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又冷笑一声,说:「还是说你想带着咱爹这些财产嫁人倒贴?你也不瞧瞧,就凭你整日出头露面的名声,哪个好男人肯要你?你看上了人家漂亮得跟画儿似的邓公子,人家看得上你吗?呸!别麻雀想变凤凰鸟了!话说回来,你不愿意招赘也成,我家二小子也有一周岁了,不如给咱爹做孙子,就姓叶好了,正好可以继承叶家的家业。」
    又是一阵令人难耐的静默。
    吴庸对安哲说:「去,把叶老板叫过来,就说前几日咱们在她那订做的秋装有点问题,请她过来看看怎麽修改。」
    安哲看了看自家少爷,见他面容平静,目光中却隐隐有了恼色,便知道他气恼那泼辣找碴的姊妹,他是要给叶绫舞一个台阶下。
    安哲机灵地答应一声,迅速跑到了隔壁。
    (二)
    安哲对叶绫舞问了一声安,才说:「本不该来给您添麻烦,还不是我家少爷有点挑剔嘛,总觉得做的那件锦袍有点不合身,您看是不是能过去瞧瞧?」
    叶绫舞点点头,说:「好,我这就过去。」
    她又转身对自家母亲和三妹说:「这些事咱回家再议,现在开门做生意,好不好?」
    她的三妹叶绫歌却伸手抓住她,喊:「你别走!把话说清楚再走!」
    叶绫舞皱了皱眉,说:「绫歌,你也是做娘的人了,好歹懂点事。」
    「我哪里不懂事了?我早先就是不懂事,才傻傻地就嫁人了,哪里知道这偌大的财产都归了你一个?你就别再耍我了,还当我是傻子呢?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咱就没完!一会儿四妹也会来,咱就一次说个清楚。」
    叶绫舞止住了脚步,她面色复杂地回头看着自家妹妹,同样一个爹娘的孩子,她这个三妹怎麽就蠢到这个地步?
    当初叶绫歌哭闹着要嫁人,叶绫舞还送了好大一份嫁妆,後来又提拔叶绫歌的丈夫在绮绣阁工作,陈安人也算机灵,後来便负责布料采购,一开始人还老实,後来就开始收取各种回扣,这次更绝,乾脆便宜买了一批发黄发霉的废料,给绮绣阁的报帐却按一等品,他从中不知道收了多少钱,这些钱又不交给叶绫歌,反而中途跑到扬州去嫖妓。
    这样一个混帐男人,按照叶绫舞自己的脾气,乾脆直接休夫了事,结果陈安三言两语又把叶绫歌哄好了,她反而倒过来跟自己娘家人闹。
    人蠢没药医,叶绫舞光是看着自己的三妹都觉得很无力,连和她争吵的力气都没有。
    绮绣阁是叶绫舞父亲开创的成衣坊,那时候只能算是稍有盈余,一家人吃穿不愁而已。叶父一生无子,虽然一口气纳了十二个小妾,庶女生了一大堆,儿子硬是没有,最後叶父愁也愁死了,当然,也可能是在床上操劳过度累死了。
    叶父早逝,临死前吩咐大女儿叶绫舞招个女婿入赘,生了儿子姓叶,好歹把叶家香火继承下去。
    叶绫舞当初也是打算遵照父亲的遗嘱,招个入赘女婿,可是後来她才发现,入赘女婿哪是那麽好招的?
    重男轻女的风俗由来已久,人们把男丁看得很重,认为只有男丁才能传承血脉,因此只要有点骨气的男人都不肯入赘,自己吃再多苦也要娶个老婆入门,顶门立户,这才算是男子汉大丈夫。
    入赘成为女方的人?那算什麽,小白脸吃软饭吗?
    时下的风气就是这样。
    所以,叶绫舞很难找到合心意的夫婿人选,愿意入赘的多半是好吃懒做的小混混,而她看中的那个男人,却像凤鸟,不仅人长得俊美无俦,志向也那麽高远,怎麽可能屈就叶家一个小小商户之女?
    就这样,叶绫舞的年纪渐长,今年已经是满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却还是没寻到合适的夫婿,而她也一直独立支撑着父亲留下的绮绣阁,其中许多艰难波折,根本无法向外人细说。
    父亲去世後,叶绫舞先是处置了父亲的那些小妾,年轻没孩子的,就随她们自己再嫁,有女儿并愿意在叶家养老的,她也没赶她们走,给她们一口饭吃,等庶女长大,也给她们一份嫁妆,不管怎麽说,这也是父亲留下的血脉。
    至於叶绫舞嫡亲的三个妹妹,她更是费尽心机为她们寻找合适的夫婿,但是商户人家的女儿并不好找对象,达官贵人之家当然不会想要商人之女,就算去了也是做小老婆的命,她才不允许自己妹妹受到这种待遇呢。
    好不容易把三个妹妹嫁出去,结果妹夫又看上了叶家财产,想出各种方法从叶家捞钱,尤其是三妹夫陈安,这两年胆子大了,越来越混帐,欺负叶家一门子女人,以为她们没见识,鬼话连篇、欺上瞒下,如果不是看在叶绫歌和两个外甥的面子上,叶绫舞都想把他送交官府,让他吃几年牢饭了。
    如果只是陈安混帐也罢了,偏偏叶绫歌也什麽都听陈安的,以为叶家亏待了她,以为她每年从叶家成衣坊拿到的分红实在太少,其他都被叶绫舞私吞了,整天骂叶绫舞小人。
    叶绫舞有时候很想狠狠敲一敲叶绫歌的脑袋,她这麽辛苦地经营家业是为了什麽?还不是为了给叶家的女人们支起一片天,不让她们被外人欺负吗?
    女人嫁了人,怎麽才能生活得好?一半靠自己,一半就要靠娘家。娘家如果底子够硬,女人在婆家说话也能多几分底气,就算受了欺负,也能回娘家诉一诉委屈。
    如果叶家没有了,谁来为这些出嫁女撑腰,谁来为她们出气,谁来供给她们每年的零用钱?
    叶绫舞从来不小气,绮绣阁的盈利,除了留下必要的经营资本和家里那些女人的养老费用,其余都均分给了三个嫡亲妹妹。
    她的帐簿向来清楚明白,年底都会和妹妹一起清帐。
    她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就连娘亲都认为她只会傻傻做事,一点都不会为自己打算。
    她娘王氏其实也有自己的算盘,一心要把自己的大女儿嫁给自己的娘家侄子王崇义,这样叶家的财产也就便宜不了外人。
    可是她那个侄子整天遛猫逗狗不务正业,叶绫舞开门做生意,见识过各色才俊,怎麽可能会看上他?
    有时候叶绫舞实在郁闷,也很想撒手不做了,付出再多也没人看到,还总以为她在占便宜。
    如果她是个男儿身,在父亲去世後,像她这样独立支撑起家业,并且照顾妹妹出嫁,别人一定会纷纷称赞她年少有为、孝顺父母、友爱手足等等,反正都会是正面的褒扬。
    现实却是,就因为她是个女儿家,所以她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笑话,所以她辛苦为叶家的女人们支起一片天空,不仅外人不理解,就连自家的亲娘和亲妹妹都认为她贪婪好财、别有所图。
    她有时气极也想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或者把家里财产分了,大家各自过各自的,以後谁也别想找她再多管一点事。
    可是,以後呢?
    家里这些女人锦衣玉食惯了,坐吃山空,过不了几年恐怕就要挨饿,到时候连自己亲娘都没人照顾,而自家妹妹没有了娘家支撑,被休还是小事,如果被打被骂、没完没了又怎麽办?
    叶绫舞是长姊,在没有兄弟的情况下,只能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起叶家的门户,就只为了争一口气,为了告诉外人,就算叶家只剩女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她不求被人感恩戴德,在她有能力的时候,她尽力照顾她该照顾的人,但是她也不是只付出不求回报的傻子,所以她今天已经快濒临极限了。
    叶绫舞对安哲说:「实在对不起,家事烦扰,请你回去稍待,我处理完家事就去。」
    安哲连忙应道:「您忙,您忙,我先回去。」
    叶绫舞冷眼看了看叶绫歌,然後转身上了二楼,说:「既然你们都这麽说,那就等四妹来了,今天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