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漆红的大门再次关上,厚重的木质大门紧扣,沉重的声音再次砸在门前憔悴的老人身上
“闵叔”身旁年轻男人冷戾的脸上也带上几分担忧
“……走吧”阮闵怔怔地看着房门
这么多年下来,六十多岁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七十多岁的人,一头白发,脊背佝偻,脸上没有多余的精气神,那双眼眸浑浊中又染着化不开的悲戚
他这一生,前半生无迹可寻,徒有战场与杀戮,本以为自己无根无痕,却没想到只是阴差阳错被友人蒙蔽,但是他知道的太晚也太迟了
失去意识的妻子、死去的女儿L孙女
回不去的记忆和过往
即便现在妻子已经醒来,孙女也还活着,但是他知道还是回不去了,他只是心存侥幸,只是,想要多看看她们罢了
“走吧”他脊背又佝偻了几分,又多了几分苍老
“可是”陆弘修迟疑着,他的双手也紧紧攥着,看着面前的说不上高的围墙,那双惯常冷戾的眼眸中带着浓烈的不甘和急切
“小修”
阮闵静静地看着他,眼眸浑浊,其中的悔恨自责像是翻涌的汪洋,将他困了几十年,也将一直缠绕着他,直到他消散
可是在他死亡之前,他不会再有摆脱的机会,但是陆弘修不一样
“你还有机会”
“你们还小”
“安安也,还小”
……
陆弘修紧握的拳不由散开,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苍老的老人,他明明才六十出头却看着宛如耄耋,比起同龄人老了一截,明明在那些年,他才是最精神的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他得知那病床上一睡不醒的人是自己妻子的时候,还是从他得知那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江中溺亡的是他的女儿L孙女,还是从发现这些事可能因他而起却无从查起,亦或者面对是小女儿L女婿多年憎恶……
即便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他依旧得不到原谅,也不能原谅自己
但是陆弘修不一样,他才三十出头,他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他
陆弘修闭了闭眼,把心中的迫切和不甘压了下去,再睁眼又是那般冷静凛冽,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您别担心”
自父母兄长去世之后,阮闵便是他唯一的长辈和亲人,他对其一直很是敬重,敬重到,以往对那对夫妻多有微词
,双方几次争执
但是现在风水轮流转,他也只能认输了,谁让,她们竟然变成了他孩子的姥姥姥爷呢
换做之前,陆弘修打死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要是早知道,早知道,他可能依旧难以对那对小夫妻好脸色
冷心冷肺,又贪婪
这些年好处没见他们少拿一分,但是就连面上的一个好脸、即便是一句虚假的好话都没给过阮闵,陆弘修在心里为他感到不值
即便再如何,事情也不是阮闵本意,他也难过也痛苦,这么多年也没有得到过解脱,他也这把年纪了,精神一年不比一年,谁也说不准他还有多少年月可以坚持,万一哪天……
他们会后悔的
早年便失去所有亲人的陆弘修心中阴霾,想起那些年和家里人的相处,日复一日后悔以往过于桀骜调皮,后悔在出事那天没多看他们几眼,后悔到现在已经有些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他又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大门,想要透过这门庭院落,听到里面的孩子的声音
但是没有
安安不喜欢哭,所有见过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陆弘修没见过,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可能也见不到人,但是也不只是他见不到,她也是一样见不到
按下隐隐作痛的心,陆弘修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扶着阮闵一起离开了这里
两个人身形都是难得的高大,甚至左边的阮闵还要高上几分,但是他佝偻着肩,花白着发,和健硕强壮的陆弘修站在一起,那种暮年的苍老越发明显
身后木门里面,清瘦的阮冬青收回了目光,轻轻晃了晃胳膊,看着怀里咯咯笑着还没生牙齿的小崽子,忍不住又红了眼,轻轻地哄着人
“安安乖乖,我们乖乖等妈妈祖祖回来哦”
……
这么多年下来,阮闵已经不是第一次吃闭门羹了,但是他依旧难以做到无动于衷,和陆弘修一起走到外面小巷,他便和人分开
“闵叔……”
陆弘修有些不放心,但是阮闵向来也是说一不二的人,脱离了家门口,他便又是那个冷硬肃穆少有人气的将军,让陆弘修劝说的话顿在了嘴边
“您注意安全”
阮闵点了点头,背着手便一个人离开了
他也没有目的地,走到哪便算到哪,这边多是四合院巷道,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时不时能看到路边教训孩子的家长,听到围墙另一边吵架的声音……
不管是谈笑还是
吵架,都是阮闵没有的
这么多年来,自他的记忆开始,他便一直是一个人
一个人啊
阮闵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有些怔怔地看着对面街道那一家四口,看着夫妻俩谈笑,看着那手牵手唱着歌的姐妹俩,脑中有些空白
他应该想起点什么的,可是这么多年来,他还是没有恢复记忆,想不起自己的从前,只是每每看到一家人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停下来
他也该有两个女儿L的啊
但是现在只有一个了
“老同志你挡着我的摊子了”
笑眯眯的声音从地上传来,阮闵看了过去,才发现自己脚边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小摊子,就一块白布一本书几根竹签,旁边立着块算命的纸壳子
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
摊主却又格外的年轻,看着也就二三十岁,还是个女人家,笑眯眯的很是和气,看着就一点都不靠谱,非常具有神棍骗子的气息
阮闵低低说了声抱歉,就挪开了脚往旁边退了一退,继续站在哪里,背着手看着街道的车水马龙行人往来
他这些年,没有守住自己的家,但是勉强也算是守住了国,看不到家里人,他便只有看看这片祥和之景
“老同志,既然也没事干,不如来算一算?也算给我开个张呗”
那道笑眯眯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阮闵不信鬼神,这些年来死在他手上的敌人数不胜数,若真有神鬼,那他必定是安稳不下来的。他也不信命,他的命是他一点点闯出来的,没有人可以替他定
但是他一低头,便对上了算命人笑眯眯的眼,他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自己那冷淡倔强的孩子。虽然他从没见过,但是他知道她以前很喜欢笑,是出了名的开心果,她笑起来,应该也是这般吧?
阮闵沉默了好一会儿L,坐了下来,接了眼前这个小神棍的算命
“老同志紫气东来,命格是上上的好啊,又有龙气庇佑,以后必定一路坦荡”女人笑眯眯地说着
“事业线不用算了,那必定是节节高升无出其右。你具体想算什么?”
阮闵坐在这里,看着这简陋的摊子,再看着摊主有些破旧的衣服,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放到摊子上,刚想说随便
“您可要想清楚哦”女人分明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是声音却莫名有些缥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有些事只有一次机会”
阮闵顿住,再仔细打量她
她看着也
是三十上下,身上穿着深蓝色的一看就有些年头的衣服,破破旧旧的,甚至还有些不合身,在城里已经不多见了
褂书、龟壳、竹签
一切还是普普通通的,普通得正常脑袋没坏掉的人都不会坐在她的摊前,一般人即便是算命,那也是找有些岁数的老人,摆摊也没见过几个女人家
阮闵沉默了下来,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脑袋坏掉了,他想要直接起身,但是看着她笑眯眯又认认真真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L,声音沉重又迷茫
“……孩子”
“我想算我的孩子,你能算吗?”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算什么,也不知道算了有什么意思,甚至都想不通他坐在这里干什么,但是这一刻,他只想到了孩子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莫名,但是
“孩子啊,我看看,看看”女人只是笑眯眯地掷了掷龟壳,然后在阮闵的沉默中,笑得弯了弯眼睛
“您说的孩子,是您的大女儿L还是二女儿L,亦或者是孙女曾孙女?”
阮闵抬头看她,然后转身离去
“哎?”
笑眯眯的女人瞪大了双眼,冲着阮闵的背影伸了伸手,刚想说什么呢,身边就多了两个高大的男人,双眼如炬地看着她,警惕又严肃
“请”
“……”
**
阮闵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
他向来是个警惕的人,总归,要是别有用心的人抓就是了,如果确实无辜只是装神弄鬼那也问题不大
这事情过去没两天便被他抛之脑后了,直到一个月之后,再次吃了闭门羹没见到人的阮闵带着沉重的心情从监狱走了出来,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破摊子
确实挺破的,那垫着点红布都是一堆补丁,人还是穿着之前的那身衣服
阮闵走了过去
“……这回我可不劝你算了”女人笑眯眯的模样僵住,但是也没个心虚的
上次调查了,这人确实没什么问题,除了穷一点神神叨叨一点脑子也有些不太好一点,不然也不会摆摊摆到这里了
“算一算我家老大”沉默了良久,阮闵再次坐了下来
“你认真的?别一会儿L又把我关进去了”想到上次的事,她都有些牙疼
“算吧”阮闵道
“算就算吧,唉,都是孽缘孽缘,你家大闺女啊,大闺女”女人神情顿了一下,再看向阮闵就带着些小心翼翼了
“人死如灯,活着的人要往前看”
说完,她自己都不由怔住,下意识捏着胸前的平安福
这里面,是那人的骨灰
往前看,谁都能说,但是真的做到又有多少人呢?
看着面前一身紫气国运加身的阮闵,这是为国为民作出大贡献大牺牲的人才能有的,但是,国事和家事向来是两码事
“您后悔当年离家吗?”她突然问道
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他
“不悔”阮闵沉默了很久,还是斩钉截铁
那个时候,他后悔他后悔,那便铸不了这般盛世了,只是
“我应该更小心一点”
他不该那般信任人,也不该一时心软收留人,更不该养大了那人的心,最终反噬到她们身上,甚至,就连最后也没有证据
想到牢里的妻子,阮闵的心阵阵疼痛
他确实不配得到原谅
“再给你一次机会,您还是会离开家吗?”她问
“……会”他道
“哦”
就这样子,她完全理解他家里人恨他了,真是一句好话都不会说的,但是
“那,如果给你一次机会,用您后半生的荣华,换一个改变的机会吗?”她捏着胸口的骨灰,突然这般问道
“荣华?”阮闵怔住,好一会儿L,他看向顶上的蓝天白云,带着怅然悔恨,“我这辈子,哪有什么荣华?”
这荣华,便也不过是火上浇油,从未雪中送炭过
“那您愿意吗?”她又问
“愿意”阮闵道
“会死的哦”她笑眯眯道
“我从不惧死”阮闵深深地看着这个过于年轻不靠谱的小神棍,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放下
“年轻人,找点正经事做吧”
说了一堆废话,阮闵心里莫名好受了几分,给了钱,他便站起身来,大步离开这里
“真的会死哦”身后,年轻神棍笑眯眯地弯着眼睛,补充道,“对了,我姓汪,大家都叫我汪神婆”
“如果能换回她们,那便死吧”阮闵说完,再次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个子很高腿很长,面对愧疚的家人时候总是佝偻着肩背少了几分气势,但是在外,他依旧是那个冷冽肃穆让人难以直视接近的将军
汪神婆笑眯眯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看了看手中的签,就见到那片平平无奇的木签一点点褪变成了金签,她有
些怅然地将其收了起来
“也罢”
世俗变迁,她们这些修道之人也终究走到了尽头
那就来这最后一次吧
数月后
监狱中,头发花白的秦言看着对面绿衣挺拔的陆弘修人,看着对方脸上的悲戚,捏着手中的黑白照片,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
那横亘在他们中间的爱与恨,到底还是随之散去
但是却又以另一种方式,斗转星移,缓缓转到了从前
1947
还是那副笑眯眯乞丐模样的汪神婆心有所动,来到了福聚楼,吃了一顿霸王餐,留下了一句忠告
1949
面对外面的纷乱,秦言莫名想到那年的小神棍,拖家带口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1953
穿着旧衣背着北斗踩着草鞋的秦言再次遇到汪神婆,两个人再见如故
1954
小花花生来哭声不止,秦言抱着人找到了汪神婆,前尘旧事,随风散去
1958
齿轮转动,地摊上的书籍让三年后才到的人提前到来
风起
1959
上辈子害得阮闵家破人亡的秦思丹伏法
她自以为是的命运眷顾,实则是跨越时空长河的另一边,有人用上所有气运性命,换来的一场迟来的正义
1960
上辈子离散的一家人聚在江边,钓起来一头二十来斤的大鱼,又被手欠的阮冬青陶桉树夫妻俩弄丢,两人也因此被秦言拿着棍子追着打
阮闵阮丹青原墨在一边拘着小花花,看着这俩不靠谱的小夫妻挨打,非常赞同地鼓着掌
真欠打
1980年
不靠谱的人还是不靠谱,沉稳的人还是很沉稳,所有人把自己的命运握在手上
阮闵牵着秦言的手,看着走向婚姻殿堂的小花花还有陆弘修,转头看到了那边生了白发变成小老太的汪神婆,她坐在一边和人手牵手嘀咕抱怨,那人嗪着笑,风轻云淡又染着佛性
阮闵见过这人,战场上,他曾拉过这人一把,但是他拉过的人太多了,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兜兜转转有些意外
他心有所动,看向旁边红着眼的秦言,顺手帮着她拔掉了一颗飘出来的白发,然后得到了她骂骂咧咧的一巴掌
“……你是不是有病?老子都是白头发你想给我拔完啊”
他闭上嘴,把白发放入兜中,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这一世的他,依旧是那般沉默寡言不会说话,但是他紧紧抓住了家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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