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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嗓子其实很痛,眼睛依旧像着了火。但法家末裔留下一个有趣的想法。留郡陈家,虽然不同宗,但也是个很好的保护…说不定是缘份。
    冥冥之中,法家不会真正断绝,墨家因此延续的,缘份。
    接过了陈十七递过来的一卷草稿,陈祭月先是错愕,觉得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却觉得,不是不可行,甚至太强悍了一点。
    「皇家不会允许的。」陈祭月冷静的下了判断。
    「容不得他们了。」陈十七淡淡的笑,非常宁静,却有些霜寒。
    法家末裔的想法非常大胆,若是他们没有莫名被灭门,说不定真让他们干成了。
    对于「不遇明主」这件破事,一直在等待的法家末裔终于抓狂,决定踢开皇室和官僚单干了。
    主弱则臣强。他们真正的主子应该是天下和百姓,不是那个永远不会降临的圣主。
    所以,避开皇室和官僚,他们决定从幕僚这个非官方身分去插手,从地方渗透到中央。
    想法很荒唐大胆,而法家最擅长的就是法、术、势,治一县乃至治一国都轻而易举。从这个角度切入,虽然必定要成为历史的阴影,却可以最大程度的罗织天下。
    陈十七和陈祭月切磋商量的,却更为完善缜密,不像隐遁已久的法家,更为可行、切合实际。
    魏晋南北朝时,地方官员的幕僚已称师爷或先生,但智愚参差不齐,大燕传世至今,不擅亲民琐事的地方官还是会雇用老吏或不第秀才为师爷。
    天下政事其实都差不多,粗分为刑名、钱粮、水利等。事实上这些师爷的权力都很大,但他们既不是官也不是吏,却几乎掌一县乃至一州的命脉。
    若是天下身为师爷的人,都是墨家子弟,当会如何?
    即使身在历史阴影之后,墨家子弟当可架构起整个大燕,真正把墨家的抱负行于天下,而且可以避开皇家和官僚的纠纷。
    「我觉得我们一定是疯了,才会去想这件事。」陈祭月苦笑。
    「或许。」陈十七淡淡的回答,弯起一抹温柔,却不可动摇的微笑,「但我想终止挽歌。就算是疯狂,我也不想失去这次稍纵即逝的机会。」
    徘徊 之五十四
    悄悄的,一个夏季就这样滑过去。没有人注意到,初秋陈九敏思擢升为徽州州牧,陈十一擢升为山阳县令。没被注意到大概是因为,徽州和山阳都是山多田少的穷山恶水,形同流放。
    山阳离京还比较近,徽州已经靠近江南,偏偏又三面环山,一方面海。离京不但远,而且不利农耕,时有瘴疠,民刁俗恶,又刚出过大案,牵连甚广。
    陈九郎敏思到底有多惹上司厌恶才被发配到徽州去。
    至于陈十七徘徊娘子,依旧吸引京城人的目光。终于被撞见和驸马都尉海宁侯单独见面,太子殿下又不避人的去探病,让这个绯闻更桃色缤纷…但也只能桃色缤纷罢了。
    实在敢真的惹她的人不多。随着时日过去,她与麾下的十大夫治疗的不孕患者,爆发性的验出喜讯,铁铁的奠定了妇科上的至高权威。
    虽然说,她亲自诊治的病例不多,但麾下十大夫将尽其推功于徘徊娘子,即使是自己治愈的病人,也都推崇于陈徘徊,依旧恭敬的执弟子礼。民间也把夫妻合诊的功德,加诸于陈十七。
    陈十七说过多回不必如此,但这些大夫们却对她异常恭谨。毕竟不是每个师父都肯倾囊相授,也不可能这么温和的引导,鼓励他们聚诊辩方。可以说,陈十七彻底打破一种顽固的老旧态度,弃绝敝帚自珍,讲究教学相长,相互砥砺。
    有时候遇到比较棘手麻烦的病例,会邀集所有有空闲的大夫,相互辩证论方,她常常只是听,只在他们迷失方向的时候导正,耐心的解释她对药性和方脉的珍贵知识和经验。
    甚至,她补贴这些大夫们,让他们能够依她的收费标准治疗病人。每次不愿收这个差额时,她只会笑笑,「十七不过孤身一人,诸君尚有父母妻儿需抚养。劫富贵之药资,济贫困之疾厄,是我的心愿,却不该让诸君陷入无所瞻养亲属的困境。」
    她甚至不是谁的师父。
    真的很难不崇慕她,自然而然的聚集在她身边,倾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有个家资富有的大夫被感动得很厉害,大方的将自己的别院分出来,让病重或脉案离奇的病患入住,方便徘徊娘子会诊讲解。
    有回陈祭月去那个大夫的别院找陈十七,只见她被簇拥着,沈稳安定的微笑,倾听与回答,病弱憔悴的容颜,却焕发出一种难以言谕的、令人信赖的光芒,所有的人只注视她,不分大夫或病患。
    有一剎那,陈祭月恍惚了。
    他在想,为什么会那么喜欢陈十七,为什么会想带她去看紫薇,为什么会向她提起凰王。
    或许,从来没见过的凰王,就是她这样。
    你们这样崇慕她,却不知道,她值得更多的崇慕。她不仅仅是一个大夫治人…她甚至试图治国。
    一个,时时被疾病侵扰,被折磨的只剩下一点残余的小娘子,正在计划着你们难以想象的大事。南陈已经被她说动,陈九郎敏思是第一个响应的人。
    真不敢相信,这凰王似的小娘子,倾心于我。多么让人欢喜,又觉得惶恐,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
    心跳得如此之快。
    陈十七看到了陈祭月,对他浅浅一笑,示意他稍待,就继续和大夫们论脉,安抚病患,才扶着竹杖,缓缓踱过来,木屐铎铎。宽大的罩衣上,飘零的月季像是要随风飞去。
    一种痛楚的欢喜。
    「…是不是要把妳关起来妳才肯好好休息?」陈祭月威仪依旧,只是语气透露出一点点无奈。
    她足足病了半个夏天,但卧床脑袋却不肯休息,身体稍微好一点又出来奔波。
    「你想关我?」陈十七微偏着头看他,唇角沁着一个狡黠的笑。
    啧。这南陈的小娘子。
    「我喜欢妳活着。」陈祭月板着脸,语气却温和下来,「月季还是地植比较好。」
    陈十七立刻掉了伞,低着头要去捡,耳朵一抹嫣红。
    原来她也会慌乱。
    陈祭月将伞捡起来,递给她。她的脸一直遮在伞的阴影下,怎么都不肯看他。
    他并没有勉强陈十七,「我父亲的信来了。他愿意试试看。」
    伞的阴影下传来她有些娇弱的声音,「是吗?那就好。」
    凰王似的小娘子也很好,可以和她共翱翔。
    大概不会有第二个男子,如少主大人这般,容忍我、理解我。陈十七默默的想。或许我可以相信,不是每个男子都会嫉贤妒能,不容女子。
    机会稍纵即逝,所以她向来不放过任何机会,这些小小的机会聚集起来,才能让她架构庞大的计谋。
    所以她才没有扭扭捏捏,而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抓住少主大人给予的机会。
    反正不会更坏了。
    或许她该给自己一个机会,相信还有人能懂她容她,能够与她九天翱翔…而不是将她折翼。
    太子妃即将生产,时局紧绷几乎一触即发。她该做的准备已经完成。
    幸好需要慑心术的是海宁侯,一个相对比较简单的人。不然她这样频繁的使用慑心术,不是小病几场可以完结的。
    对象若换成大皇子…她真不知道能不能幸免。
    其实,她本来不用把目标针对在大皇子身上,交给怀章兄就好了。
    但是,这个可恶的家伙,放任手下摧毁了最后一个法家末裔。他们甚至不知道摧毁了怎样珍贵的传承。
    不可原谅。无法原谅。非让你下地狱向法家末裔赔罪不可。
    的确很任性,但是,你不该惹我。初夏时,当海宁侯亲手将五石散放在我手心时,就已经注定了你的命运。法家末裔的灭绝,决定了你该待在地狱那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