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夫人也瞧出她的忧思,想了想道:“咱们妇人不曾见过外头天地,但我长兄却是去过那边的,你若不惧,今儿我带你见见我兄长,左右来日一同前往,也要拜见。”
“如今提前熟络,他日相处,你也不会太过拘谨。”
“这……”
柳家二女有些迟疑。
她已经许久未见过外人,尤其是有官身之人。
往日她是不惧的,可如今……
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干净却略显寒酸的袄子,柳家二女心中一紧。
这已是她最能穿得出门的衣裳了。
想着想着,她抬起头仔细打量起嫂嫂的衣裙,这才发现今日嫂嫂穿得格外素朴。
她往日那无时无刻不端着官家小姐架子的嫂嫂,如今正大大方方地吃着糕点。虽不若往日举手投足透着气势,可她瞧着就是顺眼得紧。
看了许久,柳家二女道:“嫂嫂今日有些不同。”
柳二夫人拿着糕点的手一顿,随后道:“想开了些,通透了些,人也就肆意了些。”
她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衣衫上褶皱,温和地看着柳家二女。
“我同你去,嫂嫂,我同你一起。”
柳家二女站起身,将身上的袄子仔仔细细抻平,抻得没有一丝褶皱,又小心地梳洗一遍,这方跟柳二夫人一起离开。
“这时辰还可去拜见嫂嫂母亲。”
二人交谈着离开,待到柳二夫人娘家时,正看着家中奴仆急匆匆将行礼送上马车。
“怎的了?发生什么事?”
还未等下人答话,柳二夫人的兄嫂便急忙从家中出来。
“你怎的回来了?”
见到柳二夫人,她兄长蹙眉,还不等开口答话,他便急急道:“禹佃地动,伤亡不少,我同你嫂嫂要提前离开去那头瞧瞧,走得急,你不必相送。”
说完,柳二夫人与柳家二女便见四五人分别上了马车。
一阵尘烟滚过,马车已驶出街口,不见踪影。
饶是柳二夫人自认如今已经开悟,十分透彻,一时也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柳家二女更是痴痴看着前方,神色空洞。
她已经努力了,已经用尽了全身气力从泥潭中爬起,也鼓足了勇气改变现状。
可为什么?
柳家二女咬着牙,死死抓着衣襟。
“为什么?”
“天爷不公,这是为什么?”
她这一生,好似不曾经历半点好事。虽为官家女,可她上有兄长,下有幺妹,自幼便是最不得父母关爱心喜的那个。
家中三个姐妹,长姐嫁给了心爱之人,日日浓情蜜意,姐夫待她如珠如宝,妇唱夫随。
幺妹嫁入高门,夫家门第高,族中富,一生衣食无忧,奴仆成群。
唯有她,她既不曾嫁给心中良人,又饱尝生活困苦。
她的孩儿年纪尚轻,她却无力供养他读书。她的女儿乖巧可爱,她却无法给予她锦衣美服。
可这一切的一切,如今她都接受了,释然了。
她寻到其他生路,不怨了,忘却了。
可为何,为何又再断她生路?
柳家二女转头看着柳二夫人,流着泪喃喃道:“嫂嫂,命运不公,你说这是为什么?”
第24章 大不同
柳二夫人眉心也带着郁色,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何?
她亦不知。
天下也无人知。
她只知命运不公,世道不公。
她只知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她只知何为屋漏偏逢连夜雨,何为船迟又遇打头风。
除了道一句命不好,她又能说出个什么?
柳二夫人紧紧抓着衣襟,一时无言。
原本晴朗的天色好似也随着她的心情变得晦暗,沉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两人站在街头,面色都是出奇的茫然。
原本觉着自己已经想开了、认命了的柳二夫人,忽然又不确定了。人生变数太大,若对未知放手,是不是那份缥缈更无法触碰?
若她放手,事情是否只会滑向更糟的境况?
她……
扭头看向麻木落泪的二妹妹,柳二夫人只觉自己比她更为失落。
未见到她于泥潭中脱困,就好似她自己忽而跌落深渊一般,无力、惶惑。
二人眼中满是对命运的畏惧和迷茫。
柳二夫人沉沉叹出一口气,整个人瞧着瞬间委顿了许多。她突然觉得很是疲累,可分明她早上出门时,还觉得雀跃万分、未来可期。
身上的旧衣好似对她的嘲弄,嘲弄她对命运不敬,嘲弄她过于天真,以想要逃脱命运的裹挟。
晃荡荡向后退了几步,柳二夫人看着朱红大门,四肢发软。
她冷不丁踉跄,却是被身旁的柳家二女一把拉住。
“二嫂嫂如何?”
柳二夫人呆呆摇头,却听柳家二女道:“我要去苏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