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
林玟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眼中流露出几分警惕和鄙夷，叫出对方的名字，“东方令珏。”
林玟一边下意识左右张望,此时他正身处自家府邸的花园之中。林府向来规矩森严,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他怎么也想不通东方令珏为何能进来，于是看向东方令珏身后的自家仆俾,沉下脸来。
“谁让你们带他进来的？”
仆俾们也知道这位郎君的性子,一贯是蛮横任性、无理取闹，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脸上呈现出为难之色。
东方令珏不紧不慢回过头，对他们谦和道：“你们且退下吧，请与林大人说一声,多谢大人让我与林世郎见面。”
下人得了指令,连忙点头退下,生怕又被林玟所迁怒。
林玟眉头皱起,盯着东方令珏看了一会儿：“是母亲许你来的？”
他下巴扬起,眼睛斜乜着对方,多少带着趾高气昂的意味。
上次赏花宴一事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圣上怎么也该在宴会到场的良家少男中选出一两人为侍君,各家小郎们也都暗暗盼望着自己被选上。可如今过了一月有余，宫中却迟迟不见动静。
于是整个岚都议论纷纷，看来当日赴宴的适龄男子,圣上是一个也没瞧上。联想到宴会当日陆以朝兴致缺缺的模样，这个结果似乎也不算太让人意外。
不过由此便又多了另外一种传言，说那位来自异域的思良御擅长蛊惑君心，迷得陛下为其不愿再纳新侍,只专宠她一人。
而只有林玟知道，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那一日见得君王与国师之间的“私情”，却又无处同人说起，只得憋在心里。毕竟若是事情传出去闹大了，让那两位查出来是他泄露的秘密，必定会治他一个杀头之罪不说，少不了还要牵连他的家人。
林玟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为着此事已经烦恼了多日。而他本就心烦意乱，如今见了东方令珏更是没几句好话。毕竟对方也是他的情敌，正好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此刻便全都撒到东方令珏头上来。
“你来找我做什么？总不会是要我教你如何做个贤淑男郎，讨陛下欢心吧？”
林玟嗤笑一声，极尽刻薄道，“只可惜以公子这副尊容，无论使什么法子，都不可能让女人喜欢。”
东方令珏嘴角抽了抽，强压下心底的厌恶。若不是正好有用得上对方的地方，他还真不想跟这个蠢货交流。
“林世郎
不必对我抱有如此敌意，我此次前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东方令珏尽量心平气和道。
“有话直说。”林玟瞥他一眼。
“你是否想当皇后？”东方令珏说，“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听到这句话，林玟愣住了。
呆了顷刻后，他忽然笑出声，满含嘲弄：“你是把我当傻子吗？”
就算林玟从小养尊处优，家里对他极其溺爱，但他还不至于天真愚笨至此，会傻到相信东方令珏愿意帮他达成目的。
无论东方令珏对陆以朝是真心爱慕，还是另有图谋，他和林玟之间都是互相竞争的情敌关系。在这个前提下，林玟怎么可能相信对方会助自己登上后位。
对于他的反应，东方令珏早有预料。
东方令珏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与林玟分析：“我是爱慕陛下不假，但我作为质子注定与后位无缘，在这件事上从一开始就没有与你相争的资格。”
见林玟渐渐有些犹豫动摇，东方令珏进而道：“所以你大可放心。我帮你自然也是有条件的，只要你成了皇后之后能够回报于我便足矣。”
“你想要什么回报？”林玟戒备问道。
“届时林世郎你成为一国之后，你的母亲仕途必然顺风顺水，在朝堂上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东方令珏一笑，“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们到时愿意向陛下提出谏策，将我送归源国即可。”
这下林玟终于明白了东方令珏的心思，对方怕是早已在昭国待不住了，只想回本国争夺皇位。
这样一来，对方的说辞倒有些可信。尽管林玟仍然将信将疑，却难免有些动心。
他虽然有几分头脑，但也到底是后宅男子，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往深了说，东方令珏回国之后的行为是不可预见的，倘若对方将来领兵来犯，他和他的母亲难逃其咎。而到时他私下与东方令珏合作的事情被挖掘出来，甚至很可能被认作是通敌叛国。
此时林玟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他只觉得东方令珏的话不无道理，既然对方的目标是源国皇位而非陆以朝，那么他们俩确实有合作的余地。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帮我？”
于是林玟终于松了口，脸上的防备消减了许多。他望向东方令珏，试探着问。
“此事不急，我们慢慢商议。”东方令珏从容道。
早已想好一切计策的东方令珏胸有成竹，他知晓林母近日在朝堂上几经受挫，郁郁不得志；而通晓未来的他能
为对方提供翻身的机会。
凭借上一世的记忆，东方令珏知道接下来昭国某地将会爆发饥荒，他只要为林母提供方案，令其完美解决，办下此等功劳的林母必将得到陆以朝的青睐与犒赏。
到那时再让林母说出这个方案是自家男儿想出来的，顺水推舟为林玟恳请入宫，陆以朝自然也难以拒绝。
只要林玟能够顺利入宫，那么之后一步步登上后位，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东方令珏已算计筹谋好了一切。不过他并没有打算把希望都押在扶持林玟当皇后这件事上，对他而言，心思简单的林玟虽是个好利用的棋子，但毕竟难以保证不会犯蠢坏事。
他早已为自己留好了其它退路。
东方令珏掩去眼底锋芒。
目前他和林玟之间算是达成了共识。接下来他又与林玟嘱咐两句，约好了下次会面的时间地点。
确认稳妥之后，东方令珏准备离开。就在他转身之际，林玟突然叫住他。
“喂，你知不知道……”
“什么？”东方令珏转过头来。
林玟欲言又止，其实他想问东方令珏，是否知晓陆以朝和单奚泽之间的隐秘关系。
但思来想去终觉不妥，于是他抿了抿唇，摇头道：“没事，你走吧。”
此事没有必要张扬出去。反正等他当上了皇后……他有的是时间和办法将陛下的心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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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颂坐在椅上，手里捧着茶杯，却只呷了一口便又放下。她望向厅堂中央的白衣女子，拘谨而又崇敬。
“国师大人。”
司空颂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她没有想到，单奚泽竟会主动召见她。此刻她有许多话想同对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她鼓起勇气道：“国师可还记得当年的事？……自从您当年救了我之后，我一直对您心怀景仰，觉得国师大人就如神明一般……”
打开了话匣子的司空颂滔滔不绝。自始至终单奚泽只是静静听着，并不回应。
而司空颂诉罢自己的仰慕之意，心里总还对某件事颇为在意。
她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不安地问起。
“您和陛下之间……”
司空颂眼前飘忽了一下，茫然地顿住。
自己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她突然想不起来了。
原本清醒的头脑不知为何变得昏昏沉沉，异常困倦。
眼皮越来越沉
，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司空颂与睡意斗争了顷刻，到底还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在桌上睡了过去。
“慈灵。”见司空颂熟睡过去，单奚泽唤道。
一旁的慈灵心领神会，走到司空颂面前。
但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听得门外一声呼喊：“国师大人！”
一位中年女子走进来，脸庞沧桑而坚毅，正是大将军司空遥。她看向单奚泽，面色凝重：“不知颂儿何处得罪了国师，我替她请礼赎罪。”
方才她听闻家人提及国师突然召见司空颂，心中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匆促赶来宫中。也多亏她来得及时，否则不知会发生什么。
单奚泽并未回应司空遥的话，只淡淡道：“不过是收回我当初给她的东西而已。”
她不会给司空颂伤害陆以朝的机会。
既然陆以朝对此仍怀有忧虑，那她便为对方除去此人。
听到这句话，司空遥手心出了汗，关节因用力而显得苍白。
是了，司空颂的康健身体，甚至生命都是单奚泽当初给的，就算对方现在想要司空颂的命，也只不过是在收回曾经的恩赐罢了，自己没有理由阻止。
可是颂儿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又怎么忍心眼见，自己疼爱的侄儿在最好的年纪断送了性命？
于是司空遥咬牙跪下：“还请国师留她一命。”
单奚泽不为所动，垂眸道：“她的心思，你作为她姨母应当清楚。她一向对陛下毫无敬畏之心，甚至私下多有不敬之言。倘若将来她对陛下不利，你又当如何？”
司空遥实在不明白，单奚泽为何认定司空颂会对陛下不利，不由沉声说：“若是这么说，国师你才是最可能有损于陛下的人。”
她和傅明松都知晓分寸，在陛下成年礼过后便不敢再对其有所管束，平日也格外注重君臣之道。唯有单奚泽始终与陆以朝保持着亲近，君臣不分，早有不少人疑心她不肯放权，想凌驾于君王之上。
说出这句话之后，司空遥沉默了一会儿，恳请道：“我无心干涉国师与陛下之间的事，只要国师您愿饶恕颂儿，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单奚泽却怔怔出神，思绪还停留在司空遥的上一句话。
她才是最可能有损于陛下的那个人。
倘若就连作为臣子的司空遥都这么认为，那陆以朝本人会如何看她？
这是她与陆以朝之间向来避而不谈，却又彼此明了的问题。
是深埋在她们之间的隐患。
室内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司空遥依然垂首半跪，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仿佛不等到单奚泽答应她就绝不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单奚泽终于开口。
“你带她回去吧。”
司空遥一愣，随即欣喜起身：“多谢国师！”
她忙快步走到昏睡的司空颂身边，将其背起。
在踏出殿外的一瞬，司空遥听见身后单奚泽的声音。
“将军最好谨记今日之事，倘若她之后有半分损害陛下的心思……莫要说她，将军你自己也唯有一死。”
语调平静，却带着鲜明的冷意。
司空遥心中一肃，郑重回应：“我明白。”
她背着司空颂离开。
单奚泽站于门外，并未看这两人离去的背影，只低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单奚泽并不担心这位大将军食言。八年前对方来求她救司空颂的时候，便已将半条命作为交换押在了她这里。更何况她手中还掌控着司空颂的生死，有了这一次的警告，她知道司空遥必然会时刻看好司空颂，令其安分守己。
没有必要把对方逼上绝路，若是边疆少了两名得力干将，反而令陛下棘手。
“奚泽？”
正在单奚泽沉思之际，一声轻唤从不远处传来。
少女自夜色中缓步走出，身后跟着几个提灯的宫人。
陆以朝向单奚泽走来，急切中带着几分嗔怪，“奚泽怎么还在凌清阁这里？就算今晚不打算来见我，也该与我说一声才是。”
单奚泽没有对她解释什么，只是走上前去，紧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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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往后，我只留在陛下身边，再也不去别处。”
这个念头单奚泽已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直至此刻，终于说出口。
不要这国师的身份，也不在乎什么职责与使命。
只为了陛下而存在。
她埋在陆以朝怀中，任由熟悉的雪檀木香萦绕，将自己完全围裹。
这样就好。
若是这样就能让陛下彻底安心……
她甘愿做那笼中之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