他说话的时候,马车又有了动静,是一个同样年纪的妇人跟着下来了。
她脸上也充满焦急之色,而且自己看着身体也不好。
驿丞一看便明白了,这位大人是带着家小上任,看起来家中清贫,连仆从也只带了一个赶车的车夫,只赶了一架马车上路。
他忙道:“有!大人快先抱小公子进来,小的这就让犬子给你的车夫带路,带他去最近的镇上请大夫!”
“好。”那中年人听见附近的镇上有大夫,眉头总算放松了一些,抱着儿子叫了自己的夫人要往里走。
车夫则跳下了马车,沉声道:“老爷夫人放心,我一定把大夫带来。”说着迅速去解车上的重物,好让待会马车跑起来快些。
驿丞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听中年人在安慰自己的夫人等大夫来了就好了,心中却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他刚刚看得清楚,那孩子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小孩子在八岁之前都不容易站住,而且这又是在路上发的急病,谁知道能不能治呢。
他想了想最近镇上大夫的医术,不算好也不算坏,把人请来就算死马当活马医吧,不然在这一带也没有其他的大夫了。
很快,驿丞就给他们带路到了二楼的房间,让中年人抱着儿子进去,又喊了自己的妻子打热水来,然后便叫了在后厨帮忙的大儿子,对他叮嘱道:“带这位大人的车夫到镇上,把赵大夫请来。”
另一边,中年人也匆匆回到了马车旁,交待自己的车夫:“你驾着马车带这少年去一趟,把大夫请回来。”
“是,老爷。”车夫老沈应了一声。
而驿丞的大儿子也很快过来,行了礼后机灵地帮忙调转了车头,然后像猿猴一样轻盈地跳上车,这就在车辕上给车夫指路,驾着马车往最近的镇上去了。
从马车上卸下来的东西凌乱地堆在地上,中年人就站在这一堆凌乱的东西旁看着马车在面前跑远,心神仍旧没有放松。
他在原地站了一刻,一时也没什么可做的了,于是目光就落在了这堆东西上。
驿丞忙又道:“大人且进去歇一歇,我让我小儿子过来一起把东西搬进大堂里。”
中年人神色变得和缓下来,从袖中摸出了两钱碎银塞到他手里:“那就有劳了。”
驿丞高兴地接了,说了声“不妨事”,转身去叫了自己那还在后面菜园子里拔草的小儿子过来,把东西搬进去。
他们父子忙碌的时候,中年人站在原地一时也没有离开。
一路上要照看儿子,马车又颠簸,他休息不好,因此眼神都显得有些疲惫,目光转动间,看到驿站停放马车的位置还停了一辆马车。
拉车的马已经解下来,牵到喂草料的槽边去了,而停在那里的马车虽然外形低调,但中年人为求取功名好歹也在京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磨练出了眼力,自然认得出这马车的不凡。
这是在自己之前,还有其他人入住了这家偏远的驿站,并且身份不低啊。
中年人心中一动,这样的贵人出行往往前呼后拥,身边常有擅长医术的人随行,不知能否先求助于他们?
可是这里又只有一辆马车,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
只是没等他想出该怎么向驿丞侧面打听这辆马车的主人,驿站二楼就传来了夫人惊慌崩溃的声音:“老爷!老爷你快来!峰儿要不好了!”
中年人一听,脸上血色顷刻褪尽。他转身就往大堂里跑,在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大人小心!”听到动静的驿丞吓了一跳,连忙跟上来要扶他,可中年人已经靠自己站直了身体,抬头往房间的方向看去,就见夫人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怀里
抱着他们唯一的儿子。
孩子还在抽搐不止,发作得比之前更剧烈,妻子已经抱不稳他,发出一声泣音就滑坐了下去。
这一刻,他脑海里再没有其他念头,只想快点冲到妻子面前去,再抱住自己的儿子。
而比他更快的是二楼住着的另外几人。左侧的一扇门打开了,一道影子闪现到了他妻子面前,然后在那间房的隔壁也有另一扇门豁然打开,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中年人跑上去的时候,见到那一前一后站在对面的高大身影,本能的便联想到了外面的马车。
那应该是马车的主人,所以朝着夫人过去的是?
楼下,驿丞的妻子也因为听到动静跑过了出来:“当家的,这是——”
驿丞一把拉住她,两人都在下面有些惊慌地看。
此刻,跑到夫人面前的中年人呼吸急促,面色发白地发现蹲在自己夫人面前的是一个姑娘。
她背对着自己扯开了儿子的衣服,露出孩子起伏微弱的胸膛,手中金针一现,就找准了穴位飞快地扎了进去。
在这个角度,中年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到她在行针的时候还在冷静地问夫人,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症状的,在路上接触过什么,用过什么吃过什么。
因为她是个姑娘,天生就让人容易相信、亲近,所以自己的夫人在听到她的话之后,虽然人还在惊慌中没有缓过来,但却依旧颤着声音,哽噎着努力地回答她。
中年人扶着栏杆,心里同样在同步回想他们的儿子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
这些夫人都记得很清楚,而他怕打扰这位姑娘对自己的孩子进行施救,所以忍住了没有插话。
无意中一抬眼,看到对面的两人朝这边走来,见到为首那人,中年人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这般人物,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都应该叫人铭记在心。
在对方那双眼睛朝着自己看过来的时候,中年人瞳孔一颤,一个念头终于如闪电般劈开了迷雾——
厉王殿下!
他在定下梓州永泰县县令这个官职之前,就听说厉王殿下在新年过后就离开了京城,让许多想要趁他回来登门拜会的人都扑了个空,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如果他在这里,那这个姑娘是……
中年人没有机会多想,因为他很快就被自己儿子的哭声吸引了。孩子先前不断的抽搐停了下来,
身陷在高热昏迷中的他一清醒
就看到满脸是泪的母亲和蹲在他面前正在扎他的陈松意。
陈松意已经在他身上扎了几处要穴
摸着他的脉
又在另外几处扎下了针
配合注入了自己的真气
⒆纳兰十七)
强行止住了他的抽搐。
然后
她又取了一枚金针
在这孩子的五个指头上扎去
放了几滴乌黑的血出来。
最后这几针看似扎得不紧要
可痛感却超过了前面十几针
让孩子忍不住哭了起来:“爹爹……娘……好疼……”
而见到孩子醒过来哭出声
身上的抽搐也停止了
夫妇二人都感到一阵脱力
差点就要软倒。
陈松意眼疾手快地扶了面前的夫人一把
没让她没带着孩子一起往后倒去
仍旧同先前一样冷静地开了口
可说出的话却让两人再次提起了心。
她说:“我不是大夫
只能暂时护住他
你们请了大夫来吗?”
被扶住的夫人立刻看向了对面的丈夫:“老爷——”
迎着妻子惊慌失措的目光
对面又还有厉王殿下在看着
中年人找回了自己的镇定
对陈松意道:“驿丞家的长子已经和我的车夫去最近的镇上请大夫了
还请姑娘设法帮我儿撑过这段时间。”
陈松意没有说话
站在对面的厉王则开口道:“从这里到最近的镇子
马车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时辰。”
陈松意没有迟疑便点了头:“可以。”
她跟小师叔不一样
给人行针吊命凭的从来都是对人体穴位的了解
还有足够霸道丰沛的真气。
虽然受了重伤
沉睡了五年
被天阁费尽心力养回来之后
她的经脉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负担巨量的真气
现在能够调动的真气只有原本的十分之一
但要稳住这半个时辰
还是有办法的。
前面一盏茶功夫
他们在原地保持不动
随后她才让常衍接手
把孩子抱回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