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椅上的人又翻来覆去的把这些信倒腾地看了一遍,叹了声气:
    “你要回来,如今可再不能叫我少爷啦。”
    声音悠悠荡荡地和铺子里热糕的甜香气叠了起来,被午后的秋风一卷,散了干净。
    第十二章 番外 纵使相逢应不识
    我叫龙傲天,是刘府的管家。
    看了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命运多舛。但那都是遇到少爷前了。恩恩怨怨,说不清楚。我母亲本是真心爱着她嫁的男人,奈何一生一世一双人着实过于话本了,对方活得很现实。于是母亲就带了我,从皇城根儿底下到了鞍山。
    她是个富养的小姐,若不是因为世道突变,外祖他们没落了、死了,她也不至“沦落至此”。刚到鞍山时她还总这么提,到后头就不说了,饭也渐渐做得好吃起来。
    但我说了,日子总是命运多舛的。母亲虽然不再是什么小姐,但又偏承了小姐的病,身子骨常年都是虚的,郎中说是早些年亏了身体。
    那个冬天挺冷的。
    她终究没熬过去。
    没什么钱,只能不孝,一席草席裹了她,找了个夜晚偷偷埋了。
    我种了棵树在那儿。
    我那时候还小,去做工别人也不收,每天都觉得我该和我娘一起走了。再后头我连那个四面漏风的屋子也不回了,和一些乞儿睡在无人的寺庙里头。
    他们问我明日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抢食。
    我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有家的。
    他们可能嫉妒我有家吧,当夜就不让我再进庙里了。
    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我觉得我有点扛不住。
    但我又扛了一周多。扛到刘府开仓发粮了。后头别的富商也就跟着发吃的,我日子就好过了很多。
    第一次去领粮食,我说有没有饼啊,我不要米,我家生不了火。那天放粮的铺子旁边站了个小少爷,他听了这话就叫我等着别走。
    我没想听话的,但实在是饿得走不动。
    他过了好久才出来,提了个木盒子,歪着道走过来。又拉着我坐到了棚子里,找了避风的地儿。
    小少爷打开盒子,两个碗。一碗是冒尖儿的饭,一碗是肉。
    我循着母亲的教导,先说了谢谢,就等不及地吃了。他让我慢点儿,说你明天来我再给你。
    我说不用了,我有力气了,明天可以去干活。
    他说那你来我府上干活呗。
    我说过来做什么啊。我力气还可以,别的不会的可以学。
    他说你就,帮我写夫子留的作业吧,写完我就和你一起玩。
    我不会写作业,所以我就没去。
    我第二天悄悄去学堂外听了些,不懂。我不敢给小少爷写作业,因为他们的夫子好像很凶。万一错了,他是要挨手板的。
    再后来我就跟着人一路到了上海。
    和我一道去的是个宫里出来的太监,他说他是后来受了阉刑。又说他也不后悔。后来他又问我要不要学字,我想起来学堂里的夫子。我问他会不会打我手板心。
    他笑了,又立刻板着脸说我要是不认真就会。说完自己又憋不住地笑。
    我就知道他是唬我的。
    再后来他也走了,这时我有了些钱,便好好把他下了葬。刻墓碑的问我怎么刻,我想了半晌,才说不用刻了。
    后来我在他坟头栽了棵树。
    之后没人再带着我走,我便到处去做事。因为什么都干,所以什么都会了。
    我刚辞去烟馆的工作,恰恰好听说上海新来了个刘家在招管家,我就去了。
    只一眼,我就知道,是那个小少爷。
    少爷还是没怎么变,我后头了解到刘府的巨变,说老爷夫人接连身亡,少爷便遣了仆人,带了个贴身小厮,来了上海。
    因为从头开始,所以愈发艰难。但我和少爷一起,总还是慢慢把刘家做起来了。甚至动了旁人的利。
    他们让人逼停了我们的车。
    少爷未见过这等危险,但还是让我先跑去叫人,我没应。我是说过,我这条命就是舍在少爷前头的。
    我站在巷子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少爷在我身后安安全全,只要我守住,少爷就能活。
    我没守住。
    刀砍上去了,血流了一地,行凶的人都他妈散了,巡警来了。
    少爷还抓着我衣襟说,我没事他很开心。
    之后的数年,我都想方设法地血债血偿。先是要欧阳家破,之后才叫他人亡。等欧阳这条命终于到了手,我便回了鞍山。少爷说他要落叶归根,我便把他的骨灰葬了回去。
    我在坟头,欲要下去陪了少爷。
    但我说过,我的命很玄乎。老天爷不要我死,它偏生给了我次重来的机会。
    我半辈子都在与天争命,这回它倒是开了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