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小诚见面也很不愉快，那时钱阿姨把他递过来，说让姐姐抱，饶冬青伸手推开，小诚立马吓哭，一哭就哭个不停，整张脸涨得通红。章美霖抱过小诚安抚，骂饶冬青不懂事，大声让她出去。
大家怕小诚哭坏了又发病，都围着他哄。饶冬青心里难受，觉得章美霖跟赵延昌真成了一家子，还有了个宝贝儿子，而她是多余的那个。
新家一楼到二楼的台阶一共十七级，到现在饶冬青都还记得。当时她不停上上下下转悠，想引起章美霖的注意，而章美霖在哄小诚，压根没空管她。
饶冬青越想越委屈，觉得既然不待见她，那她也没赖着的必要，招呼都没打，书包一背，回了乡下。
傍晚时候走的，市里的大巴开到镇上，天已经快黑了，饶冬青一直等不到回村的三轮摩托，最后自己走回去。空荡的山路就她一个人，左边是山，右边是荒地，隔上好几百米才有一盏路灯。
半路章美霖来电，饶冬青赌气没接，之后接到爷爷电话，说章美霖急坏了，在到处找她。爷爷骑着电动车来载她，一接到人，就给章美霖回电话报平安。
章美霖风尘仆仆赶到乡下，跟两个老人聊了几句，从包里掏出钱，放下就要走，全程没跟饶冬青说一句话。
奶奶留章美霖吃饭，她说家里孩子小离不开人，得赶紧回去。饶冬青不知哪根筋搭错，抢过那叠钱扬手扔了，说：“不用你假惺惺。”
钱撒得满地都是，三个大人蹲在地上一张张捡，章美霖起身对饶冬青说：“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
其实话说出口饶冬青就后悔了，可惜恶言覆水难收。她想章美霖应该失望透顶，没再多说什么就走了。
往后几年，章美霖的精力都在小诚身上，饶冬青心里有气，从不主动联系她，两人关系疏离，直到后来饶冬青工作了才渐有改善。
小诚慢慢长大，身体不好，不像同龄小孩那样活蹦，安静时候占多数，怕自己乱蹦乱跳发了病让大人着急，懂事得让人心疼。
一次章美霖有事外出，把小诚暂托在乡下。四五岁的小孩自己吃饭自己玩，午睡醒了没看见大人也不哭，自己穿好衣服出来，找到饶冬青说他该吃药了，让她帮忙拿。
饶冬青被这样的过分懂事触动到，问他，“妈妈好吗？”
小诚重重点头，“好啊。”
“那你爸爸呢，他对你好吗？”
小诚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个，很快也点头，“好。”
“你哥呢，他对你好吗？”
小诚稍作迟疑，还是点头说：“好。”
“他会陪你玩吗？”
小诚摇头。
“抱过你吗？”
小诚又摇头。
“跟你说过话吗？”
小诚想了有一会儿，“说一点点。”
饶冬青突然一阵心疼，蹲下来搂住小诚。这个并不亲近他的姐姐第一次抱他，他却说：“姐姐很好！妈妈说姐姐很好，我也觉得姐姐好。”
在和他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她那稀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关心，却轻易将他收买。
上周她顺口答应给小诚买恐龙模型，东西还没给，人就不在了。饶冬青不由唏嘘，以前有大把机会对他好却没那么做，现在可惜起当初对他的关心疼爱太少，有什么用呢？
房间里的哭声终于停下，饶冬青敲了门进去，走到章美霖身旁坐下，主动伸手抱住她。自饶正锋去世后，她们之间很少有这样亲呢的举动。章美霖一贯要强，很快收拾好情绪，反倒劝饶冬青要看开，注意身体别累着。
饶冬青住了没几天，章美霖念叨起方纪辉就一个人在家，让她赶紧回去。章美霖的想法也直接，两口子得在一起处着才行，连催两天人没走，就叫了方纪辉来接。
小诚不在了，他的亲哥哥亲姐姐都没表现出过多悲伤情绪，反倒是饶冬青奶奶知道消息后，抹着眼泪直叹气，“娃娃太可惜了，美霖命苦……”
饶冬青回到方纪辉的住处，晚上接到奶奶电话，奶奶说：“青青，我这两天老梦见你爸，他身上衣服全湿了，跪在地上给我磕头，一直说对不起我和他爸，放心不下你和美霖。你什么时候回来，去山上看看吧。”
大概因为小诚的事老人胡思乱想，饶冬青听了心里难受，却说：“都好着呢，不要乱想。我后天就回去，到时候去一趟山上。天气热，晚上睡觉别舍不得开空调，睡不好可不就梦些有的没的。”
挂断电话，饶冬青心里老想着这事，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睡下，夜里又止不住地咳嗽。这阵子她陪章美霖操办小诚的后事，没休息好，身体有些吃不消。
方纪辉被身旁的动静吵醒，见饶冬青不停咳嗽，起来调高了空调温度，去倒了杯温水给她。饶冬青接过水道谢，喝完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接着睡下。
没多会儿，咳嗽声又响起，方纪辉伸手探上饶冬青额头，“感冒了？”饶冬青喉咙发痒，干咳个不停，在他掌心下摇了摇头。
方纪辉坐起来，把抱枕竖在床头，托起饶冬青上身抱着，让她靠在他怀里睡。身体抬高，咳嗽缓解了些，人要好受不少。
白天忙了一整天，方纪辉困极，坐着迷迷糊糊睡着。饶冬青耳畔传来平缓的呼吸声，背后靠着结实的胸膛，她握上环抱在腰间的手臂，心里感概万千。
有时候想想，过日子是得糊涂些好。
第四十二章 -修订版
第二天又是个大雨天，两人一道出门，进了电梯，饶冬青从包里取出雨伞，方纪辉在她之后按下负一层的按键，随口提议，“雨太大，坐我车吧。”
出乎意料的，饶冬青说：“好。”跟着方纪辉，坐上他的车走。
出事后，章美霖不放心饶冬青开车，婚后方纪辉多次给她安排人接送，都被回绝。其实他俩上班顺路，可不论刮风下雨，饶冬青都搭公交，哪怕时间来不及赶着去打车，也不会坐方纪辉的顺风车。
通常他们一起出门，到了楼下就分开，各走各的。饶冬青一旦拧巴起来，任谁说都没用，方纪辉也摸清她的倔脾气，她坚持的事便由着她。
车开到地方。下车前，饶冬青说前面转弯处有个大水坑，提醒方纪辉经过那儿要当心。
小诚去世后的这段时间，方纪辉感觉饶冬青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似乎在慢慢接受他，心中不由暗喜。
饶冬青在身边的时候，章美霖老催她回去，等人真走了，又每天频繁发消息给她。一般章美霖是在饶冬青上下班时候发，也没说什么要紧事，只是确认她路上没耽搁，顺利到了地方。
偶尔饶冬青回复没那么及时，要不了多久章美霖电话就打来，碰上打不通的时候，那真是要了命。
那天下午章美霖消息照常发，奈何对方一直没回，连拨几遍电话过去，还是联系不上人。她冲出家门，跳上车，也没个确切方向地开，目光沿着马路两侧四处找寻。
中途手机进来一条消息，是饶冬青发来的，说她正在开会。
车子拐了个弯，驶向明耀中学。下了车，章美霖两手扒在学校的大铁门上，伸长脖子往里张望。
夏天的雨骤然而至，雨点砸在地上有硬币大小，不多时，大大小小的“硬币”连成片，铺成一张水布，雨点在上头起舞，蹦跳出一个个细密的小圆圈。
雨点交相落在章美霖身上，和她的头发、脸庞、衣服、四肢融在一起。章美霖站在那一动不动，像尊塑像，静静望着校园里头。
时候不早，天空暗成了灰黑色，终于，教务楼里出来一群人，章美霖抹开雨水仔细认了认，她的女儿站在当中，人好好的，在和同事告别。
眼前一直是湿的，手也是湿的，怎么擦都干不了，最后她放弃了，看着视野中那道身影越来越模糊。
那个身影撑着伞朝大门方向走来，章美霖嘴唇轻微张了张，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