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画册当晚，他就线上线下完成了同性恋的科普，先天的基因错配，后天的环境影响，他努力理解周泽，但他确信自己绝不会对一个男人产生爱情。
“那你为什么想留下这些画？”柳琪笑笑，两步迈上石阶，拉开铁门的刹那，她回过头对上程续的眼睛，淡淡然说：
“友情提示：一般男的发现自己被同性觊觎第一时间是会觉得恶心，你呢？”
铁门嘎吱一声打开又迅速合拢，柳琪爬楼梯的声音渐行渐远，但刚才那段话，倒是在程续耳边余音缭绕。
怔愣半响，他沿着街面不知不觉往菜市场的方向去。
……
接近清场的时间了，乌糟糟的市场里，被清理下来的腐肉烂菜、小鱼死虾随意摊在污浊的路面，空气中飘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有机肥味道。
程续像个癖好独特的观光客，沉默地绕行在冷冷清清的菜市场，视线扫过一个挨一个的档口，就连犄角旮旯的角落也没有放过。
熟悉的地方已然陌生：海鲜和家禽换了位；卖烧腊的张叔已经告别市场乔迁去了昂贵的临街商铺；那个每次见他都要搭上一把葱的大娘也没了踪影…
过去两年，在这个地方，周泽帮他走完了本该属于他的路。
恨不得一天换两身衣服，连轻微的汗渍味儿都受不住的洁癖鬼，因为他却每天穿梭在这里。
……
明天就要离开了，这一夜，程续想到了很多周泽和他相处的细节——
天台上紧紧的拥抱，和那一瞬失控般的痛哭
知道他不再回来时，眼里的无望
央求他有了女友也不要冷落自己时的卑微
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日日早起掐掉的闹铃
总抢着干活，替他无微不至地照顾老程……
太多太多了。
程续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从小学就开始应付各种形式的告白，拒绝，对他来说是个熟手活，他像一个铁血无情的爱情杀手，一招就能让对方幻灭心死。
但他却做不到干净利索地给周泽打给电话让他死了这条心。
他受不了周泽委屈的眼神，哪怕仅仅是想象，也不行。
……
时间和距离也许能够改变一切。
离开江中，程续本着‘我在乎你，所有才要渡你’的原则从未主动找过周泽，但却出乎意料地，没再接到过对方的电话。
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他一度认为这小子遇到了什么麻烦，腆着脸皮找柳琪询问他的情况。
柳琪在此人面前装了多年的淑女，幻想破灭，恢复了不羁的原形，吊儿郎当回他：
“小可爱好得很，每天有小美人陪着上学放学，据悉你的母校有很多他的粉丝，可能已经把你忘了吧！”
挂完电话程续磨牙：哪怕就是普通朋友，也该给自己打个电话啊，混账小子。
……
一个学期过了，程续也没等到周泽的电话。
理智上来讲，这是件好事，对大家都好，符合他当初想要再塑周泽性取向，重获纯洁友谊的期望。
但很多时候，理性这东西是属于白日里用来昭告天下告诫自己的教条主义，夜深人静时，恣意妄为的感性总能在人心攻城掠地。
他时常会想到周泽，想到他挨了揍在雨夜里望向自己无助的眼神，想到他为了给自己挣补习费争分夺秒学习的那股勇劲儿…
想多了，他也会默默叹气，暗骂一句：无情无义的家伙，感情我前脚离开，后脚就被扔在了脑后。
人心总是贪婪的，程续也不例外，他想要周泽这样一个朋友，却不想要一个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朋友。
……
被晾了半学年，足足五个月，周泽不请自到地立在了他的校门口。
裹着厚重羽绒服的高挑少年，一张被西北风吹得干巴巴的脸。
远远看到这个人，程续的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了种种念头——该摆什么样的表情？该启动什么样的开场白？该不该同意他住下来？
相距两百米时，理智依然高高在上，有条不紊部署着程续接下来的语言和行为——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冷漠地告诉他自己接下来很忙，让他尽快打道回府。
情感只需片刻就占了上风，又瘦了？一张巴掌脸只剩二指宽，这是逃难来的吗？
他抱了他，其实还想抱得更久，但理智虽退位却总算没有彻底消失，让他克制了自己想要进一步表现想念的行为。
周泽的到来，让自来生活在南方的程续觉得这个北方城市的冬日也有了暖意。
……
送别时，程续有意想伤周泽的心——带着恨意，再加上时间和空间的屏障，怎么样也能断了念想。
他是认真琢磨过的：以周泽现在的基础，哪怕因此学习受点影响，考个过得去的学校并不难，总好过一直背负着一段沉重而无望的感情；再不行，请柳琪观察着点他的情绪再做定夺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