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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ungle
    Jungle:85.
    又三個月過去。
    崇京市。
    新的一輪盛夏來襲, 樹下的蟬鳴讓尖銳明媚的陽光都有了形狀。
    首都的街道幹淨寬闊,晝日午後的時候漆黑的柏油路面蒸騰着熱浪。
    此刻葉伏秋在首都電視臺裏舒舒服服吹着涼風。
    三個月過來她頭發又長了些,烏黑柔軟的細發挽起來用點翠簪子盤着, 鬓角青絲垂着徒增憐感。
    新中式長裙的裙擺被空調冷氣微微吹動,葉伏秋站在隔音玻璃牆之外, 環胸認真盯着裏面正在錄制節目的小單師傅。
    這是一臺首都衛視的傳統文化頻道,小單師傅作為賬號代表人參加本期的錄制。
    三個月來,他們的視頻號成功在所處平臺成為非遺賽道的最強熱度新人。
    尤其是後來發布的古法徽墨制作視頻,短短不到一個月斬獲上百萬點贊,千萬到億級別的播放量,成功将個人IP打造起來。
    連葉伏秋本身都因為曾經在竿春山日常vlog裏露面,并被人知道是整個視頻的策劃拍攝人, 因為出衆的顏值和能力獲得了不少粉絲。
    她自己随便發發東西的賬號都連帶着漲了十來萬粉。
    這幾個月不斷有團隊過來交涉,想要高薪聘請她去做其他類似內容的新賬號。
    但是她都拒絕了, 她和小單商量以後決定還是維持捆綁的小團隊模式,他們是彼此的伯樂,少了誰另一方都會缺失所有韻味。
    工作之餘, 她會接一些護膚美妝産品賺賺零用錢,也算是半個博主了。
    不過她的重心依舊在單家爺孫的賬號上面。
    三個月之間她往返竿春山, 又制作了兩個古法視頻,也是接連成功。
    當初光是徽墨一個視頻帶來的流量獲利就足以讓葉伏秋不靠任何人實現財富自由。
    賺足了錢, 葉伏秋才切身感受到,自己掙來抓在手裏的財産才是女性在這個社會上自由行走永遠的底氣。
    她學了駕駛證, 又買了代步的車子,最近在看房, 打算置一套屬于自己的婚前房産。
    不過……又覺得不着急。
    節目已經錄了一個多小時了,小單師傅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準備好的詞上臺錄的時候也磕巴了好幾次,她慶幸這是提前錄制沒有觀衆,不然他真要在臺上滿頭大汗,慌得找不到北。
    最後一段成功錄制完畢,節目導演在導播臺喊停,工作中的節目組大家夥都松弛下來。
    “OK辛苦了!!”
    主持人微笑着誇贊小單師傅,引導他走下臺。
    葉伏秋從導播臺出來,走下臺階去迎他,看着他果真冒了一頭的汗,她沒忍住抿嘴一笑:“別緊張,就算出錯了還能再來呢。”
    “可算是錄完了。”小單師傅接過她遞來的紙巾擦額頭,表情尴尬慚愧:“我不擅長這種。”
    葉伏秋歪頭:“你不擅長那爺爺更不行了,難道你想看着他上去胡說呀。”
    小單師傅想了想,難得開玩笑:“也不是不行。”
    因為他們賬號的成功,竿春山的旅游業更繁榮了,無數人是因為看了小單師傅的視頻,看到這山裏的生态,生活,都這麽的自然和諧,全都紮堆過來打卡,享受短暫的林間祥和自然融為一體。
    現在村子裏只要有空餘房子的人家基本都做起了民宿生意,這平平無奇的一座小山村,祖祖輩輩守着這座山,最終也被這山饋贈,靠山吃山,獲得更好的物質生活。
    而她每每回到山裏,卻都會在忙碌中更加落寞。
    雨後的窗沿,清澈的溪邊,夜間的土路,還有日夜都繁鬧的古鎮。
    一切如舊。
    偏偏少了他。
    “我定了後天的飛機。”小單師傅一邊跟收工的節目組人員點頭示意,一邊跟她說:“打算在崇京走走景點再回去。”
    “我爺也同意。”
    葉伏秋點頭,“不錯啊,難得出來一趟就多玩玩。崇京到處是名勝古跡,市中心CBD又繁華,足夠轉上好幾天的。”
    “我大學三年在這兒上的,也走了不少地方,待會兒我給你推薦推薦。”
    “單爺爺現在已經不同以前了,他如今可是密切和互聯網潮流接軌。”她收拾起自己的包,背到肩上,帶着他往演播廳外慢慢走去:“回頭你給爺爺休個假,帶着老人家下山,也到別的城市看一看。”
    “趁他還能走能吃,多出去玩玩。”
    小單師傅點頭,她說什麽都聽。
    兩人出了演播廳,一下被外面玻璃落地窗外明朗的陽光刺得皆是一眯眼。
    小單師傅眯着眼偏頭,問她:“你不跟我一塊逛逛崇京嗎?”
    “還有事?”
    葉伏秋唇畔彎彎,告訴他:“是啊,多虧了你的成功,弄得我莫名其妙成了崇大傳媒系的優秀畢業生。”
    “我們教授邀請我回校參加今年的畢業典禮,就在這兩天,我也趁機回母校看看。”
    小單師傅看她臉上洋溢着驕傲,那分明就是很自傲很高興,他摸摸眉毛,糾正:“是咱們的成功。”
    “對。”葉伏秋始終覺得單家爺孫是她人生裏的貴人,有時候總覺得飄忽不真實,但每每看見小單師傅這踏實老實的小弟,又覺得。
    一切都理所當然。
    “是咱們。”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去坐電梯下樓。
    葉伏秋打算帶他去自己比較喜歡的餐廳吃晚飯,嘗嘗鮮。
    今天的大太陽就适合在室內待着。
    同樣都是烈日,但竿春山因為有林蔭江溪,哪裏都濕潤潤的,再大的太陽口鼻都不幹燥。
    不像這鋼筋水泥的玻璃城市,太陽的威力能被放大無數倍,刺人皮膚。
    小單師傅瞄着她白皙瘦小的臉龐,對方眉眼間的哀愁幾乎在這四個月裏融進了她的靈魂,惹得大家總是想關心她,又不敢開口怕她難受。
    他說:“我看見新聞了,是祁哥那件事吧?”
    葉伏秋視線從大衆某評軟件上擡起,“嗯?”
    然後反應過來,應着:“對。”
    就在一周半之前,一件社會新聞登上各大榜單熱搜。
    多地警方聯合行動,經過幾個月了辛苦通緝圍堵,終于輾轉二十個多個城市,将為數十七個人組成的大型犯罪團夥緝拿歸案。
    這些人每個人身上都擔着數不清的刑事案件,有人甚至逃竄了十幾年之久,他們的落網就像是連根拔起了一顆巨大的毒瘤,令社會的空氣又清新了幾分。
    正如祁醒當初所說,這些人單拉出來每個不是死刑也是死緩,無期的程度。
    可見有多可惡。
    緊接着,啟盛集團的二把手因為涉及刑事犯罪被逮捕的事也不胫而走。
    但是祁華甄夫婦顧忌財團股票,故意壓着傳播力度,沒有讓大衆知道。
    纏繞他們兩人命運的噩夢終于結束了,但是明明結束了。
    葉伏秋卻遲遲沒有接到祁醒的消息,也不見人回來。
    她看到新聞的第一秒就給陳私助打了電話,他也意外地沒有打探到任何消息。
    葉伏秋最近正在聯系負責這件事的警方,想問問祁醒的下落,但是由于她只是一個局外人,更難以接觸這種嚴肅重大案件的負責人,就這麽僵持着忙碌自己的生活。
    “祁哥還沒回來?”小單恂恂問。
    葉伏秋拍拍他,讓他先上出租車再說,開口時微微笑了下:“嗯,還沒回。”
    不是不回來,是還沒回。
    如果他真出了事,說難聽點退一萬步,就算真是意外沒了命,警察也早該把他擡到她面前了。
    她不接受他平安回來以外的任何結局。
    所以她在等。
    等那個渾蛋從哪裏冒出來,再受她一頓揍。
    葉伏秋坐進出租車,低頭摩挲着左腕上已經有些發舊的手表。
    她戴着他送的兩樣東西——簪子和手表,完成了她人生中一件又一件重要的事。
    她活成了曾經自己憧憬的模樣。
    她努力撿起九十九瓣漂亮的瓷片,拼湊理想的人生。
    可只要是少了叫“祁醒”的這一瓣,她就永遠拼不成一句圓滿。
    手機閃出婁琪的微信消息。
    【婁琪7:你啥時候回濱陽!榮學長的訂婚宴你去嗎?】
    葉伏秋看了眼,然後望向窗外飛梭的燦爛熾熱的街景,陷入片刻思索。
    半年來,不僅是她的生活産生巨大變化,周圍的人也都各自有了新的發展。
    她和榮明學長清晰表明了心意之後,便刻意減少和他的接觸。
    再加上她和祁醒深愛的事情朋友們都知道,久而久之,學長就不再過度關心她的近況了。
    兩個人都各自退到了朋友之間恰好好處的距離,遙遠卻不疏遠。
    後面再聽說的時候,榮明學長就已經要和女友訂婚了,似乎是父母介紹認識,還是他們崇大的同校畢業生,比她和婁琪大一屆,也是學長的學妹。
    既然能這麽快訂婚,說明兩個人情投意合。
    葉伏秋替他高興。
    連婁琪最近都在打算辭去這鐵飯碗的工作,跟着她那好像叫婁與征的堂哥一塊做開店生意。
    不徒勞浪費時間,好好過自己想要的那種生活。
    她低頭,在微信上回答對方。
    【去啊,學長以前這麽照顧我們,怎麽能不去喜慶喜慶。】
    【學長昨天還特地叫我一定要到場呢。】
    【趁機痛快喝頓酒,等我回來(玫瑰)】
    葉伏秋腦子裏過着很多事兒,閃着很多人的模樣。
    卻總是以同一句話作為思索的結尾。
    大家的日子都蓬勃地往前走了。
    你再不回來。
    我要怎麽往前邁步呢。
    祁醒。
    …………
    兩天後早晨九點,葉伏秋精致打扮,準時打車到崇京大學附近。
    因為今天是畢業典禮,有好多送孩子來學校的私家車,把學院路這條道堵得水洩不通。
    她只能提前一個路口下來。
    葉伏秋今天穿了長裙和高跟鞋,鞋跟在石板路上咯咯踩着悶響,輕盈好聽。
    她背着包,走在這條曾經每日都會奔波的路上,感慨以前。
    大學那時候她每天忙得暈頭轉向,雖然總是走在路上,卻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兒。
    不管怎麽走,怎麽奔,人生都是一片昏暗。
    這一路,有太多人給她挑燈引路。
    所以能有今日,葉伏秋還是覺得自己是個有福氣的人。
    過去再苦再累,都不如她只覺得今日陽光真好。
    葉伏秋從包裏拿出耳機塞進雙耳,聽着歌,輕松愉快地走一次這條路。
    她擡頭,瞟見前面那家小花店。
    這麽多年,這花店還開着呢?
    葉伏秋走過去,正好和搬着花盆的店長打了個照面。
    店長姐姐看見她,先是愣住,然後辨識她的臉驚訝:“哎你是,你是那個……!”
    “這些年店裏生意還好嗎?”葉伏秋生着桃花眼本來笑着就好看,如今塗着水光唇釉的嘴彎起,在樹蔭光斑下更耀眼奪目。
    “不會還是總剩下大馬士革玫瑰賣不出去吧?”
    店長姐姐似乎想起了什麽,幹笑兩聲,僞裝:“怎麽會,好得很,你今天回學校玩啊?”
    葉伏秋蹲下身去摸泡在水桶裏的新鮮玫瑰,她手指撥弄着花枝,說:“嗯,您幫我配一束花吧,我拿過去送給之前帶我的教授。”
    店長姐姐點頭:“好嘞,等着啊,今天的花兒可好了。”
    說完轉身開始幫她配花束。
    葉伏秋盯着嬌嫩的各色玫瑰,眼睫半垂,唇邊挂着意味深長的微笑:“我以前也是傻,這都沒反應過來。”
    對方:“什麽?”
    她拎起一支白色玫瑰,放在鼻子前聞着香味,說:“您店裏的普通玫瑰平日都要賣八塊一支,品相那麽好的大馬士革玫瑰,就算是滞銷也不應該是扔在外面随便誰拿的。”
    “但我每天路過,卻總是能撿這個漏。”
    葉伏秋捏着花擡頭,直接說:“開這家店的人姓祁對不對。”
    店長挑花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沒想到竟被她猜到了。
    是,這家店五年前才開。
    她只是個打工的,真正出錢的另有其人,她只管經營。
    老板怪得很,不顧店裏盈虧,只要她想辦法每日塞給這姑娘一束大馬士革。
    給她所謂“滞銷”的大馬士革,實際上都是每日被人空運送來的寶貝品種。
    她不能說任何,只能眼見着這幕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上演在自己面前。
    還是個藏在背後默默守諾的王子。
    葉伏秋低頭,眼眶酸痛。
    他真的讓她每天都能見到花,收到花。
    即使他們已經分開,即使他不在她身邊,即使她可能永遠都不知道這深沉的愛意。
    她以為對方只是随便一句。
    曾經狂妄惡劣的人,以戲谑他人為樂的人,也有幹這種傻事的一天。
    店長姐姐小心問:“你還要花嗎?我就不收你錢了。”
    她說:“其實……今天店裏又送來一批大馬士革,但我不知道你會來,還納悶來着。”
    葉伏秋聽到這句,猛地擡頭,雙目漫上搖曳。
    …………
    兩分鐘後。
    穿着白色長裙的女人抱着一大束倉促包裝的大馬士革奔跑在石板路上。
    樹葉之間漏下的光掃過她露出的鬓角淡疤。
    葉伏秋心跳竄得難受,有什麽沖動和直覺呼之欲出。
    她奔向校門口,期待着什麽,又怕什麽落空。
    大馬士革嬌嫩的花瓣随着她不管不顧地奔跑淋落了一路,像《福爾摩斯》裏某個角色故意留下的浪漫線索。
    她的生命裏有這麽一個人。
    惡劣,混賬,算不上正直,是多少人忌憚又痛恨的存在,像故事裏的反派角色。
    但他又偏偏,總在她絕望的時候登場,成為她一人的救世主。
    曾經她不知道他姓名,沒記住他的模樣。
    他就以一個模糊身影,一句高深莫測的話支撐她三年成人。
    後來又以一股子強勢與她糾纏不清。
    不管她如何躲,如何拒,還是讓他成了自己心尖上那根會刺痛也會惹癢的刺。
    葉伏秋呼吸急促,跑得很累,高跟鞋磨得她腳疼,腿快擡不動了。
    又跑了幾米之後,她緩緩停下了腳步。
    大馬士革的馥郁正彌漫,槐樹的陰翳簌簌搖晃。
    學院路的槐樹樹葉好像比別的樹都要吵。
    嘩然一陣噪音之後——她的耳機響起下首歌的前奏。
    校門口,祁醒懶洋洋杵着,手指玩着一支玫瑰,正守株待兔。
    忽然感應,他擡眼,漆黑目光穿梭熙攘人影。
    葉伏秋靜靜看他,良久,忽然破涕出聲。
    她漫上略有埋怨的笑意,用口型無聲來了句——
    【渾蛋。】
    渾蛋,臭渾蛋,又搞這一套。
    祁醒一眼看懂,低頭摸了下鼻梁,勾起笑。
    …………
    相識的第五年。
    在耳畔盛大荒蕪的旋律之下——
    葉伏秋在大學校門口,再次的,與遠處,與祁醒對上視線。
    這一次。
    他正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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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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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多番外待更——]
    [這章的作者有話說一定要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