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惯会打趣我。”沈窈咬了咬唇,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赧。
“母亲是认真的。”唐月疏凑近沈窈,挑眉道,“还是说咱们窈窈已然有了心上人?”
听得此言,沈窈脸更红了,“女儿有没有心上人,母亲还不知吗,我整日居于闺阁,哪有工夫去见外男。”
她顿了顿,蓦然嘀咕了一句,“我也不像父亲和母亲……”
纵在闺中,也能隔墙相望。
这话自是被唐月疏听见了,她佯作恼怒,在女儿头上轻点了一下,“你这小丫头,还会开你爹爹娘亲的玩笑了。”
想来是去她外祖家时,听哪个舅母同她提起的。
不过她和沈澄那事确也荒唐,实在无法给女儿做好的表率。
唐月疏语重心长道:“窈窈,娘也没什么太大的心愿,就希望我家窈窈能嫁得一个如意夫君,一辈子幸福安乐。”
看着母亲认真的神色,沈窈敛了笑,正色道:“女儿明白。”
这么多年,爹爹娘亲如何相处她都看在眼里,爹爹对娘亲再体贴不过,无论是从前尚是七品小官时,还是如今身为太子太傅,一手丹青名满天下,爹爹看娘亲的眼神永远充斥着温柔爱慕。
娘亲也不必在爹爹面前有所顾忌,他们真正做到了相濡以沫,琴瑟和鸣。
沈窈不知,自己将来要嫁一个怎样的男人,但她希望,她这一生被夫君所爱,能和娘亲一样幸福。
碧水湖畔有座小阁,沈澄特意在小阁前办了一个丹青会,吸引了京中不少爱画的才子,一道作画赏画。
沈窈及至那厢,便与母亲藏在二楼,隔着影影绰绰的素色纱幔,去瞧底下伏案作画的年轻男子们。
“你瞧那个。”唐月疏用手中团扇一指,“那位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年方二十,前年中了探花,而今在翰林院任职。”
“再看那个。”唐月疏又转而道,“那是大理寺卿孙大人家的长子,似乎比你大三岁,他身手不凡,倒是还未有官职,但听说他想以武取仕……”
沈窈听母亲一一介绍着,再看底下一帮子人,不免有些眼花缭乱。
倏然间,她目光定在一处,不由得朱唇轻咬,以扇掩面,对着母亲耳语道:“娘,那个又是哪家的公子?便是角落里那个。”
唐月疏顺着沈窈的视线看去,微微颦眉,面露纳罕,“这位……我也不知,奇怪,这丹青会受邀的名单里有此人吗……”
看模样气度,按理她不该没有印象才对。
唐月疏眯了眯眼,愈发疑惑了,可此人的面容,好似有些熟悉,就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厢,沈澄在各张桌案前游走,剑眉紧蹙,他也知这些人并非全都是懂画的,可没想到有些人刻意逞强,意图在他面前博些好印象,却是画得不堪入目,不如五六岁的孩童。
他看得直摇头,少顷,目光随意一扫,却是骤然停下了步子。
“今日是丹青会,公子这是……”
看了不少鬼画符,乍一瞥见洋洋洒洒一纸面笔走龙蛇、遒劲有力的字,沈澄不由得眼前一亮。
可今日到底是丹青会,这字纵然写得再好也终究无用。
那人幽幽抬首看来,有礼道:“晚辈不擅丹青,画技拙劣,就不在沈太傅面前班门弄斧,徒惹您笑话了。可既然来了,坐着不动终究不好,便随意写些昨日读过的文章。”
沈澄闻言微微颔首,只觉这年轻人倒是实诚,不由得定睛打量起来。
一身钴蓝长衫将他的身姿衬得愈发挺拔,模样俊朗自是不在话下,就是皮肤略有些粗糙黝黑,像是常年受了风吹日晒的。
不像是文人,倒像是武将。
只是不同于一般武将的豪放粗陋,这位一看便是精通文墨的。
沈澄对这个年轻人毫无印象,便问道:“你姓什么?”
那人起身施了一礼,“晚辈姓林。”
沈澄听罢,思忖半晌道:“可是户部凌越凌大人家的?”
他记得,他家有位公子,好似就在神机营当差,倒也难怪一身武将气质。
见对面的年轻人闻言笑了笑,沈澄只当他默认了,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字写得不错。”
说罢,也未多留,折身去瞧旁人作画。
那蓝衣的年轻男子复又坐回去,没一会儿,就见邻桌之人凑过来,意味深长地笑道:“兄台另辟蹊径,倒是个好法子,我瞧着沈太傅对你是有些满意的,看来娶沈姑娘的事儿也算是有了指望。”
闻得此言,蓝衣男子剑眉微蹙,“娶沈姑娘?”
邻桌见他这般反应,调侃道:“兄台在我面前就不必装了,今日来赴宴的,都知沈太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突然提出要举办丹青会,根本是想为自己及笄的女儿挑选合适的夫婿。沈太傅是当朝丹青圣手,又是太子太傅,若能娶得他家女儿,前程自是不必担忧,兄台有这般心思也是人之常情,不必觉得羞为人道……”
“是吗?”蓝衣男子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他抬眸往前头扫了一眼,眸色晦暗不明,“原这些人,都是谋算着想娶沈姑娘的……”
沈窈同母亲在楼上坐了近两个时辰,便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她早听闻,离此地不远有一个马场,就同唐月疏请示去那厢玩玩。
唐月疏也不拘着女儿,只叮嘱沈窈小心些,看看也就罢了,她不会骑马,莫要逞强一试,就怕到时出了意外。
沈窈颔首应下,戴上幕篱,便带着贴身婢子和两个小厮去了附近的马场。
她常年居于闺中,的确不会骑马,看旁人纵马驰骋也的确艳羡,但她牢记母亲的嘱咐,也只是看看,实在心痒难耐,便转而去了马厩。
问过马夫哪匹马较为温顺些,沈窈才敢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马的脑袋。
“沈姑娘。”
恰在此时,背后,骤然响起一道男声。
沈窈折首看去,微微眯眼,只觉此人有些眼熟,好似她娘亲在阁中才与她介绍过。
好像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那位新晋探花郎。
“赵二公子。”沈窈有礼地福了福。
见她认识自己,赵崭不由得面上一喜,“沈姑娘也要骑马?”
沈窈答:“倒是有几分兴趣,可惜我不会骑马,便也只能看看了。”
闻得此言,那赵崭登时道:“在下偶尔倒是会来这马场,沈姑娘如若不嫌,让在下教你骑马?”
“多谢公子好意,可我来前,母亲特意嘱咐了让我莫要骑马,以免出了意外。”沈窈笑道,“我还想去旁处瞧瞧,便不叨扰赵二公子骑马了。”
说着,她又是一福身,款款往湖畔而去。
那赵崭站在原地,似是下决心般掐了掐手心,对着马夫道:“给我挑匹好驾驭的。”
马夫在此任职多年,会不会骑马他一眼就能看出,不由得委婉地劝道:“公子,这马再温顺到底也是畜牲,若是平素骑得不多,依小的看,还是……”
赵崭确实不擅骑马,他是彻头彻尾的文官,平素出行不是马车便是软轿,方才那话自也是为了博得沈窈好感才逞强撒的谎。
然谎既然撒下了,就得圆了不是,而且这是难得的机会,若能娶得这沈家姑娘,届时有了自家和岳丈家两边的扶持,他还怕不能扶摇直上吗。
他不耐道:“让你挑便挑,废什么话。”
此时,沈窈已踱步至碧水湖畔,湖风拂来,夹杂着
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她阖眼静静享受这份安宁之际,却又听得一声“沈姑娘”,抬眸便见那位赵二公子坐在马上,正慢悠悠朝这厢而来。
沈窈不会骑马,但不代表一点也不懂,看那赵二公子僵着身子坐在马上,晃晃悠悠的模样,便知他方才那话并不是真的。
男人好面子也不是太大的错处,可沈窈到底不傻,也明白这位赵二公子的目的所在,她微一颔首,语气淡淡地唤了他一声,旋即自顾自沿着湖畔而行。
见沈窈不大愿意搭理他,赵崭不免有些心焦,忙驱马欲追赶,可无奈这马就像是与他作对一般,扎在原地怎也不肯动。
沈窈为防这位赵二公子继续纠缠,步子飞快,她哪里看不出这人的心思,无非是看中了她爹爹而今的声名和地位罢了。
走了一段,见那赵二公子未跟上来,沈窈不禁松了口气,然下一刻,却听得一声“马惊了,快躲开”,折首看去,便见那赵二公子不知何时被甩落下马,正躺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而他骑的那匹马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是横冲直撞往这厢而来。
沈窈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分明晓得要躲,却是吓得站在原地一步也挪动不得。
她那贴身婢子和两个小厮正欲拉来自家姑娘,却听一阵马嘶,一人疾驰而来,竟是俯身一把将沈窈抱上了自己的马,护在身前,旋即伸手去扯那失控马匹的缰绳,几乎是轻而易举地让马匹冷静了下来。
众人瞠目结舌之际,随着一声“驾”,下一刻,那人已然驱马而去。
望着远去的骏马,沈家几个下人一时间面面相觑,有人救了他家姑娘,但是这会子又将她家姑娘给拐走了。
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一时急得团团转,末了,只得匆匆去寻他家老爷和夫人。
那厢,因着马跑得太快,沈窈头上的幕篱不知何时被风吹了去,她抬眸看向身后救了她却又将她拐跑的男人,微微愣了一瞬。
她记得这人,便是方才在丹青会上连母亲都不识得的那位公子。
“你是谁?”她急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男人垂首看了她一眼,唇间泛起浅淡的笑,“莫怕,不过想着既已将你带到马上,顺道在湖边兜兜风,很快便回去。”
虽两人并不相识,但听得此言,不知怎的,沈窈便放下心来,少顷,低低道:“适才,多谢公子救我。”
想起他遒劲有力的手臂一下将她捞上马,又去控制那发狂马匹的场景,沈窈
隐隐有些耳根发烫。
他那动作一气呵成,英勇飒爽得很,难有姑娘家看了不心动的。
他这般熟练,想来是习武多年,这马也是骑得极好的。
沈窈坐在上头,衣裙飞舞,任由湖风扑面而来,说不出的畅快自在,这般也算是全了她想骑马的心愿。
男人亦说到做到,骏马向前驶了一段,便掉头折返。待回到原处,沈窈就见那厢围满了人,料是听闻了她的消息,匆匆赶来的。
见得女儿安然无恙,沈澄和唐月疏皆是松了口气,沈澄满目担忧地上前,然见着女儿被人自马上抱下来时,脸一下便沉了。
沈窈落了地,任由母亲关切地搂在怀里,自然也察觉到了父亲的不虞,忙道:“爹爹,娘亲,方才马惊,向女儿冲来,是这位公子救了女儿。”
沈澄自还记得这个年轻人,闻言面色缓了几分,“多谢凌公子救了小女,改日沈某定好生宴请答谢公子。”
“不过举手之劳,沈太傅严重了。”那人风轻云淡道,“刚巧过两日,晚辈亦要上门提亲,倒也不必沈太傅特意宴请。”
提亲?
沈澄愣了一瞬,四下几位公子亦愣了神,这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家伙,何以说的如此轻松坦然。且与沈太傅言语间,恭敬却是不卑不亢,分明是晚辈,周身却散发着一股矜贵不可犯的气质。
“沈某不知公子在说些什么?”沈澄故意装糊涂,眼前这年轻人虽无论从相貌到才学皆是无可挑剔,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我今日才回京,风尘仆仆想着不好登门拜访,又听说沈太傅带着沈姑娘来了此处,便来瞧瞧。”男人不疾不徐道,“八年前,我便与沈姑娘约定,待将来自掖州回来,就上门提亲,娶她过门,而今也算是兑现承诺。”
八年前?
此言一出,众人皆傻了眼,尤其是沈窈,但她反应快,在听得“掖州”二字后,终是诧异道:“你是……阿铎哥哥?”
见她终是认出自己,林铎笑道:“我来得倒算是及时,再晚一些,你怕是要嫁给他人做新妇了。”
唐月疏看着眼前的林铎,怪不得适才她觉得眼熟,敢情竟是安南侯的大公子回来了。
八年的时光,他已然褪去了少年的稚嫩,成了成熟稳重的男儿。
她在林铎和沈窈之间回来看了一眼,问道:“八年前大公子是如何与我家窈窈做下的约定,我怎的不知?”
她看向沈窈,沈窈亦是摇了摇头,这么久以前
的事她哪里还记得。
“那玉你可还留着?”林铎问沈窈。
玉?
沈窈想了片刻,旋即摸向脖颈处细绳,她很喜欢那玉,一直贴身带着呢。
她虽未答,但随着她的动作,林铎心下了然,“那玉是我家传之物,我母亲一早予了我,便是给我未来妻子的。”
未来妻子?
沈窈望着眼前男人面上的笑,顿觉双颊发烫,心下又羞又恼。
原她一开始就中了他的算计,在不知不觉间答应了他的求婚。
沈澄的眉头越蹙越紧,听得此言却是不悦道:“大公子玩笑了,八年前我家窈窈还是孩子,尚且不懂事,那婚约自然做不得数。既那玉佩贵重,还给大公子便是。”
见沈澄显然不想认,林铎也不急,只凝视着沈窈道:“沈太傅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我向来也不是那强人所难的,那沈姑娘想……还给我吗?”
沈窈隔着衣衫摸着那玉佩,却是咬唇低下眼眸去。
她知晓,还了便不必嫁了,只消她解了脖颈上的系绳,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她却犹豫了,分明她该听爹爹的话才是。
一旁的唐月疏哪里看不出女儿的心思,不禁抿唇笑起来,及时替她解围:“罢了,还不还的,改日再说吧,这玉佩窈窈戴了多年,到底还是有感情的。”
说着,她看向林铎,“明日我刚巧要带着窈窈去见长公主殿下,等那时再说道也不迟。”
明日再说道,那可不是推拒,怕不是要谈论婚事了。
沈澄慌忙道:“夫人……”
唐月疏横他一眼,态度强硬,“明日再说。”
向来将自家夫人放在首位的沈澄只得抿紧双唇,乖乖闭了嘴。
恰如沈澄预料的那般,翌日,唐月疏带着沈窈去了安南侯府,两个孩子的婚事就这般定了下来。
无论是唐家和林家都觉得这桩婚事好,故而沈澄这个做父亲的就算再反对也无济于事。
沈窈出嫁的那日,临走前,林铎对着沈澄拱手道:“请岳丈大人放心,婚后,我定会待窈窈温柔体贴,也会思上进,绝不教您失望。”
沈澄隐隐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直到夜间才骤然忆起,不由得气得咬牙切齿,这不就是当年他向沈窈叮嘱的话吗。
好小子,一句话竟给他记了整整八年!
这是借机报复他呢。
沈窈嫁进安南侯府后不久便有了身
孕,期间林铎的确是诸般体贴,两人夫妻和睦,恰如沈窈期许的那般。
只有一个疑惑她一直存在心里并未问出口,直到很多年后,她哄睡了两人两岁多的女儿岁岁后,随口问道:“侯爷当年给我玉佩,莫不是在我那么小的时候便喜欢我了。”
林铎轻笑了一下,“我倒无那般嗜好,觊觎一个七岁的孩子,只是觉得我既认定了你,未来要对你负责,将玉佩予你也无不可。”
“那侯爷是何时心悦的我?”沈窈好奇道。
林铎宠溺地看着她,眸光柔和,“碧水湖畔,你幕篱被吹走的那一刻。”
幕篱被吹走?
沈窈蹙眉,登时不虞道:“敢情侯爷是瞧上我的脸了。”
是啊,在马上看到这张若出水芙蓉般清丽动人的面容时,那一刻,林铎就知他彻底栽了。
虽一开始他只是喜欢她的容颜,但很快,便并非如此了。
“食色性也。”林铎在沈窈的低呼声中将她一下打横抱起,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几分笑意在她耳畔盘旋,“夫人,为夫有些饿了……”
沈窈剜他一眼,晓得今晚怕又是一场让她腰酸背痛的折腾。
她那婆母长公主当年的担忧全然是多余的。
什么冷淡木讷,要她说,这个男人,分明再诡计多端不过!
稍稍算计,便让她心甘情愿搭上这一辈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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