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

    原本隋宁远托付孙小舟帮他联系书信生意,纯粹当个闲暇时的小进项,几文钱的苍蝇腿而已,压根没放在心上。

    谁知这愣头少年办事还挺得力,第二[ri]晌午送饭的功夫便带着一摞信纸来了。

    “给,这些都是你要写的信,有六封。”孙小舟盘腿上床。

    “你这生意张罗的不错,头一天开张就能有这么多生意?”隋宁远惊着拿过信纸。

    “这不年关了吗,隋宅里头那些小厮丫头的,都想给自己家递一封信回去,我就在里头问了问,结果竟有六个人托我,就都拿来了。”孙小舟说,“一共是十二文钱啊,我要拿六文走。”

    “少不了你的。”隋宁远摊开信纸,“这么多人,这么多封信,你记得住吗?”

    “我做了记号。”孙小舟狡猾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破破烂烂的毛纸来,一打开,上头鬼画符似的画了一堆隋宁远看不懂的图画。

    “我看看,第一封信是彩苹的,她给娘家写信,想托人在老家找个人家安定下来,不想再在外头当丫鬟了。”孙小舟对着那第一个图案,居然真说出一大堆故事来。

    隋宁远挑眉无奈,提笔照着写。

    “第二封是马房麻子的,他这个搞笑了。”孙小舟眼睛亮亮的,凑上前跟隋宁远八卦,“我跟你说,他老家的媳妇年中时候跟村里的屠夫好上了,全村都知道,就瞒着他一个人,他也是刚听同乡说的,你是不知道,这哥们脸都气绿了,在马房借酒消愁了一宿呢。”

    “你带信就带信,还打探旁人隐私呢。”隋宁远用笔杆子敲了他的头。

    就这么一封封写完,孙小舟叠起厚厚一沓信纸,塞进怀里,说道:“行了,等我明天把信给他们送回去,收了钱,再跟你分。”

    “你别框我,说好的六文钱,别自个儿吞了。”隋宁远看着他道。

    “我是那样的人吗?”孙小舟啧了声,很不满。

    “谁让你之前拿我馒头来着。”隋宁远道。

    闹闹哄哄送走了孙小舟,他前脚刚走,后脚庄子外就来了个人,大白天站在隋宁远那可有可无的栅栏外头,朝里头喊他的名儿。

    “来了。”隋宁远慢慢走出去,一抬眼,先看见一团白花花的棉褥,一个老媪勾着腰,费劲背着那沉重的东西,正在叫他。

    “小公子,你这棉褥制好了。”老媪道。

    隋宁远道了谢,用手摸摸那棉褥的料子,这老媪果然没诓骗他,同棉被一样,用的都是自家收晒的绒棉,针脚[jing]细,来回缝贴了好几层,又厚又软,真是好东西。

    他忙从老媪身上卸下棉褥,艰难抱到里屋扔在床上,拿来钱袋子,将剩下的一两银子尾款数出来,尽数[jiao]给老媪,临走前为了感谢她尽心尽力,还打开柜子拿了两根松油蜡烛一并送给她,喜得那老媪连声道谢。

    这回可算是好了,祁广再也不用躺着那硬板子,可以舒舒服服睡个好觉了。

    天一天天的冷下去,纵使祁广每[ri]下工回家的时辰都差不多,天[se]却一天比一天晚,这天回来时,外头已伸手不见五指,从后山的密林之间奔腾而下凛冽的寒风,吹起片片雪花。

    祁广刚进屋时,一张[kou]说话,[kou]鼻呼出一团浓浓的白气。

    “快关门!”隋宁远坐在床上,冷不丁叫风一吹,打一激灵。

    “好。”祁广匆匆回身堵上门,屋内才重新热乎起来。

    祁广烧柴做饭时,隋宁远从柜子里大大方方取出两根松油蜡烛,全都点亮,摆在小桌上,通红明亮的烛光照亮屋内每一处角落,破败荒芜的小屋瞬间充盈起蓬勃生气,隋宁远抬起眼,望着四周的一切。

    “我头一次在这屋子里看得如此清楚。”隋宁远笑道,“以前看什么都昏昏沉沉的,家里头模糊一片,走起路总是撞着腿,这下好了。”

    祁广眉头舒展,静静瞧着他在烛火亮堂下的高兴样子。

    临睡前,祁广搬来木板和板凳,搭在一块成他的床铺,隋宁远忙搬来新制来的棉褥。

    “快试试,快试试。”隋宁远道。

    祁广从他手中接过来,那棉褥子在他手中沉甸甸的,上手一模,棉花松软,他从没睡过如此崭新的褥子,在舅母家时,褥子都是用旧了才给他,薄得像蝉翼似的,四处透风。

    跟着隋宁远,他又穿上新衣裳,又躺上新褥子,对他来说,简直如人间仙境。

    铺上褥子,吹了灯,二人躺在被窝里睡得舒舒服服。

    门板子叫冷风吹得咯吱作响,只听那喧嚣声便能猜想外头已冷到什么地步,肯定是冰冻三尺,风寒料峭。

    但屋子里,隋宁远舒舒服服朝被窝里缩了缩,裹着身上的厚棉被,一点也感受不到外头的寒冷,相反,他这手心暖暖和和,身上热乎乎还有些薄汗。

    祁广更是,他再也不用睡硬木板,身下是松软的棉花垫着腰,一天的疲倦一扫而空,他同隋宁远一样,躺得舒展软乎,闭上眼便有了朦胧的睡意。

    “这雪没白下。”隋宁远在黑暗中笑道:“要是不下雪,我这褥子和棉被就跟白买了似的,这下好了,这钱花值了。”

    他没等到祁广的回答,因为这汉子每[ri][cao]劳,鼾声早已起来,睡得正甜。

    巧姐

    隋宁远幸福地扬了扬唇,拉起被子,入了梦里。

    就这么平静的过了两[ri],隋宁远中午时正跟孙小舟趴在桌前替人写信,外头忽地响起车马轮子滚起的声响,在他这庄子外头上下颠簸,一路响到门[kou]才停。

    孙小舟坐在里头,没看到,说道:“居然有人来这烂庄子拜访你?”

    隋宁远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能,我这八百年一个活人都见不着,哪儿来的人拜访我。”

    两人正好奇,只听外头一声清澈的女声,问道:“兄叔在家吗?”

    隋宁远和孙小舟对视一眼,双双反应过来来人是谁,会叫隋宁远兄叔的人,只可能是隋辉刚娶进门的妻子。

    孙小舟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从桌上扯起那几封信,塞进兜里,说道:“别让二少[nai][nai]知晓我在这跟你的勾当!林[nai][nai]最忌讳下人们在外头搞些小买卖。”

    隋宁远扫他一眼,无奈道:“你这仨瓜俩枣,几个铜钱不够林翠莲塞牙缝的,她才懒得管你。”

    安抚完了孙小舟,隋宁远抬起手,理了理自己头上的发冠,又仔细将衣裳整理得一丝不苟,才理了个思绪,推门出去迎接他这弟媳。

    上次见面实在匆忙顾不上,这一次再不体面,便失了礼貌了。

    孙小舟窝窝囊囊跟在他屁股后头,拎着食盒,点头哈腰溜走了,只剩下隋宁远和这女人相视,女人身侧跟着个小丫鬟。

    “找我吗?”隋宁远不知如何称呼她,只好这样问。

    “我姓李,单名一个巧字,家里都叫巧儿姐,兄叔不嫌弃便随意挑一个唤我,都可以。”李巧垂眸行礼。

    “巧儿姐吧,原本该唤你一声弟媳,但我和我那庶弟的关系你也知道,就叫你名字吧,唐突了。”隋宁远说完,又道:“你也不必兄叔兄叔的,隋宁远。”

    “隋公子。”巧儿姐掩唇浅笑,“方便进去说话吗?”

    “方便,只是没什么可以招待的。”隋宁远向内让出屋门,只见巧儿姐对身侧的小丫鬟[jiao]代了一声,便独自一人随他进了屋。

    隋宁远原本嫌冷,想要关上门,但这孤男寡女的毕竟不好同处一室,索[xing]敞开,免得到时候有理说不清楚。

    巧儿姐已是第二次进屋,不再感慨于他这陈设的简陋,她在屋内站了会,也不知道该坐在哪里。

    隋宁远替她搬来墙边靠着的板凳:“委屈你坐这了。”

    巧儿姐也不挑剔,扶裙坐下。

    隋宁远在床沿坐下,不再开[kou],等着巧儿姐说明来意。

    “隋公子,我和二公子成婚到现在都不曾前来拜见你,是我的不周,也实在是婆婆未曾跟我提过你,直到上次祭祖路过才知道你住在此处,紧着便来单独拜见,补上礼数不周。”巧儿姐道。

    “无妨,有这份心意多谢了。”隋宁远没说他就是在巧儿姐成婚入门这天,被林翠莲嫌住在宅子里晦气而扔到这庄子里来的。

    可能摸不准他的脾气和态度,巧儿姐有些怯怯地瞧着他,没再多说,一叔一嫂就这么对坐着,两边尴尬。

    隋宁远找了个话,说道:“我从孙小舟那听说这段[ri]子是你管着宅子里的账本,那些下人也听你的差遣,每[ri]给我送来的伙食有了改善,劳你费心了。”

    “隋公子不必同我客气。”巧儿姐忙道:“这本也是不应该的事情,都是那些个下人惯会拜高踩低,由着[xing]子使坏,我也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也多谢了。”隋宁远道。

    话匣子打开,可能觉着隋宁远也不是那样怨气冲天的人,虽然瞎了眼,一瘸一拐,住在这烂地方,但依然持重矜贵,是个能够沟通的[xing]子,巧儿姐松了[jing]神,抬起眼瞧着他。

    “隋公子,今天过来拜访,巧儿姐有一事相求。”

    隋宁远并不惊讶,不做声听她讲,他早也知道巧儿姐冰天雪地的来这探望他,绝不会单纯拜访这么简单。

    他唯独惊讶,就他目前这落魄状况,还有什么能帮得上巧儿姐的。

    “隋公子,我与相公当[ri]成亲,是婆婆一人做得决定,下得定书,她虽对我满意,但毕竟那时候公公正在外经营着,不曾亲眼见过我。”巧儿姐顿了顿,“如今到了年尾,公公眼瞧着要回来,我想着,能不能在第一次见他时送些礼物哄他高兴,讨他喜欢,也算我这儿媳的孝道。”

    “你是来问我隋高喜欢什么?”隋宁远偏过头,“我不清楚,他与他这父子做得生分,他的喜好习惯,我一概不知。”

    “不是,我已托人查清楚了,公公半年前看上南绍府沿柳河街的一处铺面,想买下来做生意使,那地段繁华,是个不错的铺面,他势在必得,但也不知怎的,那铺子的地契属于南绍府的崔老板,他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出手,公公近[ri]来正为此烦心。”巧儿姐道。

    “你想帮他说成这笔生意?”隋宁远兴趣不大,淡淡回应。

    “是了。”巧儿姐缓缓点头,望向他的神[se]殷殷切切。

    隋宁远端坐着没动,他搞不清楚巧儿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隋宅买铺子的生意该花钱花钱,该谈判谈判,怎么也挨不到他头上,他隋宁远兜里才几个子儿,上哪儿去掺和这么大的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