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别再卖关子了,中堂大人曾任县令,然后呢?”
    “难道中豪兄不曾听闻当年沈府女尸一案?”
    “什么?!”
    “好叫中豪兄得知,那沈府与中堂大人府上有通家之谊。中堂大人与那沈府的公子沈温沈仲先年少相交,同乡同窗同年给占了个全,就算不是生死之交也该为其心腹才是。可是中堂大人到任第一件事,却是把那沈温投入了大牢!”
    “此事我也有所听闻,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不敢当真……敢问年兄,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哈哈哈,隐情倒有,如今市井间流传的《倩魂记》可不就是取材自沈府女尸一案,不过是假托了前朝的名字罢了。”
    “那《倩魂记》中的沈生……”
    “正是如此。”
    “我明白了,不过,这和中堂大人今日缺席又有什么关系?”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也只能与你说一句——今日,便是那沈温沈仲先的忌日!”
    当今圣上亲书的牌匾高高挂在梵府大门上,走进大门,再过三道门,绕过长廊,一身便服年逾不惑的梵尚就坐在凉亭内,四周不见人影,连个服侍的小斯都不见,只有梵尚一人,一桌一椅,一壶茶,两个茶杯。
    只见梵尚悠然地倒了两杯茶,然后将一杯茶置于自己对面,拿起另一杯缓缓一敬。
    啜饮一口,梵尚想起幼年时沈温性子躁,对于茶艺书法之类需要静心的东西深恶痛绝。当时他冷眼旁观,心道哪有不静心便能学到的学问?
    但就是这么一个性子躁静不下心的人,也会为了沈父给的彩头痛下苦功,真真是头悬梁锥刺股,最后中了举人,得了那本珍本,还没在自己手上捂热乎呢就转手给了他。
    彼时……年少意气飞扬,沈仲先眉飞色舞,“可叫我讨来了,你中了解元,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便拿此作贺礼罢,左右我不爱看这些东西。”
    不爱看,还讨过来做什么?
    彼时梵尚也是想过的,无论以后如何,他永远不会忘记这日的情谊。
    可惜后来沈温的那股子痴劲儿就显出来了。
    当年沈温口口声声说看不懂他,但他又何尝看懂过沈温?
    两不相知,反目也是顺理成章。
    梵尚倒是从来没想过要真地和沈温断义,他当初不过是想把沈温的脑筋拧过来,就算拧不过来,也总有他护着他。
    谁知偏偏凭空出了个周夏氏!
    要问在这个世上梵尚最恨谁,不是曾弹劾过他的言官,不是朝堂上的政敌,而是一个连姓名都不会记载于史书的无名妇人。
    周夏氏,夏丹砂。
    且不说她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也不说她狐媚勾了沈温的心,就说她死在了沈府给沈温泼上一盆洗不干净的脏水这点。
    沈温到最后还是完成了他的心愿,成功“牺牲”。
    他是这么说的,“我才选择了夏丹砂作为我的道路,结果她就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趣儿?索性将此残躯赠与你,送你一桩政绩,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夏丹砂。
    死在哪儿不好?偏死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彼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全县震惊,又因是天子脚下最后竟然愈演愈烈,上达天听。
    他想护着,可是他护不住了。
    沈温一心求死,也不要他护。
    最后倒是叫沈温成全了自己。
    恨自然是恨的。他恨夏丹砂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将自己的好友陷于不义,最后累及沈府满门还要他这个世交之子来“大义灭亲”以媚上……
    梵尚一步步走来官至首辅,只有这件事叫他难以忘怀。
    虽然他是难以忘怀,不过沈温估计是了无牵挂地到那儿阎王殿前寻夏丹砂去了。
    “世人说我与她是奸·夫·淫·妇,那么就该下地狱的,到时候判官审案,我好歹也能见她一面,然后再替她分说。此事实不怪她。我心悦她,这是我的事,怎么能怪到她身上?”
    梵尚与妻子是门当户对的媒妁之言,妻子管好内宅子女便是最大的好处了,谁还会去管她什么什么时候在什么什么光下最好看?
    沈温这人有股子痴劲儿,梵尚一直知道这一点儿,只是他没想到,夏丹砂一个寻常妇人竟也有如斯本事,叫一个痴儿变成另一种痴儿。
    纵观古往今来之事,也只有这件能叫梵尚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