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着,垂下眼睫,望向她,“柔夫人向来聪慧,却犯下如此不智之事,是不是德大郎胁迫与你,才让你心生叛意?”
    柔夫人听着这像是哄骗她反悔的字词,脸上露出轻蔑。
    “德郎与我两情相悦,哪里有胁迫过我?你那兄长十天半月的不在府内,回了府来又总往二少爷这儿跑,他哪时候将我放在心上?反倒是德郎……”提到情郎,她脸上阴狠之色一下子便淡去不少,更显出甜蜜颜色来,“他打一开始便将我捧在手心,事事都顺着我,护着我,只可惜我已嫁人为妾,又生了个无用女儿——只有德郎怜惜过我!”
    “他怜惜你,就是叫你来买凶杀人?”
    “哼!德郎怜我,哪里舍得让我来行此事?就是我想离开古府而已!可恨你掌着门户,竟不许我等女眷出府——横竖我与德郎约好了出走之日,在那之前,不杀你泄恨,我又怎么能走得愉快?”
    “走得愉快……”他轻声沉吟,复又叹息,“柔夫人不只是临走之前,想出口恶气而已吧?我让你身边婢女查了一遍首饰,又搜了房,从你床底下找出个包袱来——柔夫人不只备了日后变卖的金银珠宝,还想借着府里出事的当儿,趁乱而逃吧?”
    柔夫人听他掀出了底细,脸上一白,“既然你都查出来了,又何必还来问我?那些珠宝首饰是你那兄长买来送我的,是我的东西!我自然要带走!”
    古和齐听着她振振有词,理所当然的态度,他面上仍旧淡漠,一点声色都不动;反而是一旁侍立的言今已经气得脸上通红,双手紧紧握着拳头,才勉强将怒吼压下。
    她抬了抬下巴,“二少爷问完话了?”
    “问完了。”古和齐轻轻点头,“既然如此,柔夫人,后门我已撤退了人,你自去吧。”说完,又指了指门槛上搁着的一个布包,柔夫人斜眼瞥去,认出来那就是自己藏在床底下的出逃包袱。
    问个几句话就能全身而退,柔夫人脸上惊疑不定的瞪着他,脚下倒是一点都不慢的往门边退去,她眼神紧盯着那主仆两人,对于古和齐身后的一架屏风没有留意,很快的她就退到门口,弯身拿了包袱,又拈了拈,确定是装满了首饰珠宝,这才转过身,飞快的跑了。
    古和齐让言今去关上门,并让他到外头守着。
    半晌,屏风后头,踏出了脸上未无表情,身体僵硬的古家大少。
    “……我从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女人……”
    “她不知惜福,大哥又何须自责。”古和齐轻声道,“终归一个妾室而已,并非主母,大哥日后迎回正妻之时,再仔细珍惜便是。”
    “她败我门风,还买凶谋刺于你,齐弟,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这事若闹大,老太爷震怒之下,莫说大哥的处境难过,恐怕孩子们也——”他低声劝道:“如今将事情隐密压着,只消让她远远走了,再不出现,对外就说她有孕待产,大哥将她另置一处,日后再以难产逝去为由,久了,也不会有谁特别再提起。”
    他说的理由,提的法子,都是有道理的,古家大少听完,沉默许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搬了把椅子,坐到幼弟身边,垂下头来。
    古和齐知道兄长心中难受,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陪着。
    倦了,他便闭上眼。
    隔了一阵,古和齐随意拣个理由,让言今驾辆马车,车厢里铺着柔软厚毯,又煮了壶药茶,主仆两个私下出了府去。
    东绕西转的逛了半时辰,之后换了辆马车,直奔三千阁。
    言今等在外间,与一个娇憨的女孩儿互瞪大小眼。
    那是成为金钗之后的秋舞吟身边所收的雏儿,小名悦悦。
    古和齐进门来时,只挑了个眉,得到那女孩儿的一个笑,他点点头,就越过那女孩儿,往秋舞吟所在的内室走去。
    秋舞吟已经等在那儿了。
    温热的桂花酿,几盘清甜的糕饼,还有一炉安神香。
    古和齐把头靠在她膝上,两人一坐一卧的窝在朱窗下的软榻上,秋舞吟手上沾着清凉微香的药膏,手势轻柔的为他按摩额侧与头顶。
    他舒服得哼了声。
    “肩伤好些了吗?”秋舞吟轻声问。
    她的二少爷眼也不抬,就两手一摊,示意秋舞吟自己来剥。
    秋舞吟抿唇,又羞又恼,半晌没有动作。
    古和齐却不依了,拉过她一手,也不顾她指腹上还有些药膏,就扣着她五指往腰上去,拉了腰带,又掀开外衣,中衣,内襟,跟着秋舞吟就看到那包着肩头的白布。
    她知道那肩伤原本已经半好,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古和齐粗鲁的弄裂开来,结果得重新再养。
    幸好是伤在左肩,勉强不妨碍到日常使用,但包得这样厚,又这样大面积的,真让秋舞吟看得心惊胆战。
    她忍不住轻嗔,“二少爷真是不爱惜自己。”
    闭着眼睛躺在她膝上养神的古和齐,却勾起一笑。
    笑里冷冷的,“这是必要的损伤。”
    “嗯?”她轻哼,却立刻收了声。
    在那封闭的大宅里,有许多事情是秋舞吟不知道的,而在其中要生存下去,自身底子却又比寻常人还要脆弱……如今可以踏出府门,悄悄来见她的二少爷,自然也要付出比寻常人还要多的心力。
    她的轻哼是不赞同二少爷让他自己受到伤害,但她立刻意识到这样的轻哼是不对的,她应该要信任二少爷,她可以为他的伤势担心焦急,却不可以否定他的伤势——因为,那是二少爷亲口说出的,这是“必要损伤”。
    这样的一道口子,能够为他换来生存。
    秋舞吟抚着那包扎的白布,手势又轻又怜惜。
    她的指尖虽然温柔,古和齐又闭着眼,按理应该不会注意到她的动作,但那股又爱又怜,又有些委屈忧伤的心情,似乎是传达出去了,以至于让古和齐微微拧眉。
    他伸出手,握住她游移的指尖。
    “边缘已经结痂了。”他说。
    “那就是还痛了?”她问,“伤口正收着,会痒一些,夜里睡着时,二少爷总不会伸爪子去挠吧?”
    “挠了会痛。”他闭着眼,说。
    “二少爷还真的去挠了……”她忍不住叹息,小心地将白布揭开,找出收在暗格里的伤药,细细的抹上一层。
    古和齐眉间的轻皱,随着她株上药膏,也稍微舒展开来。
    叶暗卫送去给古和齐的,是暗卫自行擦抹的药膏,只求速好,却不理会收口时的发痒或者抹药时的疼痛,这是暗卫本身的自我磨练,但古和齐却不是自小训练有素的暗卫——就算处境险恶,但他毕竟是个大家族的少爷,讲求的是心计手段,而不是肉身的抗打击能力。
    倒是秋舞吟亲手抹上的药膏,是阁里姐妹在使用的,收口自然是快,抹到伤处却也不会疼痛,又能消去疤痕。
    一直以来让他辗转难眠,不停的提醒他肩上有伤的那种疼痛和发痒,随着秋舞吟的动作而淡去,古和齐舒服的吐口长气,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秋舞吟低垂的眸里滚着泪。
    他惊愕。“怎么了?”
    “二少爷……”她别过眼,“二少爷太不爱惜自己。”
    古和齐苦笑了,“我是很想多让你怜惜我一点……但是,却从来没想过要惹哭你啊,秋舞。”
    “不想秋舞掉金珠子……”她望着挪个创口又深又大,还因为撕裂而叠了两层痂疤,却没有清理干净的肩伤,她深吸了口气,把哽咽吞回去,“二少爷便忍着疼吧。”
    “嗯?”他愣住。
    “秋舞要将痂疤撕去,不然让伤口这样收下去,日后不好看。”她一边说,一边拿着巾子,把刚才抹上去的药膏擦掉。
    古和齐一听半长好的伤口又要再动,不禁额上冒汗。但秋舞吟已经取了小刀来,又在火上烤了一会儿,那刀光闪闪,几乎让古和齐背上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