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

    竹林中鸟鸣啾啾,目睹着这场竹叶上的隐秘。

    对于临霜仙尊的剖白,素凝只是愣怔,而后展颜一笑。

    他微微抬首,于是两人鼻尖相贴,呼吸相容。临霜仙尊似乎想要靠近,又想要远离,但最终只僵硬着身体,呼吸中颇带上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自重呀,仙尊。”

    唇齿间如同[tian].舐般吐出仙尊二字,轻描淡写地威胁仙尊的小花灵,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先前在仙盟,仙尊的侍从江临霜,想要亲吻仙尊的花儿,虽然见不得光,可想亲就亲了。

    但在琳琅园,仙尊想要亲吻卧龙山庄的二庄主,便是再想,也得忍着。

    素凝代表着卧龙山庄愿意亲近人类的那部分灵物,一旦他被欺负了,哭着回去求饶,仙盟与卧龙山庄不[ri]将会开战。

    毕竟灵蚁王与仙尊十年战约在此,若是没有素凝从中缓冲,仙盟与卧龙山庄的关系早就恶化到极致。

    连自己都知道的道理,仙尊必然更加心知肚明——素凝的底气便来自卧龙山庄。

    素凝凑在临霜仙尊耳边,低声挑衅:“别说我不让了,就算我允许,你又敢对我做什么吗?”

    话音未落,面颊便感受到轻柔的触感。

    江临霜又在亲他。这个念头宛如一股细细的电流进入识海,在其中变成巨雷狂轰滥炸。

    素凝猛地将临霜仙尊推开,男人却像一堵墙,怎么推也推不动。

    “你若允许,我没有什么不敢。”临霜仙尊语气恢复了平素的淡然,说完便缓缓起身,顺手将素凝拉起。

    素凝轻呵一声,擦掉脸上残留的触感:“我走了,你保重吧。”

    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仙尊不想和卧龙山庄开战,因为对灵物了解甚少,又有玩家在旁窥伺,此时开战容易腹背受敌;素凝也不想和仙盟对上,因为卧龙山庄什么样他最清楚,最终一定是他们山庄里那些老弱病残输。

    于公彼此牵制之下,又要扯到私事——怪不得江临霜张嘴就是想他。

    素凝指尖扶着脸颊,回头望向重新打坐的临霜仙尊,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江临霜,我也[ri][ri]在想你。”

    说完后,不管临霜仙尊作何反应,素凝转身便走,决绝得宛如要奔赴战场。

    身后传出男人低低的笑声,素凝连忙加快脚步,脚下踩了风火轮般快速离开竹林。

    走出竹林,看见脸[se]苍白的守关真人,素凝也没心情搭理,只淡淡道:“我走了。”

    守关真人已经在想该怎么和卧龙山庄解释素凝的死讯,看见这人完好无缺地走出来,下巴都要吓掉了:“仙、仙尊他……”

    素凝不耐烦:“你自己问他去。”

    守关真人[yu]哭无泪。

    他哪敢啊!

    扔下守关真人,离开琳琅园后,素凝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一时乱了阵脚,没有易容便离开。

    不知道江临霜会不会帮他堵住守关真人的嘴,不然少不得还得回去确认一下……素凝思索着,路过路边水洼时随意瞟了一眼,却停下了脚步。

    不甚清澈的水洼,勉强倒映出素凝的面容。

    是属于他本人的,清俊却带着少年意气的脸。素凝勾了勾唇角,水洼中的影子也笑了起来。

    这张脸除了素凝,只有丹篱和临霜仙尊见过。

    素凝捏了捏自己的脸。

    难怪守关真人看他出来那么惊讶,一进去换了张脸谁能不害怕。

    倒是不用回去找他,也不用担心遇到江临霜了。

    也是难为江临霜,分别这么久,还记得他长什么样。

    犹豫了半天,素凝终归还是没有将脸换回去。

    一是反正在大漠,也没几个人见过他。二是他以后化形了,终归是要用这张脸的。三是江临霜……算了,没有三。

    心绪被这么一打乱,素凝变得蔫蔫的,回到客栈也没什么[jing]神,把白鹤吓了一跳,赶紧让他休息休息。

    白鹤一直[yu]言又止,素凝知道他猜出自己见到了江临霜,但也没什么心情和他说什么。

    虽然离开了仙盟,卧龙山庄却和仙尊多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素凝夹在中间,其实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又想让卧龙山庄好好发展,又不想和仙盟打太多[jiao]道,于是烦躁地让白鹤驾着马车,带上通关文牒,一花一兔起过关进了大漠。

    刚进大漠时还有些道路,是仙盟整备的,能容纳马车通过,两人便依旧驾着马车。

    白鹤出了关,重见大漠风貌很是激动,想与素凝[jiao]谈几句。但马车内一直没有回音。

    半晌,白鹤终于有些担心素凝,掀开了马车的帘布。

    馥郁芬芳的香气从马车内传出来,马儿闻到一点,便开始嘶鸣起来。

    白鹤脸[se]绯红,视线扫过车内衣冠不整的人,只见得美人吐气若兰,连他这种平素对素凝亲近敬畏的,都起了想将素凝压在身下弄坏的[yu].念。

    见白鹤直勾勾地盯着,车厢内的美人轻轻一哂:“怎么,想进来坐坐?”

    白鹤赶紧屏气凝神,将帘布重新拉上,拼命调整气息。

    “二庄主、二庄主你……”白鹤看看四下无人的大漠,几乎要哭出来,“都怪我一语成谶,你该不是要化形了吧?”

    他平时还算有主意,但遇上此等大事也不敢擅自拿主意,当下便想带素凝返回卧龙山庄。

    马车内传出压抑的声音,素凝[jing]准察觉到了白鹤的心思:“往西南走,避开有人类聚集的地方。”

    “这……可二庄主,你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大庄主该有多伤心?”白鹤喃喃着,无奈地一扬马鞭,继续向着大漠深处前进。

    竹楼

    越往大漠深处去,道路便越难行,最终只能换了骆驼来拉马车,于是走得更慢。

    素凝有一搭没一搭地昏睡着,以压制化形的冲动,清醒时便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肯定是不能回,化形时来个异象砸在卧龙山庄上,麻烦就大了。只能继续往前。

    往前去哪呢?深渊虽是老家,却不是什么化形的好地方。先前丹篱把他关下的竹楼,倒是个灵气充裕的地方。想来除了他和已死的苍尾,应该没有人会知道竹楼的所在。

    去那里化形自然最好,但素凝当年没杀丹篱,将他留给了临霜仙尊,终究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要是丹篱死了,现在也不至于难办。

    素凝叹了[kou]气。

    “难办也得办。”

    没有别的地方更适合化形了,除非是仙盟,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但那就相当于钻进江临霜怀里去了,这种事素凝干不出来。

    要防丹篱,就得找个有力的支柱。朝尘可以,但卧龙山庄不能没有主事的人镇守,否则必然出乱子。但要说相[shu]的人……

    临霜仙尊的模样在素凝眼前浮现。

    素凝悠然一笑,掐出一张传讯符,在上面写下字句,然后扔给白鹤:“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它放走。”

    白鹤一顿:“这是?”

    “我找个地方化形,要是半个月后没有消息,就让仙尊去卧龙山庄拿我魂灯来救我。”

    卧龙山庄虽然有诸多方面瞒着仙盟,但魂灯在素凝的坚持下还是造了的,毕竟它能反映主人的状态和去向,是个实用的好东西。

    白鹤懵懂:“哦……谁???什么???二庄主你在使唤谁??”

    素凝腼腆一笑。

    白鹤喃喃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觉得你们的关系有点暧昧了……”

    车厢里没有回复,素凝给白鹤指完路,不知何时再次昏迷了过去。

    就这样走走停停,素凝再次睁眼时,已经回到了竹楼。

    三层的小竹楼,以他如今的视角来看,总觉得矮矮的。别说和仙盟比了,就连卧龙山庄的气派都远远不如。

    素凝伸了个懒腰,压制住气息走出马车:“唔,你去附近找个地方藏起来吧,别挨我太近。”

    察觉到他话中的意思,想起那天掀起车帘看见的艳[se],白鹤的耳尖泛起红[se]。

    琼花的香味只是激起人的[yu].望,并不单单指的是[xing].[yu],二庄主必定已然知道了他的隐秘心思。

    白鹤不由得感叹素凝处变不惊。

    自己对素凝起了心思,若是素凝露出怯意,说不准当时自己就头脑一昏,将人压在身下。可若是素凝表现得比他更加游刃有余,甚至主动邀请,他反而会感到心思被戳破的恐慌,忙不迭地退出去。

    由于对自己的旖旎心思感到羞愧,白鹤对素凝的安排再无异议,只与素凝告别,而后驾着马车离开。

    素凝站在竹楼前,四下里看了看,而后笑着摇头。

    现在看来,这地方破破烂烂,倒也没有印象中那般难以逃离。

    竹楼的门半掩着,素凝进去,却看见一人身着黑衣,正站在堂前,仰望着竹墙上的挂画。

    察觉素凝的到来,那人转过身来,深如水潭的眸中满是惊异,转而又变作复杂。

    “丹篱。”素凝的声音里没有了笑意。

    丹篱听出他的疏远,心情一点点变得酸涩,强笑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也不会再踏入这里。”

    “唔。”素凝心道,我只想知道,江临霜为什么没杀了你。

    终归是朝夕相处过,丹篱大致能从素凝陡然变冷的神[se],猜出他的想法,解释道:“仙尊将我带回仙盟,拆去我三根肋骨与半颗心脏,将我制成活傀。我恳求他给我一点机会去寻找苍尾的魂魄,他应允了。我追查至大漠,便断了线索。来到这附近……我知我不配,但总归想归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素凝。两人曾是最亲密的友人,后来因他的背叛而势如水火,刀剑相向。成为败俘的丹篱,原本不该对素凝再产生什么想法,丝丝缕缕的酸痛却总在夜半缠上他仅剩的半颗心脏,让他痛不[yu]生。

    丹篱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对于素凝的羞愧与亲近之心,远超乎他自己的预想。

    就连向素凝认错时,他也忍不住仔细观察着素凝的神[se],期望能从素凝脸上看到任何一点谅解的苗头。

    素凝的面上却满是厌恶,往后退了半步。

    化形时的花香不仅会影响旁人,还会影响素凝自己。若是平时,卧龙山庄的二庄主见到了仙尊的弟子,即便私下里有仇,面上聊两句也还是可以的。但此时,听了这么一大串无聊的剖白,素凝恨丹篱恨得要紧。

    “滚。”素凝冷淡道,“既然我来了,你就可以滚了。”

    丹篱一副被刺伤的表情,手掌颤抖着:“不……你忽然回来,是受伤了?还是要化形?我可以帮你……我没了苍尾,你不能再对我如此残忍……”

    真麻烦……素凝胸膛内的怒火烧起来,体内翻滚起一股股热[lang]。

    若是打起来,被丹篱闻到了化形的香气,又少不得是一场麻烦。

    得兵不血刃地将他赶走才行……

    素凝脑子因热意而转不太动,平时那些鬼点子一个都寻不见,只想出来一个很好笑的损招。

    少年轻呵了一声:“怎么,你这样子,是想将我和苍尾一起纳入怀中,左拥右抱不成?”

    虽说没有过如此明显的想法,丹篱却仍旧被戳中了痛处,紧紧盯着素凝,哀求道:“不管你说我什么,我都不能把你自己放在这里……”

    “可我夫君会保护我。”素凝从怀中摸出一根临霜仙尊的发丝,和自己的头发一起缠绕在指尖,挑衅地看着丹篱,“或是说,乖徒,你胆敢对师娘做些什么?”

    如雷贯耳的话语,传入丹篱耳中。

    男人的脸[se]陡然变得灰败,却又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料想。他颤抖半天,轻轻对素凝曲膝跪下。

    “徒儿对……师娘……无礼了,还请师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