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眠江夜
一大早醒來并沒有退燒。
山裏氣溫低, 加上陰雨綿綿,條件有限。嚴慎和聶老商量好,帶時見微去鎮上的醫院, 然後回桐江。
收拾完東西,時見微在車前跟師父道別, 瞥見曹叮當複雜得像是便秘一樣的表情, 咳了兩下說:“這不怪我啊, 這次是我生病了。”
她可沒有要逃避艱苦工作的意圖。
曹叮當點點頭:“我明白的, 師姐。我只是既操心你, 又覺得自己命苦。”
話落撞上聶老極為“核善”的眼神, 頓時揚起笑臉,“哎呀苦什麽啊我特別開心,還能在這裏感受美好的生态呢。師姐你回去好好養病吧, 早點好起來。”
應了聲好,時見微轉身鑽進副駕。
嚴慎替她關上車門, 和聶老說了兩句,才繞過車頭上車。
車輪碾過塵土砂礫, 緩慢駛離民宿。
聶老和曹叮當站在矮臺階邊上目送他們,直至消失在視野之內。
背着雙手走出兩步, 回頭看曹叮當:“還看呢?上班了。”
“……哦。”
曹叮當不舍地收回視線, 悶頭跟上。
市局那邊,嚴慎也給雷修發了消息,替她請個假。
雷修在聊天框裏感慨——你們小兩口真絕了,仨月內一個受傷一個生病,就連撿回來的那條狗都是慘了吧唧的。
嚴慎不置可否。
回到桐江後, 他先把時見微送回去,然後去附近的生活超市, 買冰糖雪梨湯需要的食材。
駱成舟在群裏約他,他拒絕得幹脆。
“放假呢,你又要背着我搞什麽高級課題?”駱成舟在群裏彈了語音通話過來,“信哥都沒你這麽忙。”
紀信聞言連忙開麥:“不一樣啊,我可不是教授。”
嚴慎輕笑:“酸什麽呢?”
“信哥,你還沒評上教授才應該多搞課題啊!”駱成舟恨鐵不成鋼,“我要是像我小叔這樣,我早擺爛了,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忙什麽,昨天回家我姨奶還問,自家兒子過完年就聯系不上了是什麽意思。”
嚴慎推着超市的推車,緩步走在貨架之間,戴着耳機,視線在貨架上掃射。聽見他這話,才掏出手機看了眼。
“我媽找過我?”他不确定的問。
駱成舟如實回答:“說是昨天給你打了一個電話,你沒接,怕你在忙,沒打第二個。”
翻了下才看到,手機通訊記錄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躺了一條自家母親的未接來電。
“昨天确實很忙。”
他想了想,點開母親的微信,措辭一番,編輯一條消息發過去。
駱成舟疑惑:“你忙什麽?真在忙新課題?”
紀信:“卷我?”
嚴慎收起手機,從貨架上拿了一袋冰糖:“我能卷到你?我和你又不是一個專業的。”
紀信笑笑:“随口說說,我不在意。”
“信哥,你怎麽油鹽不進。”駱成舟嘆氣後,又說,“你還沒說你忙什麽呢,小叔。”
嚴慎輕笑:“長輩的事是你能問的?”
駱成舟:“……”
“我這邊有點事,我先挂了。”紀信說完不等誰接話,直接把電話撂下。
駱成舟:“小叔,那我們……”
嚴慎:“我這邊也有事,你自己去玩,給你發紅包。”
駱成舟:?
啥啊???他是小學生嗎還發紅包打發他???
挂了語音通話、兩百塊錢的紅包發過去之後,嚴慎想起來,又給駱成舟單獨彈了語音通話過去。
對方秒接,語氣迫不及待,帶着興奮勁兒:“小叔!我就知道你不會丢下我一個人——”
“來福在你那兒再放兩天,我有空去接。”
“……”哦。
又自作多情了。
-
在家挑了一部紀錄片,時見微看了會兒,接到嚴慎的電話。
“體溫量好了嗎?”
時見微嗯了一聲:“現在三十七度七,退了一點燒了。”
“還難受嗎?”
“不難受,我這個身體素質,我現在活蹦亂跳的。”
她說着伸手,盯着對面的幕布,調整着紀錄片的進度條。在看一個野生動物的紀錄片,很有意思,剛才講話錯過了一小段,她要退回去重新看。
嚴慎聞言笑起來:“嗯,哼唧兩天。”
時見微立馬撇嘴,不高興道:“嚴慎,閉嘴。”
對面變得更加肆無忌憚,低沉的聲音含混着明顯的笑意,在她的耳邊回蕩。
“想吃什麽?”他問,“我順便買菜。”
燒退了些,體力有所恢複,胃口也比昨天好很多。
時見微嘴饞,舔了舔嘴唇,沉吟思考一會兒:“辣子雞,毛血旺,火爆腰花,麻婆豆腐,燒椒皮蛋,泡椒兔丁,酸辣土豆絲……好多好多,我都想吃,你挑兩個吧。”
報菜名一樣,但全都是辣菜。
嚴慎猜到她的心思,只說:“我看着買。”
“……”
聽他這個語氣,就是把她剛才說的那些全部否掉了。時見微哼哼,“你知道我想吃辣的。”
雖然退了點燒,但濃厚的鼻音還在,她嘟囔的聲音從手機傳過去,聽起來黏黏糊糊的,委屈極了。
嚴慎這次沒有縱容她:“我不知道,乖乖閉嘴,聽話。”
時見微抱着胳膊,重重哼了一聲,把電話挂了。
既然這樣,問她幹什麽?
門口響起聲音時,紀錄片已經播到一半。
時見微回頭瞄了眼門口的人,坐在沙發上沒動:“我懷疑你故意讓我不高興。”
嚴慎樂了:“讓你不高興,對我有什麽好處?”
“誰知道。”時見微吸吸鼻子,“你把來福送到阿姨家了嗎?”
一回到家就想問,但他當時急着出門,她也就沒問。
“駱成舟那兒。”嚴慎把東西放下,挽起袖子洗手。
時見微側過身,軟綿綿地搭在沙發上:“那什麽時候去接它?”
水聲嘩嘩,嚴慎站在水池前,背對着她,她只能看到他寬闊的後背和窄腰。
“等你感冒好了之後。”
“為什麽?我的感冒又不會傳染給它。”
人的感冒和狗狗的感冒是不一樣的,不會互相傳染。
甩了甩手上的水,嚴慎拿出袋子裏的東西:“你在生病,我想全心照顧你,不想分心。”
時見微咬咬唇,蹙眉不解:“來福又不是什麽費心的小狗,它很聽話的。”
嚴慎慢悠悠應聲:“嗯,但有人不聽話。”
警覺擰眉,時見微猛地站起來,雙手叉腰,咬牙切齒:“嚴、慎。”
眉心一跳,耳朵上的神經都像是被她的聲音惹得瑟縮,嚴慎放下手裏的東西,轉過身。看到她站在沙發上,他的視線微微往上擡了點。
揚了揚眉尾,他勾唇笑道:“站這麽高?”
不過他家是下沉式客廳,她站在沙發上,和站在跟他同一水平面差別不大。
“你別管。”時見微說,“我怎麽不聽話了?我嘴饞想吃辣的,但是我沒有真的去吃呀。你做的好吃,清淡的粥我也吃得美滋滋的,對吧?”
嚴慎笑着點點頭:“對。”
“所以。”時見微趁勝追擊,“不許這麽說我。”
嚴慎接受批評,态度端正,看她的眼神含笑又寵溺:“好。”
得到堅定的回答,時見微滿意地點點頭,又抻着脖子往島臺那邊看了看:“要做什麽啊?”
“清炒時蔬、茄汁豆腐、蓮藕排骨湯。”嚴慎奉上了今日菜單,“還有冰糖雪梨湯,飯後甜點。”
“蓮藕排骨湯?”時見微眼睛一亮,上揚的音調暴露她的欣喜,但欣喜之餘又十分疑惑,“我有跟你說過我喜歡吃這個嗎?”
她怎麽不記得她有說過這件事。
嚴慎轉過身繼續洗菜:“之前有次聚餐,桌上有這道菜,你一直在吃。”
時見微垂眸回憶,哪一次啊……
他們哪一次聚餐吃中餐了啊?
“你吃了一口就跟魏語晴說,‘味道一般,沒有我小姨做的好吃’,但你沒停筷子。”
他這麽一說,觸發到了關鍵詞,時見微頓時想起來了。
是他受傷住院後那次聚餐。
他們在南苑路吃的中餐。她在走廊裏抽走他的煙,塞給他一瓶AD鈣奶。她問他,是不是喜歡他。
時見微從沙發上下來,伸手再次把紀錄片的進度條往回拉:“你在觀察我。”
嚴慎承認得坦率:“那段時間,确實。因為我有點急切,但又怕你不喜歡。讓你産生困擾,我理所當然內疚。很多時候只能看着你,看看能不能看出點什麽。”
“看出來了嗎?”
“大多數時候,不能。”
只是随口一問,卻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時見微按下紀錄片的暫停鍵。扭頭看向開放式廚房裏有條不紊的男人,遲疑地眨了眨眼睛,确認自己剛才沒有聽錯。
畢竟紀錄片播放的聲音和他的聲音混在一起。
“為什麽?”她問。
為什麽不能。
嚴慎平淡敘述:“那段時間你在回避我。”
時見微想了想,好像是。
那段時間,因為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壞蛋,她住進了他家,反而成了他們之間某種發展的催化劑。但與此同時,她心底的不确定性變得更加搖搖欲墜。
所以,即便是在一點點看清自我後,依然在面對他直截了當的提問時,選擇了回避。
不想成為失去主動權的那一個。
“嚴慎,我跟你道歉。”她的聲音忽然沉下來,像漂浮的羽毛落了地。
嚴慎心上一驚,沒料到蓮藕排骨湯能把對話延續成這樣。他擦了擦手,走過來:“為什麽道歉?”
時見微呼出一口氣:“我不坦誠。”
不用她把話說透,他明白她的意思。
嚴慎在她身邊坐下,随即攬過她的腰身,把她抱到腿上。
“那我也應該為我的不坦誠道歉。”嚴慎說,“放在現在,你覺得那時候的自己不坦誠。但在那個時候,你應該那樣。你也不确定,我是個什麽東西。”
“……”時見微驀地噎住。
“哪有這樣罵自己的。”
嚴慎擡手順了順她的頭發,手落在她的臉頰,指腹輕撫:“不坦誠也很好,是微微的人格魅力,之一。”
時見微倏然笑出來,歪頭看他:“又着迷了?”
嚴慎嗯了一聲,缱绻眼眸好似有墨暈開,在她的臉上一寸寸描摹,而後往下。
“微微。”
“嗯?”
“不想讓我感冒,那我親親別的地方。”
時見微瞬間反應過來,但嚴慎沒給她拒絕和逃跑的機會,大掌扣着她的腰肢,指腹蹭開她的衣服領口,濕潤的吻落在鎖骨。
感冒尚未痊愈,更加敏感。他的吻往下,時重時輕,動作緩慢,拉扯出令人撓心的感覺。細細密密伴随他落下的灼熱呼吸,激起一陣癢意和酥麻。
“嚴慎……”
“不欺負你。”
手指插進他的發絲,她抱住他的後頸,往後仰了點,不可思議:“這還不叫欺負?”
聞言,嚴慎撒手,往後一靠:“那你欺負回來?”
含笑看她,一副任由她擺布的樣子。
就是這個時候,時見微動作飛快,從他身上下去,溜之大吉。
“我才不!我可沒有那麽好騙!”
懷裏一空,嚴慎眼底的笑意更深。
糟糕。
讓小兔子跑掉了。
-
感冒好了之後,時見微閑不住,第一時間回市局總隊銷假上班。好幾天沒來,莫名有種新奇的感覺。
尤其是,大家都在上班,只是她暫停了幾天。
她前腳剛從人事科的吳主任那裏出來,就撞見了從訓練場回來的魏語晴和段非,這兩人這幾天沒少對她噓寒問暖。
兩個人穿着作訓服,一個肩上搭着外套,一個手上拎着外套,莫名和諧。
魏語晴綁着馬尾,正皺眉和段非互嗆,邊說邊往裏走。看到她,眼底的情緒驟然變化:“微微?你感冒好了?”
她圍着她轉了一圈,“嚴教授照顧你照顧得好嗎?”
段非輕嗤一聲:“比你好吧。”
魏語晴沒理他,問時見微:“真的好了,不再多休息幾天?”
“不了。”時見微搖搖頭,賣乖,“我怕總隊太需要我。”
段非啧啧一聲:“看看,懂我了吧?”
他說的是之前過年那會兒,感覺有案子,提前複工上班的事。
時見微朝他笑笑:“也就這個時候。”
“魏語晴,段非。”
“到!”
身後突然傳來雷修的聲音,兩個人仿佛刻在DNA裏,動作一致,轉身答到,身姿一秒板正,掀起一陣風。
雷修一只手背在身後,一只手指着他們,在空中點了點。看到他們身後的時見微,他到嘴邊的話忽而一轉,關切道:“感冒好了?”
時見微應了一聲,他便又把話鋒轉回來,對着前面兩個人,咬牙切齒,“又讓我逮到了。”
段非大喊冤枉:“雷隊,我們今天上午是沒有參加集體訓練,但我們下午加練了啊!”
魏語晴點頭。
他們倆渾身是汗,頭發也十分淩亂,下巴和胳膊肘有一些污漬。看得出來,是剛從訓練場回來。
雷修輕哼一聲:“誰讓你們單獨訓練的,無組織無紀律了?”
魏語晴對這套流程滾瓜爛熟:“三千字檢讨,我寫。”
段非點頭。
“點什麽頭,說話。”雷修看向段非,“你呢?”
段非無辜:“組員無組織無紀律,不是組長的責任嗎?”
魏語晴:……?
她偏頭看他,擰眉,難以置信又覺得莫名其妙,好想一拳掄他臉上。
“這個時候你是組員,不是副組長了?”她皮笑肉不笑。
時見微在後面沉浸式看戲,可惜自己來的時候沒有在對面便利店買一杯AD鈣奶,或者一袋焦糖味的瓜子,缺了點滋味。
“這兩天沒什麽案子,但正好是你們加強訓練的時候,不是散漫的時候。”雷修嚴厲道,“段非,手寫三千字檢讨。魏語晴,一千五。”
段非頓時張大嘴巴:“不是,為什麽?”
魏語晴朝他笑了下,微微張唇,嘴巴沒動,但細小的聲音飄出來,語速飛快:“再說幾句,我的那份也讓你寫。”
段非閉嘴了。
等雷隊走了,時見微才津津有味的啧啧兩聲:“還是這個味道,沒變。”
魏語晴疑惑:“什麽味道?”
時見微笑而不語。
段非用胳膊肘怼了下魏語晴,被她躲開,他收手:“你別寫了,你那份我寫。”
魏語晴輕呵一聲:“用不着,這個時候裝什麽好人,剛才誰在狗叫。”
“我我我。”段非說,“我知道錯了,行了吧?我給你寫,你別寫。”
懶得理他,魏語晴轉身往樓上走,對時見微說:“微微,這兩天沒什麽案子,你不用來上班的,該多休息會兒。”
時見微笑道:“在家悶着也是無聊。”
段非說:“你還真是閑不住一點,一天到晚精力怎麽這麽旺盛。”
有電話鈴聲在走廊裏響起,随即是接線員的聲音。
沒幾分鐘,樓上傳來動靜,小莫跑下來,看到他們仨:“魏組,你們在這兒啊。時法醫,複工了?”
時見微嗯了一聲,逢人被問,習慣了。
魏語晴看他穿戴整齊:“怎麽了?”
小莫:“有人報警,說發現江上有一具浮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