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新衣裳

    云姌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滚到了床里面,睁开眼便瞧见一片灰扑扑的床帘。

    窗外已大亮,她坐起身,瞧见床榻外侧的被面平整得没有一丝痕迹,仿佛整晚都不曾被人睡过似的。

    云姌刚醒来,头脑不甚清醒,忘了自己的睡相向来都是差极了,床有多大,她便能滚多远,鲜少能在一小块地方睡得板板正正。

    下了榻,她用木盆里的水洗漱过,整个人瞬间清醒不少。

    这客栈的房间里有铜镜,云姌对着镜子将头发梳成两个麻花辫,绑上绢纱头花,长长垂在腰后。

    太守府的婢女服是不能穿了,云姌只能换上在船上洗干净的旧衣。

    原身逃出南郡时尚是初[chun],衣裳还是夹棉的,如今穿上有些不合时宜,再加上逃荒路上难免磕碰,一身旧衣有好几处破损,遮也遮不住。

    云姌不甚满意地对着铜镜左照右照,企图将衣上几道[kou]子盖住,但想想自己的针线功底,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穿着破衣裳迈出门。

    “你可真能睡!这都什么时候了?!”

    一出门就被熊孩子逮住。

    “你在这里做什么?”云姌看向铁锤,“等我?”

    “算你猜对了,我都在你门[kou]站半个时辰了!”铁锤脸[se]黢黑。

    “又不是我让你等我的,是你自己要站在这里的。”云姌白他一眼,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熊孩子把自己的纸条拿给暴君看,顿时没了好脾气。

    铁锤也不高兴得很,他哪里想在这里等,还不是老大给他下了命令?

    不仅要等到牛皮糖醒来,还得整[ri]跟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云姌站定,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一遍周围,语气很随意地问道:“子渊哥哥人呢?”

    铁锤道:“老大出去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云姌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往楼梯处走了两步,似是随便提起:“子渊哥哥可说过何时回来?”

    铁锤跟上她的脚步:“老大只说夜里能回,没说是什么时辰。”

    云姌不再过问,提裙下了楼。

    向小二问到后厨的方位,云姌借灶火给自己做了碗想吃的阳[chun]面。

    阳[chun]面是清汤光面,不需[jing]细食材,只用热汤激发出猪油和酱汁的香味,倒入煮透的面条里,撒上碧绿的葱花点缀。

    热油一浇,葱香、油香、酱香合而为一,碰撞出诱人的食物香味。

    她一人吃不了多少,只给后厨师傅两个铜板充当食材费,就捧出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铁锤早在后厨门外扒着看了好一会儿,等云姌走出来,他眼珠子都要掉到面碗里,一副馋得不行的样子。

    但云姌视而不见,自己忍着烫意,将面碗端到房里。

    铁锤紧随其后,不见外地迈进云姌的房间,还飞快坐到她对面。

    熊孩子指着云姌的碗说道:“我不要那劳什子炸[rou]了,换成这碗面,等会你给我做一碗来。”

    云姌自顾自低头,吃过几[kou]后才道:“不行,我只答应给你做[su][rou],没答应你做别的。”

    “那、那你何时给我做炸[rou]?要不等你吃完面?”

    云姌慢条斯理地咬着面条,道:“再等等吧,我这几[ri]没这个心思。”

    “……行吧,你可要记着,别忘了,要把炸[rou]做的比这面还要香。”

    铁锤虽然年纪不大,但早已独自摸爬滚打许久,又是个粗中有细的[xing]子,当然看出云姌这一早上对他不甚友善。

    应当还是为了递纸条那件事。

    他适时闭上嘴,不敢多言,怕再过几[ri]还是吃不到炸[rou]。

    等云姌将面条吃完,铁锤抢她一步将面碗送到后厨,回来时特意找云姌搭话。

    “你今[ri]可要出去逛逛?”熊孩子问。

    云姌蹙起眉:“子渊哥哥不在,我们还是留在客栈里等他,不能生事。”

    “是老大让我带你出去的,”铁锤回道,“老大让你去你就去,有我在,你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铁锤给云姌亮了亮自己的拳头。

    “我不去。”云姌拒绝。

    “为何不去?你不想去街上买好吃好玩的吗?这地界可比南阳城里还要阔呢!”铁锤连忙说了两句,见打动不了云姌,挠挠头,想起老大走前和他说过的话。

    立即道:“老大还说了,他允你今[ri]去街上买新衣裳,你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他话音刚落,就见方才拒绝得干脆利落的云姌抬起头来,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你说的都是真的?”云姌眼里透出两分狐疑。

    暴君竟然允许她买衣裳?这一路上都不曾答应的事情,临到东都了,突然松[kou]?

    铁锤拍着胸[kou]道:“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买新衣裳

    他没等云姌继续犹豫,快步跑到隔壁,从房里拿出一个丑兮兮的灰[se]帷帽。

    帽纱是干净的,只是这颜[se]着实让人看不过眼。

    “给你戴上这个,挡住你的脸。”铁锤将帷帽递给云姌。

    这帷帽一拿出来,云姌才相信,慕容渊是真的说过这话。

    暴君最不喜欢她将这张脸现于人前了。

    戴上帷帽,云姌心里也安定许多。

    “那就走吧。”

    云姌起身,和铁锤一前一后走到门外。

    临要关门的时候,她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

    “你带银子了吗?”云姌问旁边的熊孩子。

    铁锤从袖[kou]里掏出一个针线粗陋的荷包:“带了,是老大给我的。”

    老大清晨赏给他五文钱,铁锤当即就在当街叫卖的货郎那里,花三文钱换了半包松子糖。

    如今这荷包里装的正是松子糖和剩下的两文钱。

    云姌只看见这荷包鼓囊囊的,不曾上手去拿。

    不然,她怎么也不会迈出这客栈的大门。

    …………

    慕容渊踏着月[se]回来时,已经接近子夜时分了。

    走到自己订的那间房前,瞧见光亮从门缝中透出来,稍定了定,待明确听到房里有轻微的声响,慕容渊才拿出门钥,抬手开门。

    才迈进去一条腿,迎面砸来一个长条枕头,伴随着女孩气急败坏的娇斥:“你还好意思回来!”

    慕容渊轻易接下枕头,站在床边的小姑娘当即映入他眼帘。

    乌油油的长发披散于肩,小脸干净不施一点粉黛,那双圆润微翘的晶莹眸子正瞪着他,仿佛燃着两团小火苗。

    慕容渊视线不自觉向下,看清云姌此时的穿着。

    是一件他说不上名字的裙子,嫩黄小衣,齐胸的柳绿襦裙,裙摆上绣着翻飞的五[se]蝶。

    两种鲜嫩的亮[se],在小姑娘身上碰撞出奇异的和谐,她肤[se]极白,面容虽稚气却不失明艳,再亮眼的衣裳也只能沦为陪衬。

    慕容渊鲜少留心衣裳款式,不代表他分不清美丑,相反,他被那个嗜美如命的女人养大,鉴赏能力并不差。

    他惊艳之余,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样一身衣裳,足够将小姑娘的荷包掏空一半。

    果然,云姌下一句就是质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让铁锤骗我出去买衣裳,偏偏他分文没有,害我选好衣裳,只能自己掏银子!”

    云姌想起白[ri]里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熊孩子跟着自己进了成衣坊,像个款爷似的,一个劲儿地怂恿自己买贵的、买漂亮的,也怪她意志不坚定,以为铁锤荷包里有银子,就被捧着选了两套好看的小裙子,另做两身里衣。

    可临到付账的时候,铁锤两手一摊,啥也拿不出来,而店家也[jing]明得很,一[kou]咬定后头的绣娘已经拿着衣裳在改尺寸,她若不买下,那这衣裳就卖不出去了。

    云姌说不过对方,脸皮又薄,无奈之下只能拿银子买下。

    两套襦裙,两套小衣,足足花去她八两银子,荷包立刻就瘪了下去。

    直到回到客栈,云姌才反应过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劲,铁锤向来只听暴君的话,这一切,恐怕都是慕容渊设计好的。

    偏偏她又单纯无知,轻而易举就入了套。

    因为两身漂亮衣裳,她把续房的银子都花光了。

    为了省下最后一点钱,云姌去向小二要回之前垫付的碎银子,抱着被褥搬到隔壁房间里。

    暴君害她变成穷光蛋,她也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至少、至少暴君要向她认个错……

    “若不是子渊哥哥你留话哄我,我也不会一[ri]就把它们花光。”云姌看到眼前少年一脸坦然毫不心虚的神[se],心中委屈更甚,眼眸随之泛起水雾。

    “那可是我的卖身银子……”云姌细眉紧蹙,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裙衫,手指攥攥衣角,想起价钱,突然觉得这衣裳也不怎么好看了。

    可她也舍不得脱下来。

    眼前忽地出现一双黑靴,是慕容渊走到她面前。

    云姌抿唇,还想怨怪两句,却被慕容渊用手轻轻抬起下巴。

    蓦然对上这人不甚明朗的视线,云姌下意识咽回未说出[kou]的话。

    少年俯身,盯着她委屈的小脸看了两瞬,视线着重扫过云姌微红的眼眶。

    不知为何,这人忽地加重手上力度,微启薄唇,语气暗藏冷意:“卖身的银子……?你卖给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