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脚步乱了。
    诚实来讲,珀伽索尔虽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但也绝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窍门在于,如何正确地和他相处。
    我和珀伽索尔在书房度过了很多一起翻动书页的时光,但我也时时好奇地眺望远方,珀伽索尔经常驾着飞舰去附近的星带实练,我也会想办法央求他带上我。
    我喋喋不休地跟他说自然人其实没那么脆弱,我会乖乖地呆在驾驶舱里不添乱,或者我也可以帮忙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珀伽索尔。
    我大概念了一千遍他的名字,时时刻刻面对他露出甜蜜笑容,讨好地帮他整理书房,在海因曼夫人举办聚会时帮他脱逃,直到他紧蹙的眉头缓慢放松,冰冷的面孔渐渐松懈。
    外出旅行总是愉快的,即便是冒险的旅程,我喜欢坐在驾驶舱注视外面浩瀚的星海,看着飞舰有惊无险地穿行危险星带,或者紧抱着安全装置任由飞舰进行空间跳跃,甚至登陆某个人迹罕至的小行星。
    那会我跟着珀伽索尔学会了很多技能,比如我也能安稳驾驶飞舰,可以启动光波击碎飞冲而来的岩块,甚至可以从陨石阵里拖曳出一块巨大的金矿。
    我问珀伽索尔我以后能不能去他的舰队里当一名飞行员或者厨师,珀伽索尔毫不留情反驳了我的梦想,首先舰队根本不可能有自然人,其次也不需要厨师。
    我说没关系,等到我成年爸爸会来接我,我和他一起当星际掮客,也许以后能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和珀伽索尔的舰队相遇,如果真有见面的那天,我会摁亮飞舰上光源,一闪一闪地和他打招呼,希望你还能喊出我的名字。
    “你还是在花园好好呆着吧。”他如是说。
    “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花园的呀,珀伽索尔。”
    “为什么不可以。”他眼睛盯着前方,语气很平静,“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直呆下去。”
    我语气轻快:“那又不是我的家,我肯定会离开。不过我相信,我肯定会再次遇见你。珀伽索尔,你以后一定会变成很厉害的大人物,希望以后见面你还能记得我。”
    “霓娜。”
    他转过身望我,目光很深:“留在花园,我会永远记得。”
    我撑着下巴,温柔笑了笑——在他的人生里,霓娜只是占了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一小块记忆,可在我的人生里,他应该占据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我和珀伽索尔在飞舰上的配合逐渐默契,我熟悉他的每一个指令,他对我的反应更是一猜就准;我会在他探索地面时留守飞舰,他也会为了一块我喜欢的矿物宝石耐心操纵飞舰穿越星埃;我会在珀伽索尔进行精神训练时驾驶飞船,他也会在我昏昏欲睡时关闭舱内的灯源,让我睡个好觉。
    我随时随地都能睡觉,不管是花园草地还是书房还是驾驶舱的位子上,如果珀伽索尔不说话而气氛又很安静,我会自然而然地趴在操作台上睡着。
    偶尔我会不小心压住珀伽索尔的胳膊,枕在我的脸颊下,起初那种触觉冷得像冰块,而后渐渐熨帖成舒适的温度,我不太明白纯种人体温是如何变化,但他那修长如玉的手指泛出一种浅淡的红晕,这红晕从严谨笔直的衣领爬到他的脸颊眼角,如潋滟霞光,让我狐疑,忍不住端详了许久。
    “珀伽索尔,你好像在发热……你是怎么控制自己体温的?”
    他古怪地扭过脸,冷声让我闭嘴、闭上眼睛,或者直接用精神力把我卷去睡眠舱。
    也有某些时候,我自顾自地睡着,而后又突如其来地醒来,睁眼撞见珀伽索尔——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我垂落在他手边的一束半长不短的栗色卷发,轻柔抚摸。
    我不喜欢用清洁球,经常从无菌水液里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踩在地板上,他会一边皱眉一边冷言冷语说我的头发是嚣张乱飞的蘑菇,而后打开汹涌的暖风对着我吹,可等我辩驳说我的长头发被人买去当艺术品,他又脸色不善地蹙起剑眉。
    “爸爸妈妈说我的头发是棉花糖,也有很多人喜欢我的头发。”我哼哼对他噘嘴,“你等着瞧吧,等我头发再长长,马上会有商人花大价钱来买,摆在橱窗里让人参观。”
    “如果有那么一天,那我宁愿付出十倍的价钱。”他语气凉凉。
    “你想干嘛?”
    “让这漂亮的艺术品回到主人的脑袋,等到有一天奇迹发生,某人的脑袋变成真正的栗子奶油蛋糕、棉花糖或者甜甜圈。”他慢条斯理地撕开一条营养剂,仰头倒入口中,罕见露出一个促狭微笑,“那么,我当然会理所当然地吃掉这‘可爱’的小甜品。”
    我抱着脑袋瞪他,再瞪他。
    “不许剪掉。”隔了一会,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戴着花冠的霓娜永远漂亮。”
    妈妈说,戴着花冠的霓娜永远漂亮。
    可惜我为了一笔钱,转头就把头发剪短,让大家惋惜了好一阵。
    我情不自禁要笑,最后抿抿嘴唇,骄傲地抬起下巴:“等我头发变长,可以再做一顶花冠,珀伽索尔,你可不要吝啬你的赞美。”
    那个“好”字,从他喉咙里轻轻逸出来。
    不过啊……
    很遗憾的是,我没有等到自己的头发变得很长很长,也没有等到再编织一顶娇艳无比的花冠。
    或许我忘记了自然人和纯种人的差距,也忘记了我不属于珀伽索尔的世界。
    呆在珀伽索尔身边,问不可避免地要遇见他的那些同伴。纯种人的地位从出生就决定,无论是否有情谊,注定了他们以后都要并肩作战,携手同行。
    珀伽索尔不会让我和他皇家军事学院的同伴们接触,某些场合遇见,珀伽索尔会让我离开,或者不声不响地把我挡在身后。
    那次大概是学校的一个考核,珀伽索尔的任务是穿过数层扭曲空间,找到虫洞进到几十光年外的一颗小行星进行实战,那颗星球地表环境恶劣,风雨大作,但下的都是……七彩钻石雨。
    我很想去看看那些漂亮的钻石雨,也许还能捡一袋回来当装饰品,我央求珀伽索尔,最后成功地踏入了飞舰。
    约定——不管珀伽索尔的任务是什么,遭遇什么,我都会老实地留守在飞舰里,乖乖等他回来,他也许诺帮我带一袋大钻石回来。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数艘飞舰在扭曲空间进行追逐和抗衡,最后飞舰悬停在小行星的上方,他们降落地面去完成任务,而我百无聊赖地守在飞舰上等候他。
    这颗行星的时间过得很快,我独自呆了数日,替珀伽索尔完成航行日志,时不时观测着地面上的情况。
    最后的最后。
    有人回到了飞舰,我甚至能听见那个人匆忙的脚步声,并惊喜地回头呼唤他的名字,最后笑容却突然冻结在脸上。
    墨尔涅。
    他登陆了我们的飞舰。
    他的体魄看起来比珀伽索尔还要强壮,是个很高的大块头,可此刻他制服破损,身上有血痕,形象颇为狼狈,像是急匆匆地逃回来的。
    墨尔涅毫无顾忌地走进了飞舰,轻蔑地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我,最后嘲讽道:“珀伽索尔就喜欢养这种漂亮宠物。”
    “不过说,豢养弱智自然人,这对我们纯种人而言简直是一种侮辱……”
    他嘴巴很不干净。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说珀伽索尔很快就会回来,请他离开飞舰。
    “哈哈,这会他还在趴在深坑里捡钻石呢。”墨尔涅大摇大摆地坐下,把受伤的腿架在桌上,姿势嚣张,“你过来,先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我没忘记上次他捏碎我的肩膀,只得抿抿唇,绕着他走开,把医疗器搁在桌上,转身就走:“您请自便。”
    墨尔涅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嘿,小妞,你跑什么?”
    手腕传来剧痛,我眼泪都快飚出来:“你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