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此刻,夏油杰的声音显得有些奇怪,若有似无的语调上扬,却好像又戛然而止。
蒙着一层薄雾般的探究,不紧不慢地朝五条悟看了过去。
眼睫比寻常人要长几分,因为俯视的角度,眼睑下多了些阴影,就这样自上而下地看过去,也带着些狐狸的狡黠。
总之,看起来像是一只憋着满肚子坏水的黑毛狐狸。
他说:“什么秘密,我怎么不知道,说来听听?”
黑发少年语调很轻,透着几分随意,光是听上去,他似乎对五条悟的“秘密论”并不是很感兴趣。
“怪刘海,别装。”
五条悟啧了一声。
五条悟也不生气,他单手拎着那面古镜,就往床上一坐,对着镜子摆弄起来:“你早就察觉了的吧?”
“老子跟你想得差不多,所以才没有让别人掺和进来。”
五条悟不是执意探究他人秘密的人,但桐原司某些时刻的反应着实让他放心不下,不如早点探究清楚。
“老子之前留意过,小洋葱瞒着的事情,绝对涉及到他的未来。”
桐原司在做下某些决定的时候,态度总是很缥缈。
具体的,五条悟也说不上来,反正他觉得不对劲。
而且放任不管的话,会出事。
五条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从桐原司那里,大概率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他就另辟蹊径啦。
夏油杰挑眉:“你来找我说这件事,还挺让人意外的。”
毕竟是“情敌”来着。
五条悟瞥了他一眼。
夏油杰嘛......
虽然五条悟很不想承认,但他的情感终点,和自己相同,都是为了桐原司。
他笃定,夏油杰不会伤害桐原司。
在这方面,五条悟信任他。
多一个人商量,也保险。
往后争来争去的时间还长,目前来说,最重要的是弄清楚桐原司的秘密——
五条悟总觉得,他像是一阵风,捉摸不透,随时会远走高飞。
人都飞走了,还争个空气。
“喏,这是「时空之镜」。”
五条悟伸出手,介绍道:“据说站在镜子面前的人,能够看到他想知道的未来!”
夏油杰挑眉:“哪来的?”
“盘星教的传承至宝。”五条悟摸着下
巴,“应该是那个粉水母头从盘星教里抢出来的,就到了司手里。”
...粉水母?这个外号指向性清晰。
夏油杰在记忆里搜刮了一圈,对上了人名,无奈道:“是早田小姐吧?”
万世极乐教的教徒,早田真花,总是染着一头粉发。
“老子没记住她的名字。”五条悟摆了摆手,毫不纠结,“总之,现在它在老子手里了,你赶紧试试。”
五条悟催促。
夏油杰:“瞒着司?”
“当然。”五条悟理所当然,“我们必须得瞒着他,否则司那家伙绝对不会同意。”
“老子可是花了好久的时间,日夜颠倒地打游戏,才让他放下警惕,而且还趁着他今天忙,才把你拖过来的。”
——所以怪刘海你赶紧的。
五条悟朝「时空之镜」努了努嘴,直接明示。
夏油杰:“......”
这一段话听下来,其实他也是不太明白熬夜打游戏这一项,到底是在其中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
——实际上,他并不想主动去窥探桐原的秘密,换位思考,这绝对是一种冒犯。
“我的未来。”
五条悟:“什么?”
夏油杰抬起眼:“如果要试的话,我只想看我自己的未来。”
五条悟脱口而出:“你想什么呢?!为什么不——”
说到半路,他一顿。
“嘁,随便你。”
撂下这句话之后,五条悟就扯了扯嘴角,双手抱臂,噘着嘴,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
夏油杰拿起「时空之镜」,模糊的镜面里根本倒影不出什么。
“有使用说明吗?”
“老子没有——”
五条悟拉长了语调。
见他也没有办法,夏油杰只能自己摸索了,他先是将镜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没有找到开关之类的机关。
便尝试输出咒力。
如丝如缕般的能量,缓缓渗透到了「时空之镜」当中,夏油杰眼睛一亮,豁然抬头,看向五条悟。
“它在吸收咒力。”
那就是说明输入咒力没错,但镜面依旧没有反应。
夏油杰沉默地思索着,难道说需要使用者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么?
他静下心,集中精神,同时维持着咒力的输出。
在“六眼
”的注视下,「时空之镜」不动如钟。
“还没反应?不会坏了吧?”
看这镜子的外表,就知道它是老古董了,链接不上也很可能。
五条悟啧了一声:“怪不得小洋葱那家伙看不上眼,随便找了个地方塞着,这竟然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简直是白期待一场。
白发少年撇了撇嘴,从床上站了起来,刚想从夏油杰手里把「时空之镜」抽出来,再鼓捣两下。
蓦然,镜面一亮。
原本充斥着铜锈的镜面如水波漾开。
【——
入目的是一片满目疮痍的战场。
如果桐原司在这里,他必定能认出,这与上次在薨星宫内,预见到的“未来”是同一地点,但似乎不是同一时期。
战斗到了尽头,周边是残垣断壁,入目皆是苍凉。
那里有一个深坑,将周边一切都席卷殆尽,毫无生机。
周围很是寂静,仿若末日降临。
“咳、咳咳——”
忽得,一道咳嗽声传来。
镜子里的视角也随之改变。
是夏油杰。
黑发少年单膝跪着,发丝凌乱,随意搭在眉骨上,十分狼狈。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猩红的血从他的唇边溢出,咳嗽声并不大,在空荡的战场上传得很远。
“啪嗒、啪嗒——”
血液落在地上的声音,粘稠深红的液体砸在地上,溅开猩红的花。
夏油杰咳了许久,咳得脊背都佝偻了起来,连带着腹部震动,氲开的痕迹更深。
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低沉的嗓音响起:“夏油前辈,换我来。”
七海建人,他现在的模样和夏油杰相比,惨得不遑多让。
黑色制服已经被血染红,脸颊上多了一道横跨半脸的伤口,看上去分外恐怖。
“七海,这里有我。”
金发的后辈没有退让,执拗道:“夏油前辈,请换我来。”
“七海,让开。”
说着,夏油杰缓缓直起身子来,腰杆挺的笔直,他用指腹触了触嘴角,低头看,是血。
腰腹部也被咒具捅了几个洞,是穿透伤,分外恐怖。
让人不禁想象,该是怎样的敌人,才能将他重伤至此?
夏油杰该疼的,此刻却仿佛麻木,他保持着令人心悸的沉默,但并没有沉默太久。
黑发少年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倒也说不清是否真的在笑。
他盯着对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抽动着五脏六腑,再吐出来,说着话,实际上他的嗓音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七海,让开。”
......
......
夏油杰没有丝毫犹豫,手边出现一片黑洞,无数只咒灵从其中窜了出来,朝着对面的方向狠狠攻去!
只听得“轰”的一声,数只咒灵捕捉到了敌人的踪迹,全都朝着他涌去。
周边震起无数烟尘!
对方被咒灵编织而成的巨臂,禁锢着,动弹不得,也看不见人影。
夏油杰忽然哑声笑了笑,说道:“也许这一击,还是会有些疼的吧......”
听他这样说,七海建人抿了抿唇,眸中冰冷。
——】
现实里。
五条悟看着,就开始皱着眉了:“敌人是谁?按照怪刘海你的实力,打谁也不至于这么费劲才是。”
吸收了那么多补品,夏油杰绝对能够上特级的门槛。
难道是打特级咒灵,和羂索达成交易的那几个天灾咒灵?
那也不可能——有真鸟在,还这么狼狈,可能性太低。
“难道是羂索?”
活了上千年,收集了无数术式的诅咒师,勉强说得过去。
夏油杰沉寂着,他紧盯着古镜中的画面。
【——
忽得,一道诡异而恐怖的黑色细影从不远处袭来,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瞬息之间,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便来到了夏油杰的身前。
“锵!”
硬化的咒灵竖在身前,为夏油杰挡下了这一击,但咒具的尖端还是穿透了盾牌,约莫三分之一的长度。
夏油杰看着这柄咒具,却是忽然笑了。
他撤去咒灵,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站立在不远处的,那个无比熟悉的人。
那是他情之所钟的人,也是他的爱人,也是他心悦诚服的强者。
——桐原司。
他穿着洁白的羽织,长发只是用一根发带随意束了起来,立在那里,仿佛一道遗世独立的、穿透云霭的天光。
他眼神淡漠,只是看着夏油杰,仿若一顿冷心冷情的神祗。
握在他手中的,是一柄漆黑得仿佛化不开的浓墨的长剑咒具,上面还沾着血。
仔细看,那
咒具的形状,刚巧与夏油杰腹部的伤口,完全吻合。
他抬起手,将咒具刺出!
“——”
夏油杰说着,又有血从唇边渗出来:“你,是对我留手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油杰说出了写句话,还是因为其它原因。
总之,桐原司的咒具没有再进一步,而是停留在夏油杰的咽喉前。
咒具的尖端很锋利,挟杂着令人颤栗的冷意,抵上了夏油杰的喉结,剑尖已经嵌入了黑发少年的皮肤。
需要再近一寸,夏油杰便会死。
不远处,桐原司的身影悄然溃散,紧接着,他出现在了夏油杰身前,握着那一柄长剑。
夏油杰就像是看不见抵在自己喉咙的那柄长剑,只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轻声说着:“从前,我就想和你打一架,只是从来没有机会。”
夏油杰的眼帘微垂,目光温和:“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实现。”
“只可惜,是作为敌人......”
这句话从他薄而苍白的双唇里吐了出来,没有一点指责,更无一点逼问,有的只是无尽的怅惘。
说完,夏油杰忍不住咳了两声。
每咳嗽一次,锋锐的剑尖就往皮肤里更近一分。
但夏油杰不在意,他紧盯着桐原司的眼睛,试图想从对方的表情上,捕捉到什么熟悉的情绪。
但他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因为桐原司的脸依然是那样的漠然,眼瞳分明倒映着他的轮廓,却依旧陌生。
桐原司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他夏油杰笑过无数次,也对他冷过脸。
然而,没有一次,能像这次冷。
冷得让夏油杰面露阴沉。
他的声音有些扭曲,显得格外嘶哑,又有些无助,面对这个要取他性命的人,盯着他嗓音沙哑道:“你怎么能忘了?”
“你怎么能将这当做一场游戏?你怎么能,怎么能将我都抛弃?”
夏油杰浑身颤抖,陷入死局般,他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他眼眸里的绝望早已压抑成一片疯魔,是极度愤怒的火焰。
桐原司依然冷漠地一言不发,仿佛在看不相干的人大吵大闹。
夏油杰愈发觉得冷了。
他盯着桐原司,许久后情绪才平伏下来,道:“你不是想杀了我么?”他撤销了所有的咒灵,“来吧。”
夏油杰的声音
沙哑到了极点。
他抬起头,引颈受戮。
然而,桐原司却是不动,咒具的尖端依旧刺着夏油杰的咽喉。
战场寂静,细密的雪飘了下来,细碎零落,落在两人的眼睫上。
逐渐的,除了夏油杰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熹光微亮,或许夜晚快要过去,也或许战争接近尾声。
雪又下小了起来。
桐原司没有动手。
细绒般的雪,落满了他身上,簌簌白雪将他衬得愈发像是一片山巅积雪。
剑尖却始终没有再进一步,桐原司立在那,双眼淡漠,无比空荡。
夏油杰笑着催促他:“为什么...不动手?”
“桐原司,”
“司。”
他念着他的名字,似乎在舌尖缱绻千遍万遍才将其念出来,是他常唤的叫法。
黑发少年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他失神的双眸望着对方,无数话语在喉咙里轮换,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一句。
桐原司眼瞳微暗:“......”
他依旧是没什么话。
见此,黑发少年咧开嘴笑了笑,陡然多了些无赖意味:“既然你不舍得杀我,就再让我抱你一次,好不好?”
对面那人并未作答。
黑发少年笑意更大:“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向前一步,直挺挺地朝着咒具剑尖的方向先前走,浑然不顾自己会被彻底穿透的喉咙。
长剑的尖端疾速向后退,然而夏油杰却再进一步,咒具只能再退。
直到退无可退,便只能彻底放开,任凭浑身重伤、气息奄奄,也没了战意的夏油杰一步步靠近他。
黑发少年伸出双手,将立在原地的人拥在怀里。
从他的伤口中渗透出来的血液,瞬间濡湿在了洁白的羽织上,仿佛蹭脏了一片似的,又好似盛放的血色彼岸花。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
黑发少年微合双眼,将下颌搭在他清瘦的肩膀上。
他这样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些美好的、无人打扰的时光。
桐原司沉默了一会,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
五条悟忍耐不住:“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小洋葱那家伙最是护短,但凡被他归类到自己人里的绝不会这样!”
“是假的。”
绝对是假的,夏油杰
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笃定地想。
这面时空之镜放置的时间太久,早就坏了,它只是随意地将一些片段拼接在一起,蛊惑人心而已。
他信任着桐原,况且,桐原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
夏油杰不需要去说服自己,他只是本能地觉得,桐原司绝对不会这么做。
这时,古镜里又传来了动静。
【——
“噗嗤。”
蓦然,一道声音响起。
声音很轻,但谁都没法忽视。
桐原司立在原地的身体一僵,很快便软了下去,他倒了下去。
夏油杰接住了他,他跪坐在地上,将桐原司抱在怀中。
他能感受到,怀里的身体轻得厉害,几乎没什么重量。而桐原司的心脏处,也多出了一截尖刀。
那是他方才,亲手插进去的。
——】
?岁折星)
到此为止,画面一黑。
......
......
望着满是铜锈,空无一物的镜面,夏油杰呼吸一滞,他没有想象过这种画面。
因为无论如何,即便他和桐原司站在对立面,他都不会将对方置于死地。
看着时空之镜中,桐原司那一张失去声息,惨白无血色的脸,夏油杰的指尖不由得颤抖起来。
知道是幻象,却仍旧心悸。
叩叩——
有人敲门。
夏油杰干涩的声音响起,他站起身,将时空之镜倒扣:“我去开门。”
“是小洋葱。”
夏油杰脚步一顿。
五条悟坐在床沿,六眼清凌的目光望过来:“收一收你那想杀人的低气压表情,别吓到他。”
夏油杰闭上眼,胸膛轻微起伏着,遂又睁开眼。
·
天已经黑了。
宿舍外天空变得灰蒙,天边倾泻下黯淡的光,一片灰霭,高专里的建筑仿佛都被蒙了一层薄纱,在雨雾中不大真切。
桐原司打了个哈欠。
走廊里也没什么人,这样的天气就适合钻进被窝里躺着最好。
透过轻微的风,钻进来一些空濛的潮雾,不让人讨厌,略微的寒凉,驱散了凝滞僵硬的氛围。
宿舍门拉开,率先撞进桐原司的眼里的是夏油杰的温柔笑容:“司?”
夏油杰的视角里,室内的灯开了,倒影在少年漂亮的瞳仁里,泛着细碎的光,细密的雨珠挂在眼睫上,将落不落。
这样的阴天,愈发衬得他肤色雪白,漫不经心地瞥过一眼,好似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清冷。
与方才时空之镜里的侧影,似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