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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士(二)

    这个晚上,芙宁娜睡得很不安宁。

    她做了很多很多的梦,还都是噩梦。梦中安格斯保持着他那奇怪的没什么笑意的笑容,手里握着一把冰冷的长剑,剑上滴滴答答地淌着猩红的[ye]体,滴落在地上,已经汇聚了一小片。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芙宁娜,而芙宁娜的胸[kou]宛如穿过了冬[ri]的凛风,又疼又冷。

    她麻木地注视着那张俊朗的面容,注视着那双没有光亮的灰紫[se]眼眸,注视着他重新抬起长剑,剑锋抵着她的脖子。

    “晚安,”青年的声音冷淡,却是笑着的,“殿下。”

    ……

    芙宁娜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早晨明亮的光挤进室内,温柔快活地在棕褐[se]的地面上跳着舞,海风带着独特的气息灌进房间里,使得空气流通清新。

    芙宁娜怔楞地看着拉开的窗帘和窗户,回想着昨晚在安格斯走后,她明明已经拉上了窗帘,为何此刻窗帘却是拉开着的呢?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

    她移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书桌边上。安格斯手里捧着一本书,正侧坐着翘着腿看,头也不抬地说:“早安,小殿下。”

    芙宁娜抱住被子,拒绝思考太多,问道:“现在几点了?”

    “早晨八点四十。”安格斯终于抬起头来,他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抵着手臂,看着她说,“没记错的话,九点钟你还要进组排练,劝你快点哦。否则吃不上早饭了。”

    芙宁娜大惊失[se]地跳下床:“我的闹钟呢?闹钟为什么没响?为什么没人来叫我!”

    安格斯笑得无辜:“你指的是那个很吵很吵、响个不停的东西吗?我把它扔掉了,毕竟,打扰别人睡觉是相当恶劣的行为啊。”

    芙宁娜忍不住道:“可你这个行为更加恶劣啊!”

    她火急火燎地冲进盥洗室,水声哗哗中开始进行梳洗。安格斯悠然自在地翻过一页书——经过一个晚上的学习,他已经弄懂了枫丹文字与他曾经所处世界的文字之间的关系,所以看起书来并不费力。

    芙宁娜花了十分钟梳洗整理完毕,等她出来时,房间里已经空[dang][dang]的了,敞开的窗外涌进来凉爽的风,她站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

    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贵妇人穿着繁琐厚重的礼裙伫立在低矮的护栏边,她们身边跟着打扮同样[jing]致的猫猫狗狗,[jiao]谈着,或戴着蕾丝手套的手遮掩住微笑的唇角。而穿着没那么[jing]致、却足够鲜亮干净的普通人抱着满满当当的食物走过,脸上带着的,是轻松快活的笑容。

    芙宁娜在这喧闹中看见了安格斯。

    他立在墙边的[yin]影之中,靠着墙,手臂[jiao]叠着置于胸前,眼神平淡地望着路过的人们,灰紫[se]的眼眸当中有着空洞和漠然,好像这美好的一幕无法唤起他半点温情,甚至与之相反,反而勾出了他不怎么好的回忆。

    这位所谓的骑士,和小说戏剧里忠诚温厚的骑士一点也不一样。芙宁娜没办法相信他,可就算如此,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芙宁娜秘密的人。

    她想起自己的愿望——想要和人倾诉。

    难免会去善良地想,安格斯昨[ri]那番威吓,是否是认为好声好气地和她认识、聊天,她不会坦白,所以才用这么糟糕的办法[bi]她暴露自己。

    而不论他是否是这么想的,芙宁娜有了一个知情人,有了一个会明白她所有举动、所有孤独的人,确实是事实。

    楼下的安格斯似乎对于他人的注视十分敏锐,芙宁娜看了没几秒,安格斯就抬头看了上来。他似乎并不意外注视自己的是她,抬起手,两指并起置于太阳[xue]处,往外飞了一下,笑着做了一个[kou]型:

    九点。

    他说。

    芙宁娜慌忙回神,倒吸一[kou]清晨的凉气,匆匆忙忙往门外跑。在她路过自己的书桌时,她瞥见桌上放着一张纸,一束虹彩蔷薇压着它,将纸都染上了馥郁芳香。

    她将这枝花放到一边,低头看向纸张,那上面写着的一行字,正是地点,也是时间。

    骑士(二)

    安格斯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窗[kou],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这热闹而和平的街道,低声呢喃:“神……吗?”

    这个世界的神,似乎天生有着爱人的本能。而留存至今、建立七国的神,更是其中翘楚,维持了此世千年的和平。

    这可比他的世界好多了,连战争都显得温情而坚勇,而非荒谬绝[lun]。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蛮想去别的国家看看的。但是现在估计还不行。

    芙宁娜的身影从枫丹行政中心沫芒宫中跑出,安格斯脚步一点,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而在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名所谓的“决斗代理人”跟随着芙宁娜,守卫着她的安全。

    安格斯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他知道自己诞生于芙宁娜的愿望,只有当她不仅仅是因为他而不再感到孤独时,他才会消失。而他如今虽然能够离开芙宁娜的身边,进行大范围的游[dang],但也就只有这段时间可以。在他的身份过了明路之后,再想要出门,就有些麻烦了。

    哎呀,早知道决断就不那么迅速了。说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懊恼,好像不是很在意。

    芙宁娜和剧组导演的会面相当顺利,她是枫丹人尽皆知的大明星,而导演的眼光也尤其毒辣,挑选的剧本优秀出彩,两人联合即是强强联手,更别说这台戏剧除了芙宁娜这位老演员之外,还有着其他演技[jing]湛、名声在外的演员。

    排练的地方是枫丹城外一处较为安全的宽阔地段,剧组撑起了大大的遮阳伞,伞下放着水杯等物件。

    安格斯在树上静坐了片刻,确定这附近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有,那名决斗代理人也能解决后,就离开了这里。

    一场戏在来回磨合下终于达到了标准,导演放行让所有人去休息。芙宁娜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瞧见桌面上放着的泡泡桔和[ri]落果,不免有些得意地对决斗代理人道:“哎呀,真没想到你还为我准备了水果。哼哼,正适合现在这种天气吃,解暑又解渴,如此细心体贴,就算是神明也会为此感到舒心……做的不错哦!”

    那位决斗代理人先是受宠若惊地接受了这番夸奖,随即困惑地看着桌面上的水果,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道:“芙宁娜大人,这不是属下准备的……奇怪,之前桌上好像还没有的。”

    芙宁娜咬下一块果[rou]的动作都停顿了,她的右脸颊鼓起来一块,震惊地看着决斗代理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还是吞下去。

    很快她意识到一个最有可能干这件事的人,目光在附近转了两圈,才在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的伞盖[yin]影里找到安格斯。

    他坐在树枝上,屈起一条腿,另一条腿闲散地垂下,正吃着一个[ri]落果。光线穿过层叠的树叶,将光斑落在他的脸上,区域[xing]地高亮那副俊秀锋利的容颜。见芙宁娜看过来,他放下吃了一半的[ri]落果,挑眉给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芙宁娜看了一眼手里的[ri]落果,再看一眼他。安格斯笑着点点头,冲她晃了晃手里的[ri]落果,咬了一[kou],仿佛在说“没毒,放心吃”。

    决斗代理人忧虑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剧组的人放在这里的,芙宁娜大人,要不我们先别吃。”

    “没事的。”芙宁娜摇了摇头,在椅子上坐下,挽着神秘的笑容道,“我知道是谁……不过是某个爱慕本神明的粉丝献上的礼物罢了,安心吃吧!”

    “原来如此!”决斗代理人崇拜地看着她,“不愧是魅力四[she]的芙宁娜大人!”

    “啊哈哈哈没错!哎呀真烦恼呀,太受欢迎了也不太好,你看,总是有人送礼物。要是贵重的话还能让他们拿回去,不太贵重的东西要是不收,总觉得在抗拒他们的心意一样。真是甜蜜的烦恼!”芙宁娜摇头晃脑,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脸上却是笑着的,让人能轻易地看出,她其实很喜欢这种被喜爱的感觉。

    ……神明的演技,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啊。

    安格斯把吃干净的果核扔到一边的[cao]地上,靠着树枝望着树叶缝隙里狭窄的天空,思绪往遥远的远方飘了一下。

    如果不是看过最初的芙宁娜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轻狂骄傲、得意自满的少女,在百年以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内向的孩子。

    面具戴得太久了,就与脸融为一体。但唯一不变的,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信念。

    也是她的第二个愿望,最为强烈的那个愿望,不带任何私人感情,是纯粹的大爱。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少女的祈祷声,她合着眼对镜子里的自己祈祷:

    【希望所有的枫丹人都能得救,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安格斯讨厌许愿与祈祷,这让他想起家乡的祸乱。

    假如那位至高神向这个世界投来了注视,假如芙宁娜知道有一位真正的神明“凡有所求,皆有所得”。她一定会向那位神许愿,而这句话代表的愿望[jiao]易,已经足够让那位神明出手相助。

    安格斯不清楚这个世界是否有祂的存在,就如同他不清楚祂存在究竟是好还是坏。此刻他唯一明白的是,假如祂存在,对于芙宁娜来说,一定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