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观,他竟然看见范克谦这副慌张匆忙的模样,那头老是被孟虎耻笑的油亮西装头似乎被他焦躁地爬梳过好几回,都乱了,黑色领带也扯开来,让他看起来总算稍微符合他年纪该有的感觉。
    范克谦顺著蓝冬青指点的方向走,终于瞧见平躺在长沙发上呼呼大睡的朱恩宥。
    她拿自己的背袋当枕头,一手垂在长沙发外,一手贴在小腹间,睡沉。
    “这个蠢女人……”范克谦低咒,实在很想抡拳往她头上敲下去,斥喝她为什么不跟好,害他得浪费这么多时间和功夫找她,跑得连腿都酸了——啐,从学校毕业之后,他已经完全忘掉跑步跑到很喘是什么滋味。
    他滑坐在沙发一角,十指爬过自己的头发,不管它是否凌乱,斜眼瞟瞪她,相较于她睡得天塌下来也没她的事一般,他的狼狈简直像场笑话。
    “害我的胃都痛起来……”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睡著,可能是晚餐吃的那颗红酒洋梨,也可能是赌场服务生递给我的酒……你应该直接叫醒我的……”
    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还穿著昨天上班穿的套装,她只记得自己坐在赌场沙发里,挣扎著应该继续等范克谦赌完想起她,还是自己认命的搭车回家。
    前者很可能会演变成范克谦赌完后仍然忘了有她这号人物,然后自己到停车场拿车,开回范家,一直到早上都没发现他将她抛在赌场里;后者是聪明的选择,说不定她还能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回家洗澡睡觉。
    走吧。每次她这么想起,就会猛然从沙发站起来。
    可是他说了要载我回家,我先走的话,说不定他会生气。这个念头又让她坐回沙发里。
    整个晚上就看她在那边站起来坐下、站起来坐下……
    至于她何时睡著、他何时赌完,她又是怎么回来的,她完全没有印象。倒是今天司机载她上班时,同车的范克谦看她的目光明显很不一样,当然不是说他的眼神突然变温柔,而是以前他无视她,现在盯著她,感觉……很不习惯,让她下意识的以为他准备要发脾气,所以马上先道歉。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
    都住进范家快半个月,和他也同桌吃过饭,更是常常坐同辆车——虽然没交谈的机会比较多,但现在才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晚得有点夸张?
    “你叫朱什么?”不满她的迟钝,他又问。
    “恩宥,我叫朱恩宥。”
    “怎么写?”
    “恩惠的‘恩’,‘宥’是宝盖头下面再加个有没有的有。”
    “朱恩宥……”范克谦低声复诵。原来是叫朱恩宥,不是朱嗯唷,到今天他才完全知道她的名字,之前无心去听,现在涌起了想知道的念头。
    不只是姓名,他注意到小小黑痣是在她右眼角下方,注意到她是蓬松短发,一层层的打薄层次削得俐落有型,脸好小一张,眼睛很亮,唇有些薄……
    “你几岁?”
    唔?他在身家调查吗?
    “二十四。”
    “你看起来很像小孩子。”是因为矮的关系吗?
    “我是成年人了。”她不想被看小。
    “你多高?”
    “呃……一五五。”这是号称,也是一五二无条件进入法得到的数字。
    “你有一五五?”他质疑,连他胸口都不到的人,会有一五五?
    “一百五十……二。”范克谦的眼神让她无法说谎,撇开心虚的眼光,痛苦地伸出中指加食指,比出很屈辱的“二”。
    “你的工作是什么?”
    “贸易助理呀。”连她的工作都有兴趣想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一直问她问题?而且都是一些初次见面才会问的那种。
    “薪水很少吧?”应该不超过二万三。
    “不多啦,但稳定就很好了。而且最近借住在你们家,让我省下房租、吃饭钱和车资,所以我可以存下比平常更多的存款。”嘿嘿。对了,既然他提到工作,她也很好奇他的职业,这个话题是他先开的嘛。“你呢?赌博是你的正职吗?”
    “只要和赌有关的事,我都有涉猎。”
    “高波动性的投资工具期货、权证、股票、房地产,都是大少爷的‘工作’范围。”司机不怕被骂多嘴,插上话:“只要是有输赢胜负的事,大少爷都有兴趣。”
    “那些不是都风险很大吗?”换做是她玩,大概几天内就会因为起伏涨跌而心脏病发。
    “就是有风险才有刺激呀。”司机笑著替范克谦回答。
    显然范克谦对于谈论他自己没多大兴致,不一会儿又将话题导回她身上。他不清楚自己对她的好奇是从何而来,他问了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例如嗜好啦专长啦……连对食物的好恶他都问出口——虽然问出口后,他立即后悔,不过当她乖乖回答完毕,他又对她有新的疑惑产生,他还没问完,车子已到达她的公司,她不得不下车。
    “我要赶著去打卡,晚上见。”眼看时间快来不及,朱恩宥一等车子停妥就开车门下去,朝车内的他挥手。“有什么问题回家再问吧。”
    反正又不是见不到面,她现在寄居在他家,要打照面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也对,不急于今天一次问完。“嗯。开车。”
    车子启动,范克谦的视线还是跟著跑上大楼台阶的娇小身形在挪动。
    “一五二?有没有一五○呀……”他喃喃说道,接著笑了。“这么一丁点大,还敢站到孟虎前面和他吠,到底是哪来的胆量……”
    “大少爷,你今天和恩宥小姐真有话聊。”司机又透过后照镜看他。
    “……”
    又恢复成不爱说话的那个范大少爷啰?真快,恩宥小姐才下车不到一分钟耶。
    正因为开始注意到她,才会在今天晚餐饭桌上没有见到她时感到困惑,忍不住询问老管家她的下落。
    “恩宥小姐今天和二少爷约会。”老管家正在摆碗筷、折餐巾纸。
    “克平?”范家孙子中排行老二。
    “是的,就是克平少爷,他们去吃日本料理。”
    “又是老头子的阴谋?”不做第二人想,范克平绝对是赌输老头子,不得不听话去实行老头子的任何要求,老头子只有这一招。
    “老爷说,让恩宥小姐多认识认识各位少爷,说不定她会喜欢上哪一位,这么一来,恩宥小姐就可以嫁进范家当媳妇。大少爷放心,你被排除在老爷设计的名单之外,因为老爷被你上回的恫喝吓到,担心你真的把恩宥小姐丢在餐厅里洗碗。”老管家有问必答,而且详加说明:“明天轮到克顺少爷,是吃泰国料理;后天是克骏少爷,吃德国料理;大后天是克中少爷,吃义式料理——”
    “……”
    “大少爷还有其他疑问吗?”
    “没有。”
    “大少爷,要开饭了,你去哪?”
    “去孟虎的场子大开杀戒。”杀他个片甲不留,赢个几百万回来花花。
    “晚饭不吃吗?”怎么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不了。”
    皮鞋声哒哒走远,老管家双眉挑得老高,觉得大少爷的反应很有趣,似乎不怎么寻常,尤其还会追问恩宥小姐的去向——大少爷对于不在乎的人可是视而不见呢。
    这……怪怪的哦。
    难道是大少爷和恩宥小姐将近早上才回家的那天发生过什么事吗?
    “花伯伯,海鲜汤滚了,可以上菜了吗?”年轻的厨子跑过来问他。
    “可以,我去请老爷和其他少爷小姐下来。咦?你还拿著刀在忙什么?”不是都煮好了吗?”
    “大少爷下午突然叫我买两大袋洋梨回来煮红酒洋梨,我想今天晚上削一削、煮一煮再放冰箱,明天大家就可以当甜点吃。我来范家四年,大少爷第一次指定要吃什么,我要好好表现!”厨子握拳,很有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