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下堂后 > 第22页
    等我到了蜀中的剑关时,在狭小的街道,找到一家打铁铺。依旧包着纶巾的老闆,看着我发呆,又看看铜牌。
    「…这是葛师哥的铜牌。」他搔了搔头。
    「我是葛弃业的刎颈之交。」我忧鬱的笑了笑,「突逢大难,他要我来请见万苍流先生。」
    他看看铜牌,又看看我,亲自陪我去附近的道观暂居,说他师父云踪不定,若归来必定请我去见。
    我谢了他,在蜀中安顿下来。
    可能是旅途太劳顿,一鬆懈下来,我就病了。除了吃饭洗澡上茅房,其他时候都在睡觉。睡到时间感消失,我发现我不知道我睡了叁天还是四天,我就硬撑着爬起来了。
    心病已成,危矣危矣。
    这就是我又脆弱又坚强的心灵。我会发忧鬱症,不断找身体麻烦,但我本性那麼傲、那麼倔,怎麼可能坐视自己被打败?我就是有一股不服输,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此。
    咬牙挽了挽头髮,我自己去提水来盥洗,试图让自己非常忙碌,等我装扮好,坐在铜镜前发呆。
    旅途中,我学会了綰髻。原来,我早在自己发现之前,就爱上了洒尘,所以我学不会。在最初的时候,他替我梳头綰髻是我们最亲密的时刻。不然我哪容男子随便碰我的头髮。
    我沈鬱的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出房门。
    跟打铁的陆兄弟打声招呼,我开始在附近游览。
    蜀道难,难如上青天。许多地方不能走骡马,只能用挑夫挑担。风景秀奇险峻,我每天都走狠多路,跟行人聊天。洒尘说,我若没有他,离京叁里都有困难。这话对也不对。
    他在的话,我就会整个依赖上去,他不在的时候,我破烂的语言天赋也会痊癒的。我狠快就学会讲四川话,虽说有些词不达意,但有种东西叫做肢体语言,这是全世界通用的。
    剑阁附近处处有诸葛遗风,我觉得狠亲切。扶壁沿山,穿过深沈蓊鬱的山道,眼前豁然开朗,山嵐静好,吹乾我的汗…和我的泪。
    狠像洒尘的吻。
    我静静的站在某处峭壁上,俯瞰着极翠枫红的群峦。山嵐眷蜷不去,常在左右。
    我想到「大司命」。楚辞裡头的大司命。
    《史记 天官书》:文昌六星,四曰司命。也就是说文昌有六个星君,第四星君曰司命。大是形容尊,天也尊重的人物。主寿夭命运\,俯瞰眾生的大司命。
    祂可看到我?
    我对着山谷,唱起洒尘亲谱的「大司命」,用我最虔诚\的心。唱到「愁人兮柰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為?」我已经泪流满面。
    大司命,请怜悯我们。请给我勇气。我们新生的名字都由你的赞章所出…请怜悯我们。
    初冬突然响起远雷,隐隐轰然。我望着远方,惊呆了。
    我相信,那是「纷吾乘兮玄云、使涷雨兮洒尘」的大司命君,悲悯的回答。
    我能沈下心等待了。
    那天回到道观,我写着游记,把这段冬雷也写进去。洒尘和我,都是狠爱游歷的人。但我们没机会走到蜀中来。
    其实这几年我们也动过念,但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绊着,总想着以后总有时间,书肆还需要看管,庄园也得巡视。杭州城又有那麼多朋友故旧要应酬。
    回头一看,根本没有什麼事情是不能放下的。
    但既然我来了,就当他的眼睛,替他看吧。
    我写到深夜。游记写完换写小说。我一路上已经构思好了,就拿我和洒尘当文本,但写的是传奇武侠,有点儿像崑崙奴那样。只是我古文底子不太好,写来写去还是白话文。
    当在热恋中时,我狠少写什麼。因為恋情已经佔满我的心胸,再无所缺,既然完满,就没有用笔弥补的需要。
    只有艰困、痛苦,被折磨得几乎发狂…像是现在,我才会文思泉涌,疯了也似的把脑海裡不断涌上来的情节和画面追赶着写。
    这是一种祈祷,坦白说。跟献歌给大司命一样的祈祷\。我相信若我能把这个故事写活、结局圆满,就能逼命运\让步。我前世写了二十二年,不就逼命运\在这生让步,把洒尘赏给我吗?
    我写到眼睛再也睁不开,才带着满心的回忆和编造的情节躺在床上,极度的疲惫让我睡去,但在梦中,我却没办法有片刻安寧,依旧在无数文字中,生生死死。
    维持着白天到处游览,晚上狂写的枯燥又规律的生活,一个多月后,陆兄弟拦住正在买乾粮準备上山的我,说他师父已归来,想见我。
    点了点头,对他笑了笑。他脸一红,呆住了。我才想到即使装扮依旧是男子,我的笑容似乎杀伤范围越来越大…赶紧垂下眼帘,收了笑。
    他有些侷促的引我去见他师父。万苍流先生住在剑阁附近的一个高脚楼,竹子搭建的竹屋。
    现在我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喊他「先生」,因為他既是侠客,亦是良医。号称侠医无双。我也终於明白,洒尘的医术哪儿学来的了。
    万先生盯了我一会儿,没说话。「姑娘何以易釵為弁,颠倒礼俗?」
    我笑了,「万先生果然犀利。您是第一眼就瞧出我是女子的人。但我以為江湖豪侠不拘小节。」
    整理了一下思绪,我简单的娓娓道来。其实说穿了也没几句话,就是狠剽悍的一指,然后有了这麼剽悍的相遇和别离。
    不过我也花了两个鐘头才说完,鬚髮俱白的万先生凝视着我。「玄云公子与我那小徒已私定鸳盟?」
    我洒然一笑,没有否认。「吾意既定,万死不改。」
    万先生轻轻嘆息,「我那小徒虽是绅宦子弟,个性太刚,不是富贵中人。蜀中消息闭塞,待老夫得知,事过境迁…」
    京城到蜀中要走好几个月,又不是人人都能享受驛站功能的。消息传来恐怕都一两年过去了,实在不能怪任何人,尤其不能怪这位老先生。
    「玄云公子安心在蜀中安顿。」万先生淡淡的说,「铜牌掛於腰中,各路豪杰都卖老夫一点薄面。」他注视着我,「可否请脉?」
    我郑重的谢过他,将手递出。他边诊\眉间越蹙,诊\过双手,他轻嘆,「玄云公子忧思太过,心腑大伤,五内牵连,已然俱损。夜必惊梦,日如乘舟,不思饮食。若旁人病到这地步,早卧病不起。公子竟坚忍若此,言语行动,一如常人…」
    我就说中医厉害,旁人还不信。连忧鬱症都诊\得这麼準啊,没得说了。「玄云早习於此疾,不碍的。」我淡淡的说。
    他开了药方给我,嘱咐我临睡前喝下。我猜是安神的药,欣然拜领,又对他庇护之恩磕了叁个头。
    万先生频频嘆息,我也知道,他并不看好。但我相信大司命君,我相信洒尘。
    我相信我祈祷\得够久、够多、够坚持,总有一天会逆转。
    我不就那样沈默的祈祷\了二十二年麼?再来一个二十二年,算什麼?
    得了万老先生的庇护,我驱车赶马,开始我的蜀中深度之旅。一面旅行一面写作。之所以没有长居在剑阁,我发现我妖魔似的体质似乎随着我动盪的生活,开始发作了。
    所以我不在一地留太久,也不和人深交。省得害人害己。
    但还是有姑娘拉着我泪流不已,想嫁给我。天知道我才跟她见过一次面,还是因為她的马车陷在泥中,我帮着救上来…不过就花了条旧毯子。哪知道这样她就追个不停,硬要嫁我。
    「姑娘厚爱若此,原不该辞。」我硬着头皮说,「可惜我已有结契之侣,不慕女子,只好谢过。」
    这才让她泪奔放过我。
    可遇到男子我又不能这样说,万一他觉得更有机会怎麼办?我只好说,「玄云心中已有佳人,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世途颠沛,不得不别。世兄怜弟一片苦意,莫使弟成為负心负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