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眼色。」月季欢快的说,「没办法,两个老女人,一看就知道是老板娘。染香?第一次来?」她转头跟杨静说,「这名字好听得紧。」
    杨静笑了笑,淡得几乎看不见,「跟这店有缘。」
    想了想,月季拍了手,「可不是?哪只蝴蝶不遍染香群?要不要来上班?这么一来,我们可就有只货真价实,活色生香的『蝴蝶』了。」
    「妳呀,成天想休假。」杨静轻轻的拍拍月季的头,「干活了,尽拌着客人讲话。」
    染香笑瞇了眼睛。之后几乎天天都来,杨静和月季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帮着送水杯送饮料的。
    有回兴起,帮着炒了几个家常菜,客人赞不绝口。
    「要不要来?」连杨静都淡淡的跟她说,「非常累,薪水也不多。当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倒也可以遮风蔽雨。」
    笑着,「不怕我把水杯倒到客人的怀里?」第一天帮忙就出了事情,那个客人一跳,裙子上都是水渍。月季马上过来道歉,还请客人上楼换了原本要卖的裙子。客人不但没生气,反而买下那条手染的宝蓝蝴蝶一片裙。
    「那算什么?」月季伏在桌子上大笑,「第一天开店,连杨静都没有,我忙到哭出来,客人一边掏手绢安慰我,一面帮着炒菜招呼其它客人,我只顾着蒙面大哭。」
    杨静点了烟,笑意在烟雾后隐隐,「我来帮忙,她也不见得少哭一点。不知道是谁,满盘牛奶冰上面摆了颗卤蛋,叫客人不知道怎么吃。」
    大家嘻嘻笑了一会儿,在关了店门以后。轻松的抽烟,喝点小酒。
    「我实在是笨手笨脚。」有时候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来帮忙呢,还是来砸店的。
    「太客气了啦!」月季拍拍她的背,「这年头有几个女孩子会煮菜的?我还去上过课哩!我的菜实在满折磨客人的胃,要杨静煮菜不如谋杀她比较快。」
    「这没什么…」染香笑笑,「谁若嫁个挑嘴的男人,想要不会煮菜都不行呢…」即使如此,前夫还觉得她煮的菜难登大雅之堂,也对,她到底只会一点家常菜,「菜煮得好,还是不是离婚了事…」惊觉眼泪落在手背上,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顺手递了手绢给她,「我也嫁过,有什么关系?婚姻只有三种形态。
    第一就是离婚,第二就是当了寡妇,第三就是还没看腻就早死。我是第二种形态唷,你看得到这些蝴蝶,大部分都是我过世的丈夫做的。
    我们才结婚三年多哩。」月季一面喝着马丁尼,「若是离婚能让他活得好好的,我倒是不介意离婚。」
    「不…」或许是酒精,或许是自己承受太久,「我当过别人的情妇…」
    月季翻翻白眼,「够了,我当过舞女哩。还不是不特定对象的情妇?
    当太太不会比较高尚啦,」她笑嘻嘻,「如果没有爱情也没亲情,跟高级卖淫没两样啦。」
    「我跟前任男朋友同居六年。」杨静指指自己,「我这个情妇当得最没价值,免费洗衣服打扫帮着写论文,连『结婚』这种正果都没修炼成,到现在还孤家寡人。」她的笑容依旧淡然,「但也幸好没结婚。」
    在她们宽容的笑容中,染香迷离的泪眼中,觉得她们这样坚毅美丽。
    「别傻了,」月季的笑容蕴含着坚强,「活到这把年纪的女人,哪个没有故事?要不是有这些故事,又怎么能够活得精彩?人生太长太无聊了…」
    「谁不是往死里奔?」静淡淡的接上话,「但是活成什么样子,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赞美或谴责…别人?别人只是别人。」
    第二天她就来上班。或许她想从这两个奇特的女人这里,找到自己的方向。
    因为她来上班,原本星期一的公休,也就可以用轮休的方式开店。
    「太好了,」退休的老客人开心极了。「要不然,礼拜一都不知道到哪儿消磨时光呢。」
    她渐渐发现,许多人拿蝴蝶养猫当生活的重心之一。退休的人到这里看书,和老朋友相聚喝茶;考试的学生来这里念书,整理论文。说一声,老板娘还会慷慨的把adsl的网络分享给客人用;上班族来这里跟客人碰面,要不就来这儿跷班;年轻的家庭主妇偷一点闲,来这儿找一会儿的清静,或是跟老板娘们吐苦水。
    这儿和公司的尔虞我诈距离得多么遥远…清静单纯的人际关系,分分合合都像是自然的四季一样。
    「喜欢这里吗?」杨静在休息的时候,这样淡然的问。
    「成本撑得住吗?」她还是务实的,「多了我一个人的薪水?我算过大概的成本,除了我们的薪水,几乎没什么赚。」
    「不用怎么赚钱。我们本来就不是指望这里赚钱的。」她安然的笑笑,点起烟,三五的白雾缭绕,「我们的物质欲望都低,只希望能有个最后歇脚的地方。或许这半生已经看得太多,太复杂,我们只希望能够安然的活过着每一天。这样很好,虽然不很赚钱,到底也够我们旅行几趟--若是能有时间的话。」
    这样生活,有什么不好呢?她每天来开店,端水杯,整理内外,中午的时候炒几个菜,跟客人聊天,晚上又是另一批艳然的客人,带来另外的故事。
    生活的步调慢下来,她突然有找到家的感觉。
    第四话蝴蝶养猫
    之二
    「Dear祥介:
    这个礼拜一我将会回家一趟。可能有几天不能写信给你。
    家…转眼已经好几个多月没回去了。父亲本“睌鰶}亦达,他震怒到勒令我立刻回去跟他报到。
    这个家,自从母亲过世以后,已经完全不像我的家了。我也不懂,父亲将我放逐在他的生活范围以外,为什么还希望我成年以后,再回到他的掌握之中。
    我不能理解。婚变只得到他的一个耳光,他也有了妻子儿女,又何必关心我的生活?只是继母哀求我一定要回去,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呢。
    这几天不能给你信,你要乖啵
    再两个月就是暑假了,你会回来吗?我在这里等你。
    爱你染香」
    搭飞机还是让她很不舒服,或许这种不舒服不仅仅是为了晕机。
    自己提着包包回去,走进大门,继母紧张兮兮的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手,装出勉强的笑容,「染香,回来啦?」
    「阿姨,我回来了。」她尽量自然的打招呼。
    「应该叫妈妈吧?现在还喊阿姨?」爸爸不高兴的脸转过来,继母瑟缩了一下,「汉霖…不要紧啦…」
    「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父亲大怒,「你就是这个样子,染香才会看不起你!不把你当长辈看!」
    这时候弟弟哭了,紧张害怕的继母才像是解脱了一般,「我去看弟弟…」跑进房间里。
    真正看不起继母的,是你,爸爸。染香在心里想着,脸上尽量不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妳!离婚就算了,居然连亦达那样的好工作都不想干?!妳不想再婚,偏偏去跟已婚的男人混?!你说,到底有没有这种事情?!」
    「没有。」起码现在没有。而祥介还没结过婚。
    父亲长篇大论的说教时,染香发现异母妹妹在楼梯口好奇的张望,小小的脸孔像是花蕊一般。她对妹妹眨眨眼睛,继续端坐着等父亲累。
    等父亲真的累了以后,也到了就寝时间。端坐了几个小时,她全身都僵硬了。
    躺在干净却陌生的房间,妹妹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害羞的小声叫着,「姊姊?」
    染香转头,笑笑着招手,她兴奋得跑进房间,躺在她的身边。
    揽着这个小小的女孩,她轻轻叹口气。继母只大她两岁,连专科都还没毕业,就怀孕嫁给了父亲。如果她早点生孩子,女儿比妹妹小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