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里泛起潮意,抿了抿唇,端起那盏碧螺春一饮而尽,依稀还有几分当年何女侠的豪迈。
    谢漪澜心生波澜,心里不住的感叹。
    没成想,百般顺着何云的二爷如昙花一现,只维持了婚后半年的光景。
    他不愿娶他们看好的女子,不过是一厢情愿地想摆脱所谓的控制。
    他想向他大哥证明,就算不娶那些官宦家的女儿,凭他的才学依旧不会比继承爵位来得差。
    刚好生活中闯进来一个同样想在江湖中干出一番大事的何云,是权宜之计也是被女子的身上独有的气质吸引。
    他读圣贤书,只是路走窄了,把一些迂回周旋的法子用在了何云的身上。
    婚后半年里,何云时不时出去十天半月,江湖儿女的习性并没因为新的身份而改变。
    有时候应酬,世家夫人问起来,谢漪澜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只说二人正新婚,时刻离不得住到城外别院去了。
    侯府里没有公婆,谢漪澜也喜欢何云身上那股飒爽的劲,索性放手不管。
    她知道二爷心里有数。
    出现变故是在半年后她生下长房长子安煜。
    家里有了小公子,侯爷知道后大喜,从玄元观赶回来抱孙子,这一住就是小半月。
    侯爷没什么架子,不讨厌何云这个出身平凡的儿媳,只是边哄着安煜边笑问二房如今怎么打算。
    不过随口的一句话,却在二爷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自那以后,二爷便不大允许何云往外面去。
    好几次从二房院外过都能听见几声不大的呵斥声。
    谢漪澜觉得奇怪,让仆妇留意着,最后才知道是二爷专门请了教习嬷嬷,教何云读书识字,学规矩做女红。
    她记不清当时是什么表情,只隐约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些惋惜。
    她是伯府出来的姑娘,自幼学的便是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大族宗妇,她得体守规矩,遵循教条理法,有不输于任何人的后宅手腕。
    可是和何云相处起来,偶尔,也会心生些许向往。
    再活得体面的笼中雀也会仰望翱翔天际自由自在的鸟儿。
    她让下面的人尽量照顾着些二夫人,她要什么便给什么,也唯有在这些死物上聊表慰藉。
    没过多久,二房传来了喜讯,何云怀孕了。
    府里又要添喜事,她带着东西去二房探望。
    满院郁郁葱葱的草木中,坐着一个消瘦的妇人。
    见她来了,她微微一笑,款步姗姗而来。
    走至面前,她俯身行礼,再不见往日何女侠飒爽的风姿。
    春日融融,谢漪澜只觉背脊发凉。
    那些老仆的话有了具象,这座深深宅院会吃人的!
    后来...
    后来她与她没有什么不同。
    她和安启辙好歹是青梅足马,夫妻感情深厚;而何云,生下安婉后与二爷的感情便生疏了。
    二爷心里别着股劲,誓要与他大哥争个高低。
    结果何云十月怀胎生下个女儿,二爷失望,那年科举他雄心壮志,也只考了个十几名的名次,他心气高,接连打击下竟然趁着酒劲打了何云。
    何云气不过与他动了真格,她和世子爷亲自去了二院才劝解开,夫妻离心,她再没看见过何云如刚进府时那般笑颜。
    何云也动过逃出侯府的念头,只是不舍安婉,这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捱过去。
    直到安秋鹜四岁那年夏日,何云和二爷又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这次吵得太厉害,她气不过转头飞身而起就要出府,把在凉亭里纳凉的小秋鹜撞下了莲池,勾出她体内的旧疾。
    女儿离世,痛失爱女的她把一切都怪罪在何云身上。
    至此,妯娌二人再不复从前。
    ——
    何云扶着仆妇的手挣扎着起身,朝着谢漪澜跪了下去。
    谢漪澜一惊,忙亲自来扶,“你这是干什么!”
    “阿嫂!你就让我跪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晚会害秋鹜丢掉性命,早知如此,我何必耍那些小性子,秋鹜出生时我还亲手抱过,孩子小小的一团冲着我笑,可爱极了,是我害了她呀!”
    她哭出了声,不顾谢漪澜的阻拦,跪下磕头,哭声中满是悔恨和懊恼。
    若不是这次安婉被那个博轼掳走,她还不知道如今的安二姑娘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从小患病的小姑娘。
    她竟然因为与安启平赌气害了活生生一条人命。
    她,罪孽深重!
    谢漪澜身子一抖,痛苦地闭上眼。
    哪怕她如今想开了,旧事重提依旧足以扰乱她的心绪。
    她慢慢蹲下身攥紧何云的衣袖,阻止她继续磕下去。
    “怪你恨你,已经快十年了,人有多少个十年?又能背负着仇恨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