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渔阳水路上岸,一路杀进汴京,是再顺利不过的事。
    慕箴自然也想到了这层,不过还是有些严肃道:“他那样运筹帷幄的人,真要反的话,不可能这么草率。”
    明熙一直安静地听他们沟通,她小声问赵姝意:“你身上的伤,是季飞绍砍的?”
    “是啊,”她撑着脸,顿了顿,“当时他进了渔阳就准备直接砍了知府大人的,你那个朋友刘鸢拼死守着家门,差点被杀了,我去帮她挡了一剑。”
    赵姝意思索着:“本来他那剑下了死手的,看到我去挡收了点力,可能他当时也没想到我会替人挡剑吧。”
    “不然我可能真就撑不到你来见我了。”
    明熙张口无言,望着她啪嗒两滴眼泪落下来:“以后,可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说的什么话,”赵姝意戳戳她紧皱的眉心,“我可是赵小将军,保护百姓不是应该的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季飞绍呢,”明熙张口,有些心绪复杂地问,“死了吗?”
    她这一问,慕箴也情不自禁转过脸来看她。
    赵仲陵摇头:“活捉了,临时押在渔阳的狱所中,等待圣上旨意,看要不要带回汴京。”
    明熙张口,想要说什么,但话语临到口中,又被她咽了回去。
    反反复复。
    慕箴目睹了她的纠结和挣扎,石桌下安静又沉默地将手覆在她膝上因不安不断摩挲的双手。
    紧紧握住,而后望着赵仲陵开口:“我们想见见他,麻烦安排一下吧。”
    明熙怔然,抬眼望向慕箴。
    桌下二人的双手紧握,桌上他们互相映照在对方的眼底,明熙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在一片温柔的湖海之中映射出来的,是眉眼微蹙,泫然未泣的一张脸。
    到达狱所,慕箴将通行牌交给明熙:“陛下这几日一直在查文寿侯的案子,正好之前在渔阳的时候我爹也曾涉猎过一些,慕府应当有些资料。我去找找,你见完之后我再来接你,好吗?”
    明熙哪里不清楚,这是他在为自己找台阶,她握着令牌,慕箴越体贴,她反而越觉得歉疚。
    她摇头道:“你可以跟我一起进去的。”
    反正如今他们二人已经没有任何秘密,除了重生一事,剩下的所有她都告诉慕箴了。
    眼下去见那个人,他没有必要避让。
    慕箴轻笑着:“没关系,你们也应该单独说会话,不为将来,也会你们的过去好好道个别。”
    他弯下腰,轻拍着明熙的发顶,声音又带了些蛮横:“虽然我是这样说的,但我也还是会忍不住吃醋,所以别耽误太久好吗?”
    “半个时辰后,我在这儿接你。”
    无论要说什么,半个时辰都远远足够了。
    望着慕箴离去的身影,明熙站在原地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才敢走进去。
    季飞绍作为险些害了整个渔阳城的反贼,被关押在狱所最深处,看管最严实的尽头。
    明熙将牌子递给狱卒,看守的人仔细看了,见是赵家的令牌,便点点头道:“叶姑娘,里头这人危险的很,你要见的话尽快,可别伤着你。”
    渔阳的人几乎都认识明熙,再加上她手中赵家的牌子,赵家在此次祸乱中立了不小的功,渔阳城内人人都十分尊敬,使得这一路都十分顺畅。
    关押季飞绍的屋子,不像别人的是有空隙的栏杆门。
    尽头的那间屋子铁门铁床,看不到里头的人,外面还有两三人驻守。
    铁门被打开,明熙一步步走近牢房之中。
    潮湿的气息混杂着干草腐烂的恶味,她一时间有些茫然于牢中的黑暗,张望着在角落找到了被铁链重重束缚住的人影。
    他上身都被粗重的链子缠绕,整个人靠坐在角落,正垂着头也不知是昏了还是在思考。
    身上尽是斑驳的血渍,头发也不如原先整洁,凌乱地散落在肩头。
    明熙认识他这么些年,何尝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样子。
    她深呼吸,一步步走近他。
    “站住。”
    一道喑哑干涩的声音阻住了她的动作,季飞绍仍旧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原先的动作出声道:“不许靠近我。”
    “怎么?”
    明熙莫名地,嗓子也有些哑,她嘲讽地笑道:“堂堂太尉大人落到这般田地,想保全自己的颜面吗?”
    这话尖锐刺耳,季飞绍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将头抬了起来,望向高处小小的一块窗口,望着狭窄逼仄的外头的景色。
    “在你面前,我还哪有什么颜面。”
    他脸上尽是细碎的伤口,神色却依旧平淡,仿佛此刻不是在牢狱之中,还在汴京,他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季大人一般。
    季飞绍说完这句话,又有些懊恼地皱了眉,冰冷冷的视线扫过来:“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