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那两人大喝一声,看向胡明玉。
    她一身紧身猎装,腰间尚有猎物皮毛,粗鄙不堪,手上握着弓弦。
    “区区贱民,竟妄想射杀我等!”
    他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蔑视,甚至没把她放在眼里,向她大步走来:“贱民就是贱民,不知天高地厚。”
    山洞里赵在洹动了动,睁开眸子,他提起力气爬起身,一把提起剑,他正要出去,却见胡明玉再次拉弓,一箭射出。
    那人随意躲过,哈哈大笑,只是刚刚这笑声戛然而止,便轰然倒地,他咽喉正有一箭刺入,不是一箭,而是两箭。
    “你!”
    剩下的一人来不及救援,看着同僚倒下,他沉下脸色,拔出剑来,更有箭矢朝他射来,他挥剑砍下,向前逼近。
    赵在洹瞳孔紧缩,走出山洞,于旁悄然接近。
    胡明玉退远了些,一箭又一箭,毫不停歇,角度刁钻,黑衣人身中数箭,而后她一股脑将全部箭矢兜头发出,趁这空隙,她不退反进,猛地矮身躲过一击,而后一刀刺入心口。
    她盯着黑衣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一字一顿道:“我可是猎户之女,我爹是山里最厉害的猎户。”
    胡明玉拔出匕首,鲜血喷溅,她咬紧牙关,脸上带着未褪的狠劲。
    “少瞧不起人。”
    尸体倒下,露出举剑欲劈的赵在洹。
    两人大眼对小眼,皆是如出一辙的愣怔。
    “你怎么醒了?!”
    “你……”
    两人同时出口,而后又立刻闭上了嘴。
    胡明玉把匕首背于身后,手腕颤抖,她紧紧绷着脸,不露异状。
    半晌后,赵在洹放下剑。
    “你到底怕不怕?”
    他四处张望,词不成句:“人……和猎物……那个……”
    人和猎物是不一样的。
    匕首悄然落地,胡明玉忍住眼泪,有些哽咽:“怕的。”
    第55章
    ◎在还再还◎
    赵在洹走上前, 伸出手虚虚环住她,试探着伸手拍拍她后背,声音低沉:“没事的, 人是我杀的,你什么也没做。”
    胡明玉哇的一声哭出来,死死抱住他:“我娘死了, 我爹也死了。”
    她抖着手揪住他脖颈后的衣领, 断断续续地说着。
    “不能再死了,至少你绝对不能死。”
    “我怎么交代啊——”
    “我怎么办啊。”
    赵在洹抱紧她,摸摸她身上粗糙的皮毛衣裳:“我不会死,也没人会死了。”
    “不是你的错, 明玉。”
    “不是你的错。”
    “……”
    半晌后,她松开手, 退后开来,低着头擦擦眼泪,有些别扭地说:“不许说出去。”
    “好。”
    “你什么也没看见。”
    赵在洹闭上眼, 笑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胡明玉看着他合上的眼睫,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只捡起那把染血的匕首, 她不讲究地在黑衣人身上擦了擦,而后收起匕首。
    “快走吧。”
    “好。”
    两人没有多留,趁着夜色急急走了, 只是夜路难走,视线不清, 草木茂盛, 胡明玉在前带路, 她牵着乌骏的缰绳,赵在洹跟在她背后。
    一路无言。
    直到走下这最后一座山,两人从林中钻出,面前是一条平坦大路,赵在洹停住脚,胡明玉紧了紧缰绳:“到了。”
    赵在洹沉默片刻,走上前来从身后环抱住她,他将头搁在她肩头,呼吸轻微,他眼睑轻动,带着些许痒意,又似躁动:“胡明玉。”
    胡明玉咬咬唇,像是嗔道:“你又要做什么?”
    片刻后,赵在洹直起身,拉过缰绳,他纵身上马,只留下一句:“再会了。”
    哒哒——
    马蹄声响起,胡明玉看着他消失于夜色中,她赌气般自语着:“我不会记着你的。”
    只是她仍未离去,固执地站在原地,眼神空茫地看着一无所有的前方。
    呼呼——
    夜风吹来,她现在才察觉到这凉意,她缩起身子,抱臂转过身去,向着来路走去。
    “我不会记着你的。”
    哒哒——
    “嘶嘶——”
    骏马长鸣,马蹄声由远及近,她豁然回头看去,正见依稀月光下他苍白面容,赵在洹猛地拉住缰绳,马蹄扬起,他跃下马来,一手托起她侧脸,落下一吻。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他眸色认真,一连串地说着:“此事凶险,我亦无完全把握,生死难料,本不想把你卷进来,可是我不甘心。”
    胡明玉愣愣地看着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赵在洹于她腰间箭筒处抽出一支箭来,用力折断,他将带有箭簇的那截递给她,自己握紧另外半截木枝。
    “以此为信物,待我归来,再还此恩情。”
    胡明玉伸手接过这半截箭矢,她紧紧攥住这断箭,咬牙道:“你答应过我的,绝对不会死。”
    “我不会死。”
    他再次翻身上马,消失不见,这次他没有回来。
    徐州。
    这几日蔚以风派遣人手于徐州边缘探寻,更有人潜入儋州,只是都没能找到赵在洹踪迹,匈奴人那边也没有任何音信,京城这事越演越烈,赵在洹迟迟未现,更有甚者,妄图安个叛国大罪。
    赵府已然关了禁闭,谢淮自请出征平战,朝堂议论纷纷,圣上暂未定下主意,只是援军已在集结中,再派八千兵马,势要彻底击退匈奴。
    赵在洹一路急行,守夜的士卒拦下他。
    “何人来此?!”
    他拉下面巾,露出真容:“嘉平将军麾下之人,求见长陵将军。”
    守卫一见他的脸便收起来剑,将他拉至一旁,低声道:“原来是赵公子,将军早有吩咐,若见公子,即刻通传,请随我来。”
    赵在洹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入了城,没有惊动旁人,直入帅营,一人正立于桌旁看着布防图,眉眼熟悉,正是长陵将军。
    蔚以风仔细瞧了瞧他,这才放下心来,他长叹一口气:“难为你了。”
    他简略地说了说儋州和京城情势,又详细问他当日情况,赵在洹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明白,而后又说道:“我有一事请求将军。”
    “你只管说来。”
    “西夷借兵,无暇顾及徐州,反倒儋州,被两族虎视眈眈,陈士振狼子野心,贺将军一人恐难守住,还请将军借我兵马,驰援儋州,洗刷罪名。”
    因他一人之故,如今牵连家中,实在叫他愧疚,此心难安,当务之急便是守住儋州,而后立即归京洗刷冤屈,他放于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神色焦急。
    借兵一事不可轻率,尤其是赵在洹并非儋州主帅,而今更是“戴罪之身”,若是两族并未大举进犯,那么他私自借兵一事,将累及蔚以风,徐州更是徒增危险。
    蔚以风:“如此,我便借你三千兵马。”
    油灯下他神色如昔,带着气定神闲的从容,仿佛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自信能守住徐州。
    蔚以风看着赵在洹,这孩子一身伤,脸色苍白,却神色清明,遭逢此难也未莽撞行事,行事颇有章法,自有打算,也不怯懦,一身清正难掩。
    实在太像他外祖父。
    便是不因嘉平将军之故,也当相信他的为人。
    赵在洹抱拳,郑重道谢:“多谢将军信重。”
    “你伤势未愈,且先休养一日。”
    “是。”
    等安顿好赵在洹后,蔚以风提笔写信,言明赵在洹安然归来,而后他迟疑片刻,另起一封信,他皱着眉,凝神思索半晌,这才动笔。
    “常夫人亲启。”
    “令公子平安归来,不日将归京。”
    “所受皆为外伤,刀剑无眼,在所难免。”
    “心有成算,孝心拳拳。”
    “……”
    “嘉平将军旧部,长陵敬上。”
    写完后他仔细看了又看,确认措辞得当,并无冒犯后这才归入信封内,一封由信鸽送往将军府,一封由镖局送往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