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戒水 > 第 107 章 107
    挂了电话,周唯没有如章令娴所说去洗澡,坐回沙发,怔怔地望着窗外黑沉的天。

    突然一个炸雷,白亮的颜色划开黑暗。

    她把手摸向脖子,水迹已经干了,然而被雨水打湿的睡衣穿在身上,勒着她肩膀,弄得皮肤也泛潮。雨水像是要渗进身体,随着血液流通,阴冷的感觉逐渐麻痹四肢百骸,她连呼吸都发冷。

    雨势减小,滴在寂静的棚上,起初还能分辨出是雨水的声音,到了后来,滴滴答答,不知道连累到哪里,重复着“哒、哒——”

    尖细得好像女人的高跟鞋在楼上走。

    寂寞像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周唯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安静到恐怖的气氛,打开电视,换了几个台,感觉一样的聒噪。

    她又看了一会《小偷家族》,以往总能调起情绪的电影到了现在也索然无味,最终切到广播,随便它放什么都好,听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聊天、听观众来信。

    她把腿抬到沙发上,脸贴着膝盖,蜷缩起来睡着了。

    ……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别墅区谢绝出租车入内,谢易初在门口保卫处下车。

    迎着雨,往后捋了把头发。他离开时雨下得最大,淋一身透,t恤贴身,隐隐勾勒出劲瘦的身型轮廓。

    深灰色的天边裂开一条缝,光线逐渐扩大。谁也没料到半小时前还下着滂沱大雨,如今竟然有雨过天晴的迹象。

    仿佛连老天爷都阻碍他。

    谢易初烦躁地推上车门,发觉保安探头打量,冷冰冰地回头狭了对方一眼。

    保安抑制住好奇心,讪讪地收回视线。原来是东南角那家的,一家子都长得好看,有印象有印象,就是看这情况,大雨天怎么连把伞都不打?

    门口传来熟悉的摔门声,章令娴先抬头看一眼时间,心想,来了。她抖了抖手里的报纸。

    谢易初一路走过来,家用阿姨的问好声也跟了一路。

    他不说话,只点头,神情漠然。脚步匆匆地迈进门,看到坐在偏厅的章令娴,动作一顿,转了个方向走过去。

    谢易初在地毯前站定,低头喊了句妈妈。

    大片不规则的浅色花纹瞬间把视野占得满满当当,只是这么看着,意识仿佛也要陷进那片浅色长绒里。

    谢易初疲倦地闭了闭眼。

    “累了?来坐妈妈旁边。”章令娴沿折痕收好报纸,抬头望着他笑,特意拍了拍腿边空位,好像非常乐意他坐过来。

    谢易初没说话。

    外面下雨,他鞋底泥泞,走过去只能弄脏地毯。

    见他一动不动,应该是意识到了,章令娴笑笑说:“所以这是哪家的少爷?进门竟然不换鞋?瞧瞧那身后被你踩的,多大的人了耍这种脾气!”

    旁边有阿姨默不作声地去擦地,章令娴温声叫住她:“陈姨放那吧,”扫一眼谢易初,语气淡淡:“叫他自己擦。”

    谢易初侧身,没什么情绪地应声。()

    陈阿姨又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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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挑空旷的别墅主楼只剩他们两个人。

    这场雨已接近尾声,开始时有多么暴烈突兀,结束的就有多么柔风细雨,连扑在落地玻璃上的雨丝也轻了很多。章令娴看了一会,慢悠悠转过来,视线落在谢易初身上。

    他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像刚从水里捞起来,愈发衬得眉眼漆黑,脸色却苍白。只是他脸色再难看也没有脆弱的感觉,反倒像淬了寒光的刀刃,闪着泠泠的锐意。一眼就知他心情很糟。

    章令娴很少见她儿子这么狼狈。

    不是外表上的狼狈,而是那种,他极度渴望着什么,却又无法抓在手里,内心被激发出了一种强烈的不耐烦。这种情绪反映在神情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焦躁不安。

    他的不安加重他的狼狈,现在的谢易初像一只深深伏下脊背,高昂着头,随时准备攻击的野兽。

    想起周唯电话里的惊惶,章令娴觉得自己小瞧她了,看来在这场吵架里她儿子也没占上风。

    这更有趣了。

    章令娴卷起报纸,敲了敲跟前的台面,试图引起谢易初压根不在这幢房子里的注意力,“你女朋友半小时前给我打电话问你在哪,要不要去回一个?”

    一边说,一边观察他反应。

    果不其然见到他蹙紧的眉头微微一动,紧抿的唇也松开。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谢易初马上又绷起脸,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逗得章令娴笑了一下。

    下意识反应骗不了人,听到周唯找他,心里明明得意,还偏要装得满不在乎。

    “行了,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赶紧去给人家回个电话,省得她等会脑袋发热出门找你去。你是没听见,她哭起来多凄惨,我听着都于心不忍。”章令娴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她哭了吗?”谢易初刚松开的眉心又蹙回去,语气硬梆梆的。可是这样问显得他好像很在意她一样。停顿一秒,紧接补充一句:“她问了什么?”

    章令娴似笑非笑,只回答他想听的:“哭得可着急了,生怕你出事。”

    “好了,快去给她回一个,我真害怕她跑出去找你。”

    “不会。”谢易初抿了抿唇,恢复到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状态:“我把她锁在家里了。”

    所以周唯不会出来找他,也不会有危险。

    哪怕吵架,谢易初还是本能地在保护她。

    章令娴赞许般地点点头:“还不错。”

    谢易初席地而坐。

    全然无所谓地砖冰凉,也无所谓淋了雨不及时洗澡会感冒,想听章令娴多说点。

    章令娴说了两句其他的事,感觉差不多了,不经意地问,为什么要干涉周唯选专业,“有什么想法?说出来给妈妈听听。”

    谢易初眸光闪动,一直静默着。

    良久,抬起头,一双极长极黑的眼睛定定回望她,口吻淡淡:“我只

    () 是希望她过得轻松一点。”

    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他知道大一的讲座不是必须要出席,某些课也不是一定要上,有些作业也不是非写不可。

    如果周唯选金融,她的作业、论文他可以一手全包。有他在,周唯可以事半功倍地通过大学四年里的所有考试,留给她的一切会是他提前试好的。谢易初不明白为什么铺好的路,周唯不愿意走。

    她又一次放弃他,选择了别的出路,如同在电影院门口,她转身就走。

    他在她面前永远不是首选。

    ……

    章令娴沉默半晌,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谢行霖年轻时候的模样。谢行霖总骂谢易初不知好歹,去他妈的什么倔脾气敢和他摔门就走,却忘了自己年轻时也犟,谢易初的性格比起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样的强势且不容反抗。

    初中有一次谢行霖断了谢易初的经济来源,想磨一磨他脾气,不要求别的,他低头服个软就行,然而谢易初真的硬刚了半学期。

    没钱简单,比赛总得给奖金,主办方一份,学校里一份。他那半学期就靠各种各样的竞赛活着,连钢琴赛也报了,拿到奖金以后找他爷爷认识的手工艺人穿了串小南红。

    谢易初才初中,对文玩古董自然无感,是谢行霖喜欢盘手串。谢易初拿来在他眼前晃,刻意气他。

    磨到最后,章令娴先看不过去,心想改不掉就不改了,性子傲慢强势一点也没什么,却没想到谢易初比起谢行霖又多了一层深藏不露的偏执。

    章令娴冷静地说:“硬把周唯框进你的交际范围,她能交到的朋友都是你的朋友。比起她,他们和你的关系更近,如果以后你们吵架,周唯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再退一步讲,你扼杀了她的成长空间。”

    “妈妈不是在宣扬苦难论,而是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一定要让她复刻你走过的路,她看到的风景都是你看过的,或许她还正新鲜,而你已经腻了。你这是用过来人的经验欺.负她。”

    “谈恋爱是两个完整的独立个体,因为喜欢走到一起。如果她完全依附于你,躲在羽翼下等着你替她挡去所有风雨,她就很难成长。或许一年两年看不出差别,可是五年、十年,你已经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她还停留在十八岁。这其中的差距怎么弥补?到时候你确定自己还喜欢她吗?你要她如何自处?”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像心爱的玩具一样可以揣进兜里带来带去。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如果不能一同往前奔,越拉越大的差距只会把珍珠冲刷成鱼目,分手反而次要,最令人不忍的是被落下的那一方。

    撤掉温室以后她要如何直面真实的世界。

    章令娴不忍心见周唯被磨去韧劲,变成万万个人里普通平凡的那一个。话说出口时连她自己都心惊:

    “谢易初,你究竟是爱她,还是要毁了她?”

    他没做到这种地步,却已经有了这种倾向。

    谢

    易初听完,脸上只有平静。他慢慢舒了一口气,揉着眉心,好像从疲乏的长途旅行中找到一处住所,得以暂时松懈下来。

    他没有说话,外窗雨停了,一片晴朗,淡淡的青草涩味和泥土的微腥泛起来,无微不至。

    章令娴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她猜对了,他真的这么想,并且实施了。

    事到如今她庆幸周唯足够独立。

    谢易初抬眼,微挑的长眼尾与她如出一辙,只是他眉骨和鼻梁骨更高,连弧线流丽的眼睛看人也是压迫感十足。

    谢易初喊了一句妈妈,启唇,还是一派从容又胜券在握的姿态,“我不会和周唯分手。”所以也不会有那些下场。

    章令娴起身走到地毯边缘,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沉声道:“收收你的自私!”

    没太用力。

    半晌,谢易初低低一声嗯。

    “我知道了,妈。”

    其实出租车开到一半,他就想清楚了,周唯不想学,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她选别的。他只是有一点遗憾,没能彻底套牢她。

    他答应的事不会反悔,章令娴惊出一身冷汗,缓缓吐了口气,态度也随之缓下来:“起来吧,我开车送你回去,见面好好说话,可不许再摔门了。”

    谢易初嗯声,起身往楼梯口走:“我去洗澡换身衣服。”

    章令娴目送他修长的身影一级级登高,到走廊转角,消失不见。

    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回肚子里。

    这才找回熟悉的感觉,哪怕谢易初性格再高傲,要去见喜欢的人,也得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的。

    像猫舔顺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