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也来朝歌了。”姬发语气轻快地说道,“对了,他还带来了雪龙驹——不用你去西岐见它们了。可惜你现在不能离开……”
    “等到大王除掉狐妖之后,你就可以和它们说话啦。”
    他兄长?伯邑考?
    等一下,我记得西伯侯说他不让伯邑考来这里……
    西伯侯犯的是死罪,即使姬发急中生智保下了西伯侯的性命,但从殷寿骤然对四大伯侯发难的态度来看,他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是,西伯侯现在还活着,这是为什么?
    我顿时变了脸色。
    “阿姝,你怎么了?”姬发诧异道。
    “……姬发。”我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因为我这个动作惊讶了一瞬,但不等他将手抽走,我已经严肃地问道:“你有几日没见过你哥哥了?”
    姬发怔住了,片刻之后,我感受到自己握住的手在颤抖。
    我不是神仙,我无法留住少年无忧无虑的过去。我只得看他在某一刻死去,又在某一刻被迫痛苦地活过来。
    但他今后要走的路,我会陪着他。
    21.
    姬发还记得,在他年幼的时候,他曾和哥哥一起参加过一位长辈的婚仪。那时他什么也不懂,只顾着看热闹,因此在母亲开玩笑一般询问他说,姬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时,他眨着眼睛回答她:“姬发喜欢——像小雪那样的女孩子。”
    “雪龙驹是马。”哥哥笑话他,“哪有女孩子像它的。”
    姬发苦恼了片刻,突然恍然道:“那就是喜欢小雪的女孩子!能够知道它们在想什么的、能和它们说话的、喜欢这些动物的女孩子——”
    母亲和哥哥都笑他,说如果人能和动物说话,听起来简直像是住在月亮上的神仙。
    姬发没想过和神仙在一起,一时有些羞窘,倒是父亲摸摸他的头,说我儿心性单纯,定会遇到这样的赤忱之人。
    随着年纪的增长,姬发逐渐忘记了儿时的许多事。他偷偷在比赛中做了手脚,赢过了哥哥,前往朝歌做质子。一岁又一岁,他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度过了八年,整日能见到的除了质子旅的其他同僚,就只有分不清的宫人,他早已不记得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殷郊和姜王后都待他很好,姬发想家的次数并没有很多,他已经长大了,他不应该想家。就算他会想,也不会像苏全孝那样偷偷流眼泪——
    父亲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母亲身体还好吗?他是不是比哥哥还高了呢?雪龙驹能跑很远很远了吗?姬发看着遥远的月亮,感觉它既美丽又寂寥。
    冀州一战后,姬发对生死又有了不同的感受。他并不惧怕在战争中牺牲,因为他想要成为像大王那样英勇的人,他想要成为让父兄骄傲的人,但像苏全孝这样死去……他还记得在冰天雪地里,少年最后的声音。
    虽然父是父,子是子,他也不会像崇应彪那样说令人讨厌的话,但是……姬发说不出来他的感受,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或许有哪里不妥。
    又或许,这只是他因为难过而产生的错觉——是的,这是错觉,在殷寿原谅了他对太子启做出的举动后,姬发这样的想法更坚定了。
    好险,他险些就连累了西岐,还好大王是个英明的人。可是这样英明的大王,为何会遭到天谴呢?他一定要迎来在高台上自焚的结局吗?姬发想不明白。
    殷郊同样也想不明白,于是姬发被殷郊叫走,两个人打算一起去拜访大祭司比干,想要从比干那里得知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在前往比干家的路上,殷郊抱怨说也许只有找到神仙才能解决这个难题。姬发不由得想,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随后他们的注意力就被街上突然跑出来的惊马所吸引了,姬发下意识地想要拿出自己的弓箭阻拦这匹马,却突然想起来他们今天是出去拜访大祭司的,没有随身带这种东西——大事不妙,必须另想办法制住这匹马,不然一定会有人受伤!
    糟糕,它正在冲向一个好像没有反应过来的女孩!
    姬发连忙喊道:“不好、当心!!”
    下一刻,疾奔过去的他突然怔住,因为他听到了清脆的哨声,来自那个女孩——原本将要被撞到的她,竟然动作非常流畅地控制住了那匹惊马。
    她并非军士,却极擅驯马,好像故事中走出的人。而在他担忧着高高扬蹄的战马是否会将她掀于马下的时刻,一道风吹来,将她面上的布料吹起,他在那一瞬看清了她的面容。
    姬发呆了一瞬。
    诚然,那个女孩长得非常好看,她的眼眸像明月一样皎洁。但让他为之怔住的却是她镇定自若的神情。从容的、游刃有余的,她的唇角微扬,看起来意气风发。
    像是有什么存在……在这一瞬击中了他,他的心像是被敲中的战鼓,咚咚又砰砰。
    他跑上前去,想要关心她有没有受伤,却听到她说:“我知道的,你不是坏孩子,别怕……”
    啊,她称呼那匹马是“孩子”。
    她很温柔,好像很喜欢动物。
    她能够和它说话?
    她是神仙吗?
    幼时荒诞离奇的想法突然从脑海里再次涌现,一个又一个问题围绕着他。姬发盯着她看,有些担心下一刻她就要乘风飞去,像神鸟一样。好在她没有走,她一边说着“好孩子”安抚着那匹马,一边将缰绳递给了他。
    姬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她,却又迟疑了。不只是因为男女有别,更因为他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人还是神仙,一时间不敢触碰。
    擂鼓的声音仍响彻在他心间。
    22.
    她解释了那匹马受惊的缘由,她想保下它的性命。
    姬发感觉心中变得非常柔软,他感怀不已……在这个许多人都不在意人命的朝歌,更没有人在意其他生灵的死活。可她在意,她悲悯,温和。
    她定是神仙,瞧他自顾自地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生气呢。
    殷郊却对她有些不满,担心她蒙面是别有原因——神仙这么做不是很正常吗?姬发如是想。嗯、对,神仙的面容应该不是随便可以让凡人看到的。
    结果他就听到她说什么预言,什么丈夫,堵得殷郊说不出话来。姬发在心底“哦”了一声,觉得很是新奇,片刻之后他猛然想起来,他看到了!
    ……啊?
    姬发慌乱不已,他想,他既应了这个预言,就理应负责。可是神仙需要负责吗?他感到迟疑,莫非她竟和他一样,是人?那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的人呢,是怎样钟灵毓秀的地方才能诞生她这样轻盈的、像是神女一样,可以和小马说话的人?他以前怎么都没有见过?
    然而殷郊的话越说越过分,竟然怀疑她长得非常难看,这让刚才看到她面容的姬发想要解释,她这样好看的神女,自无需故意。
    可他莫名夸她长得好看,实在有点冒犯……
    虽然姬发忧心于“人和神仙并不能有什么结果”,但他又实在好奇她与雪龙驹说话的样子,他已离家多年,这样的念想在这一刻骤然爆发。
    而且他相当在意她说的那个“后果不堪设想”,若是因为他的缘故,而让无辜的她遭遇了连累,那他岂不是有罪?
    身份不匹配也无妨,他本就没想过有妾室,之前甚至连妻子的相貌都没想过,至于被取笑也没关系,反正他早就听习惯了,崇应彪已经说了八年。
    不过若是他们取笑她,他肯定会生气,因为这和说他本人是不一样的……姬发胡乱地想着,却看到她气恼地自贬,说她长得不怎么好看的模样。他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违心话,他只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也很可爱。
    对了,她的名字是阿姝。
    虽然他才克服抬头直视她的想法,还不敢直呼这个名字,因为总感觉这是非常宝贵的存在……但是,她的名字可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