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容与仿佛走在一个梦幻的世界,一步一景,踏浪生香。
    水波撩起她的发丝,鱼群惊扰,却在看到翟容与的那一刻,纷纷游至她跟前。
    她伸手去碰那些彩色鲤鱼。
    指尖轻触,鲤鱼们欢乐地吐泡泡。
    “你们倒是不认生。”她笑道。
    鲤鱼们游得更兴奋了,拿尾巴兴冲冲地拍着花瓣。
    翟容与收回手,忍不住噗嗤一笑,“八成随了你们主子,像个显眼包。”
    如今四海八荒,应该没有谁不知道那位龙王的。
    她边走边看,不知不觉便到了殿门口。
    翟容与伸手推开殿门,眼前景象,竟比外头的还令人震撼。
    满室都是画像。
    堆叠纷乱,像是绵绵情意,无处安放。
    她拿起离她最近的一幅细看。
    是水域幻境中的那个女子。
    索性一张张看过去。
    槐花树下,那个女子醉酒,靠着树干酣睡,槐花落满衣裙;
    皇宫大殿,她手执木鱼,闭眼吟诵;
    京城画舫,烟火璀璨,她于人海中转头凝望;
    深谷小院,她趴在石桌上,闭眼索吻;
    鬼市夜行,她拨弄耳边饰物,巧笑倩兮;
    ……
    喜、怒、嗔、痴,万千情态,悉数捕捉。
    翟容与有些惊异。
    该是多深的爱意,才能描绘出这样一张张脸,错落时光,却愈渐清晰。一笔一画,凝摹成一些名叫“思念”的东西,叫她这个外人看着,都忍不住怜惜。
    她走到殿中,看到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几样东西,每一样都用水珠包裹,像是十分重要的宝贝。
    她凑近了些,挨个看过去。
    一个手镯,一个发亮的珠子,一对竹叶耳环,还有一套银针。
    “这不是我的凤舞针吗?!”
    翟容与瞪大了眼。
    凤舞针是她针灸时用的最趁手的银针,怎会出现在此处?
    她弯腰细看,这才发现不同。
    这不是她的凤舞针,只是极为相像。不过,这套银针似乎更好一些。
    因上头有灵力,还是非常深厚的那种。
    她直起身,回望满室光景,心口突然一动,无数画面闯入脑海。
    原来,他藏的“娇娇”,是回忆啊。
    她抬手擦了擦脸,那里不知何时,已满是泪水。
    ……
    君策飞身落在神阙宫,高大的身躯裹着杀意,掌心已聚起一团雷电,只待见到贼人,便要立刻将人劈死。
    他面色沉怒,听着槐花树下传来的窸窣声响,缓步靠近。
    只是一个背影,雷电消失,呼吸静止。
    他愣在原地。
    少女背对着他,盘腿坐在树下,手上抱着坛他费心酿制的槐花酒,已经喝了大半,地上还歪倒着几个空坛。
    水色衣裙腰带轻系,随着水波轻轻飘荡,上头还游着几只鲤鱼,玩乐一般嬉闹飞舞。
    满头青丝瀑布般垂落,莹润小巧的耳垂时隐时现。
    她头上,簪着他的护心鳞。
    君策微微放大瞳孔,血丝遍布的眼中涌起雾气。
    容……儿……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只是一个梦境,轻轻一唤,她便走了。
    十三年了。
    她残忍到都不愿入他的梦,连梦中沉沦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是因为他今日生辰,所以老天可怜他,才让她入梦来的吗?
    君策连指尖都颤抖起来。
    翟容与仰头喝下最后的半坛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游鱼飞梭,她笑着拽回自己的飘带。
    “别闹。”
    轻灵的声音宣告真实。
    君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奔流。
    她转身,和君策对上视线。
    第302章 我家阿序,原来是个大情种
    翟容与定定看着眼前人。
    时光没有削减他身上的任何一丝魅力,反而多添了些沉稳广阔的气场,和她刚刚找回的记忆中的那个人,渐渐重合。
    她恍恍惚惚地看着,刚想出口说些什么,便被飞奔而来的男人抱在怀中。
    冷松香缠绵着她身上的酒意。
    君策先是小心翼翼,接着用力地,一寸寸收紧了手臂,生怕留有一丝缝隙,她便会伺机溜走。
    “容儿……容儿……”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她的香气,她的体温,没有一刻这么真实地被他捕捉,君策整颗心碎了又粘起,却带着最后一丝她可能会再次离开的害怕和犹疑,不敢过分欢愉。
    他的泪落在她颈间,烫得她整个人都化了。
    翟容与在酒意朦胧间,听到他一遍遍地呢喃。
    “我好想你。”
    “容儿,我好想你。”
    他拥着她,将她按入怀中,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真实二字更美妙。
    他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
    只要能留住她。
    睥睨天下的龙王,此刻在她面前,也不过是一只垂头求怜的困兽。
    如此卑微地渴求她的恩泽。
    翟容与怔了瞬,伸手环住他。
    本想逗弄一番,骗他自己还未恢复记忆,可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怎么忍得下心呢。
    “阿序……”她轻叹出声。
    听到熟悉的称呼,君策将头埋得更深,宽阔的身躯禁不住微微颤抖,“容儿,我等了你好久。”
    “好久好久。”
    在猩红魔渊深处,被万千妖兽撕咬啃噬的时候,都没有失去她这么难捱。时间的刻漏,每一秒都像最残忍的钟槌,敲得他连灵魂都震痛。
    可他又偏偏像个自虐的傻子,亲手搜集这世上和她有关的任何东西,一遍遍拾起那些甜蜜的回忆,再把它们酿成最毒最烈的鸩酒,心甘情愿地饮下。
    他愿意这样凌迟自己一辈子。
    可神明垂怜,她回来了。
    他向来自负,从不将希望寄托于外界,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可今日,他愿意寄托自己缥缈的希望,从这一刻开始信仰。
    “别再离开我了,好吗?”他近乎恳求。
    翟容与酒意渐渐散去,清醒的神识布满对他的心疼。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一遍遍地说:“好。”
    他们抱了很久。
    直到确认了怀里的人不是一场幻觉,君策才松开手。
    翟容与抬手捧住他的脸,拇指温柔摩挲过他眼下的乌青和脸上密密的胡茬,轻声喟叹。
    “阿序,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像是一夜未睡。
    君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眼睛发红地看着她。
    翟容与拉着他的手走到槐树边坐下,燃灭符纸,手上多了把剃刀。
    “我帮你剃须。”
    “好。”君策声音哑得不像话,像只听话的大狗般将头凑过去,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她,漆黑的瞳仁满是痴眷。
    翟容与小心翼翼地刮着,神情专注,动作温柔,却像是刻意安抚一般,与他不停地说话。
    她与他说自己做的梦,说玄天宗的糗事,说方才龙宫的见闻……
    她说了很多,只是希望用这些琐碎的真实驱散他的惶恐,叫他相信,她是真的回来了,且永远,都不会再离开。
    君策感受到她的温柔,一颗心像被泡在温水里呵护着,任她予取予求。
    “阿序怎么知道是我?”她问。
    君策看着眼前人,粼粼水波映着她的面容,美到超过他的所有想象。
    她是与以前不同了。
    他早就知道,她的真容并不是之前那样,可真的见到了她,却发现自己连词语都贫瘠。
    只是那双眼,只消看一眼,便知她就是他的容儿。
    绝不会错。
    “我就是知道。”他低声道。
    翟容与眼底浮起笑意。
    “嗯。”
    “我家阿序,果然是个大情种。”
    君策一颗心被她的话语濡湿,此刻若叫他去献祭,他也是肯的。
    “在容儿这,是情种。”
    他定定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