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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眷屬
    果真會糾結這些。
    放在青年腰後的手輕輕拍了拍,淩嶼洲正準備開口,卻感受到一陣極其細微的靈力波動。
    他反應極快,立刻擡頭朝門口瞥去。
    于是和站在長笛上、面色僵硬的幻音視線相撞。
    幻音:“……”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淩嶼洲,又一臉不可思議地将目光投向跪坐在淩嶼洲身上的韓邺。
    韓邺這是……新認了個師父?
    不對啊,淩嶼洲哪是會讓徒弟坐身上的人?
    韓邺給淩嶼洲灌了什麽迷魂湯呢……
    萬般思緒瞬間閃過,幻音好奇心大發,正想仔細觀察将額頭抵在好友肩上還看不見神情的自家徒弟,卻被淩嶼洲瞥過來的目光震懾住。
    昔日溫和從容的好友依舊淡定,但這無論如何也不能改變一個事實,淩嶼洲的眼神明顯在說——
    趕,緊,走。
    幻音心中莫名一緊,還沒來得及思考便迅速屈服。
    操控着腳下的玉笛,一溜煙朝地下宮殿入口處竄去。
    呵,原本也只是疑惑這兩人怎麽沒現身才來找的,當他是什麽很八卦的人嗎?!
    一路疾行到宮殿入口,卻正好和趕來的扶湘撞上。
    “你怎麽在這?”扶湘大驚,“被打得逃跑了?”
    幻音怒不可遏:“胡說,明明是打完了!”
    “那我師尊呢?”扶湘朝他身後張望,仍是什麽都沒看到。
    “不知道,他和韓邺兩個人不知道在幹嘛。”幻音嘀咕着,又補充道,“建議你別去打擾你師尊,我就是被他趕出來的。”
    扶湘:“?”
    室內。
    淩嶼洲看着韓邺有些泛紅的耳廓,不免有些好笑。
    幻音已是渡劫期修士,駕着法器行動迅捷,一息數裏都不是問題,而自己的确沒太注意外界……
    這才讓人看見眼下這姿勢。
    韓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大概是羞恥的,但之前問出口的話還沒得到回答,于是僵在現在這個姿勢上。
    戰鬥結束後,靈力便不再釋放,燭臺被罡風吹滅,室內變得昏暗。
    淩嶼洲聽着韓邺劇烈的心跳,微微後傾,将人從自己肩窩裏挖出來。
    室內雖然昏暗,但渡劫期修士目力極佳,他瞥了眼韓邺眉間,仍能見到那點淡淡黑影。
    若隐若現,時有時無,像一個請求他安撫肯定的信號。
    對視半晌,淩嶼洲指腹向上掠過韓邺眼睑,觸碰到濕意後有片刻停頓。
    緊接着,他轉過青年臉頰,中指抵在對方下巴,将人往自己這邊引。
    “只是不記得而已。”輕輕一吻。
    “如果我失憶,難道你會離開?”
    韓邺被親懵了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要搖頭否認,卻被捏着下颔的手拉得更近。
    “百世流離,記它做什麽。”又是一吻。
    “你不記得,我未經歷,不好麽。”
    感受到指下變燙的皮膚,淩嶼洲輕笑,淡色的唇蹭過青年面頰。
    “對你的喜歡,從來不是因為虧欠。”
    和時空無關,和記憶無關。
    “還人情的方法有千萬,哪有把自己賠進去的?”
    他看着青年眉間黑影仿佛被清風吹去,轉眼杳無痕跡,再偏頭落下一吻。
    “自然是我喜歡了。”
    三千年前,他曾經去過很多地方,于山巅觀落日,于街角放煙花,于靜水邊飲一壺酒,于火堆旁寫一沓飛書。
    自然廣袤無垠,人在其間顯得渺小,但修真無歲月,人們又因此能做出許多看似絕無可能的強求。
    淩嶼洲見過太多東西,和太多人打過交道,看得多了,也會覺得萬事如舊,缺少新意。
    但有些東西,仍能帶來驚喜和期待,更是他會下意識保護的存在。
    室內,光線昏惑。
    幾個吻落下,淩嶼洲親出些許鹹澀,不用看也明白,那是韓邺之前滑下的淚水。
    他略微松開手,看向青年的眼睛。
    裏面碎星閃動,熊熊業火化為情潮席卷。
    執着,眷戀,急切。
    是想要靠近的渴望,也是被安撫後想找東西再次佐證的傾向。
    拇指輕擦微濕的唇瓣,淩嶼洲莫名想到那一日。
    仙門大比,化神奪魁,韓邺從擂臺躍下到他身邊。
    彼時青年黑發高束,發尾還在空中甩了甩,揚眉勾唇之間,自是一派桀骜潇灑。
    韓邺從前問過為什麽。
    他那時的回答也不只是在哄人。
    這麽厲害,這麽耀眼……
    單看這一世,就已經很招人了。
    淩嶼洲撥着韓邺下巴,輕吻複落在那張薄唇上,小指則無意搭在對方喉結,輕易感受到軟骨的上下滑動。
    脆弱,又充滿生命力的部位。
    說起來,淩嶼洲作為世上最強器修、淩霄閣開宗立派的師祖,實力強大,其實一直都在保護別人。
    也的确護住了許多人。
    但有一個被護過的,也拼了命地保護他。
    三千年前是,今生亦如此。
    九十九次自絕,換第一百世再續前緣,他們身負因果,彼此卻都談不上虧欠。
    是留戀,期許,守護。
    與虧欠無關,與旁人無關。
    萬事皆有因果,草蛇灰線,伏脈千裏,有的看似遙遙無期。
    但正如淩嶼洲問心時所言……
    因果相循,終能相解。
    ***
    三日後,東洋,西北邊的島嶼。
    噬魂教之事已了,正如幻音所說,參加這次護魂游的修士都沒着急走,而是在附近轉了轉。
    茶樓上,旁邊人都一邊吃茶一邊聽戲,只有扶湘和幻音面面相觑。
    無言中,扶湘随手拿了個點心塞到嘴裏,意外發現味道居然很不錯。
    又喝了口茶水将點心咽下,她輕咳一聲,欲蓋彌彰似的,終于好意思朝茶樓下的街道看去。
    幻音也松了口氣,同一時刻向下看去。
    大概是将近年關的緣故,街邊十分熱鬧。
    半大不大的孩童在巷裏蹿着,手裏拿着點吃食剪紙,嘻嘻笑笑。
    婦人拿着火鉗,将橘子糕餅擱在碳爐上,四周熱氣氤氲。
    攤販吆喝着自家剛下鍋的餃子,一個個瑩白圓潤的躺在沸水裏,看着便覺鮮香四溢。
    離得最近的中年男人臉龐黝黑,正穿着圍兜撥動碳塊。
    炭火豔紅,鍋爐昏黑,将空氣浸潤得香甜,金黃色炒米被他裝進袋子,香氣卻并未因此封存。
    他笑得滿面和氣,将炒米裝好,遞給身邊面露喜色的小道士。
    “謝謝叔伯!”小道士拿到紙袋,顧不得燙便抓起一把,将其塞到嘴裏大嚼特嚼。
    這時已是黃昏,遠處海面被照成蒼紅色,将化未化的浮冰在水上晃晃悠悠。
    淩嶼洲見韓邺多看了眼炒米攤子,便問:“你要不要?”
    韓邺沒料到淩嶼洲會注意,聞言又掃了眼中年人。
    他看着圍住中年人的那圈少年小孩,沉默半晌,眸光一偏。
    “……不要。”
    “不巧了,”淩嶼洲搖搖頭,笑道,“可我想嘗。”
    韓邺抿了抿唇:“那我去買。”
    “一起。”
    淩嶼洲少時喜愛凡間小食,後來因身體而戒,常建議另一人去試,卻從未同行過。
    如今,終于是兩個人一起了。
    日輪沉入地平線,所有景物都被鍍上金色,風吹流雲,暮光灑落,這是臘月裏少有的好天氣。
    茶樓第三層,幻音輕啧一聲,滿臉受不了地摸摸鼻子,轉過頭來和扶湘對視。
    半晌,氣氛再次陷入詭異的沉默。
    身後傳來伶人咿咿呀呀的唱腔,訴說着悲歡離合、柳暗花明,一曲終了滿堂喝彩,氣氛熱鬧非凡。
    驀地,幻音開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當時淩嶼洲帶着韓邺從地下宮殿出來,對上他和扶湘,告知實情後直接事了拂衣去,只留下他和扶湘大眼瞪小眼。
    “其實有點猜測……只是師尊所為,做弟子的自然不會多說什麽。”
    幻音聽得嘴角微抽,想到自己那個絲毫不尊師重道的徒弟,進而又想到韓邺是塵業的轉世,難免眼前一黑。
    不行,不能想,太令人扼腕了。
    “不過其實之前就有,不是嗎?”扶湘道。
    幻音一愣,随即長舒口氣,點點頭:“也是。”
    扶湘垂眼看向樓底。
    青年拿着炒米袋子,有些手忙腳亂地看着雪衣烏發的男人。
    淩嶼洲輕輕一笑,擡手拉過青年戴琉璃珠串的右手,親吻也随這個動作落在對方掌心。
    萬般溫柔。
    朱紅發帶在朔風中飛揚,一點绛色似要把冬天燒盡。
    而伶人還在身後唱。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扶湘不自覺笑笑,心道,的确是有征兆的。
    萬事有跡可循。
    她想到三千年前,自己十五歲,某天和師兄師姐一起整理師尊遺物。
    淩霄閣祖師的書齋內挂着一幅字。
    矯若驚龍,鐵畫銀鈎,是和他本人字體截然不同的風格。
    她認得是誰的字,因為那個人寄來的飛書太多,也都被收在銀杏樹木制成的書櫃裏。
    那幅字寫着:
    所思不遠,若為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