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枕戈 > 第3页
    > 谢俊策终于走来,坐在顾焕章身边,任由中年的帝王将身躯靠向他,放松地叹了一口气。
    > 这时,谢俊策才察觉到,靠着他的这具身体,竟然这么轻。他不由得道:“陛下应多进些餐食。”
    > 顾焕章自嘲一笑:“还不是你们给闹的?朕就算想吃,也气得吃不下。”
    > 谢俊策道:“是臣的不对。臣走之后,陛下眼前清净,记得……努力加餐饭。”
    > 顾焕章不悦,撑起身体,直视谢俊策,问道:“谁说要你走了?”
    > 谢俊策道:“陛下,若臣不走,这一场夺嫡大戏,该如何收场?志儿已经败了,臣若不死,也只有一走了之,才能保得住志儿。”
    > 良久,顾焕章才道:“……待一切落定,朕亲自接你回来。”
    > 谢俊策心念一动。然而,也只是一动。
    > 曾经有少年郎雪夜访友,独穿驿道;也有年轻帝王只身犯险,只为了从战场上捡回他的命来。
    > 他与顾焕章,十四岁相识,虽有别离,细细算来,还是聚多离少。顾焕章大抵习惯了他的陪伴,以为每一次他的离去,总还有回来的一天;而他也习惯了顾焕章奔驰在前,策马回首,以为每一次自己的离开,总能等到顾焕章接自己回来。
    > 赫之,二郎。你可知此去并非短别,已铸长恨?
    > 谢俊策笑道:“臣等陛下接臣回来。”又道:“陛下可还记得咱们结发绾成的同心结?”
    > 顾焕章不明所以,谢俊策道:“此去天高路遥,臣想讨了过来,也算有个念想。”
    > 顾焕章称允,下榻去取。
    > 谢俊策见他背影,瘦削如修竹,骨骼如苍松。无论岁月怎样刻画他的面容,顾焕章的背影却一如往昔。又或者,自己太习惯了追逐他的背影。
    > 此时只余谢俊策一人在榻上。他伸手探寻枕下,不出意料地摸到一样物事。
    > 顾焕章回来,将结发递给谢俊策。
    > 谢俊策接过,拱手道:“多谢陛下。”他从榻上下来,道:“陛下休息罢,臣……拜别。”
    > 顾焕章却拉住他的衣袖。谢俊策心口一紧——他将那柄短剑,藏在自己袖中。
    > 然而顾焕章没有发觉。他只是握着谢俊策的手腕,无语半晌,终道:“北地路远,卿要添些衣物。”
    > 谢俊策道:“臣知道了。”
    > 顾焕章不依不饶,兀自从衣架上拿了一件黑色披风,为谢俊策披上。
    > 他的手指绕过谢俊策的脖颈,谢俊策忽然有了抛却一切的奢望。
    > 但他终究只是裹紧披风,无声地转身离去。
    > 行至殿门,谢俊策停下脚步。他的手指在袖中收紧,一只手里握着结发而成的同心结,另一只手里,短剑剑鞘上的翡翠硌在掌心。
    > 他面朝殿门,忽然道:“陛下,此生都已作废……若有来生,也莫再相见了。”
    > 说罢,他头一次没有等,没有让顾焕章质问或挽留,而是决然推开殿门。
    流放之途,道阻且长。
    谢俊策拔剑出鞘。锋刃如霜,却是从未尝过人的鲜血。
    他想,顾焕章果然言而有信。顾焕章说,要将这柄短剑、这绺结发,随身携带,便真的日夜放于身侧。最终,他讨来了结发,也偷回了短剑。
    可自己呢?自己曾允诺,“阿策永远不会离开二哥”。
    食言的,从来都是自己。
    淅淅沥沥的声音,在轿子外边响起。
    谢俊策掀起帘子,透过沉沉夜色,看到一场等得太久的春雨。
    而自己也该走了。
    锋刃没入心口,静悄悄的,被雨声轻易掩盖。
    谢俊策在战场上受过很多次伤,他知道生命从体内流走的感觉。
    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这次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握着他的手,固执地不让他走。
    掌心唯有一绺结发,发丝黑亮,缠绕红线。
    谢俊策将结发按在自己剖开的心口,无声地说,二郎,我不再等你了。
    他的意识,也随着缠绵的春雨,在这个春夜,一丝一缕地消散了。
    今生今世,都已作废。若有来生,不过泅渡苦海,偷取余生。
    “阿策。”顾焕章说。他将嘴唇贴近谢俊策的耳廓,轻轻地说,“世人都说枕戈待旦,可我枕着你送的短剑,心里想的,偏生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想,咱们可以一直这样,永远也不要天亮。”
    终
    后记:
    第一次通关时,到舅舅怀匕剖心,皇帝老爹散发跣足大喊谢俊策这混蛋把我的短剑偷走了!当时我就想,你家小谢是怎么偷的剑?
    东风太太没有说剑放在哪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觉得皇帝把那柄剑放在了枕下。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会是那种警戒心很高、枕戈待旦、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那小谢是怎么知道他男朋友枕头底下有把剑呢?(因为他爬过龙床)因为这把剑就是他送给皇帝的。
    年少时赠剑,最后又以这把剑自尽。谢俊策的一生,为顾焕章而活,又为他而死。
    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甘心吗?一辈子也不会甘心。
    但,这江山是顾焕章的血肉,也是他爱他的初衷。
    谢俊策最后说来生不复再见,也许不是气话。他甚至不恨顾焕章。只是,这样惊心动魄的情爱,这样难以收场的结局,一次就够了。
    二线HE里,谢俊策说,他习惯等待。等一场风,等一场雪,等他的二郎,如多年前从长长驿道走来的少年郎,不辞风雪,来接他。
    而非二线的结局,谢俊策终于不再等待。
    两种结局,都是美人名将,不许见白头。
    或许,来世他们还是会相见的。
    并非帝王将相,而是贩夫走卒,花草鸟兽,人生一饮一啄,前生情牵,今生不过萍水。萍散萍聚,剩下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