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昨晚,我又听到了。”

    段湮坐在有些斑驳落漆的椅子上,语气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他指尖推了推金丝框眼镜,瞳孔漆黑,眸下一颗泪痣,目光清冷淡漠。

    医院[jing]神科诊室内,空气中浮动着酒[jing]消毒水的味道,老旧的吊扇在头顶一圈又一圈缓慢地转动着。

    梁医生眉头紧锁,翻着病历:“这次是什么声音?”

    “风声、哨声,”段湮沉默片刻补充道,“还有呼救,尖利的呼救。”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有些空洞,分明是柔和的面部线条,看起来却沉默冷冽,衬衣解开了两扣,露出苍白到有些病态的皮肤。

    梁医生终于抬起头,放下笔:“谁在呼救?”

    “万人坑,里面全是人头,他们在呼救……”

    段湮眸光微不可闻的轻颤。

    那是巨大的万人坑,半人高的灌木横生,秃鹫在天空盘旋,发出刺耳尖锐的鸣叫,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悠扬[kou]哨。

    坑里是沾满血污的人头,腐臭味扑面而来,面目全非的人头,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宛如置身地府。

    他回想起昨[ri]眼前的画面,脑子里像是一根锋利的弦崩断,意识四分五裂。微长的头发凌乱遮住眼睛,整个人像一株疯长的植物。

    良久,他才缓慢抬起头。

    梁医生神[se]复杂看了他一眼,眉头深锁,拿着处方单迟迟无法下笔。

    病例上,印着段湮三年前拍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他带着淡淡的笑意,眼中有光,与现在判若两人。

    那时他刚以第一的成绩考入林大任教,不到半年成为最年轻的矿物学教授。

    所有人都说他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然而前半生辉煌的一切,都定格在了数月前,他带队去南海考察,发生了一次巨大的爆炸。

    所有的队员全部葬身海底,只有他被朋友推出爆炸区,捡回一条命。

    回来之后,他整个人就开始不太对劲,变得[yin]郁寡言。

    然而关于那场事故的一切,他都已经记忆模糊,只有零星的片段。

    梁医生推断,段湮很有可能是那次事故导致脑部神经受损,再加上朋友离世,[jing]神受到重创。

    人体自身保护产生的短暂失忆,也有可能是长期用镇定类药物导致的记忆衰退。

    总之,想不起来或许是好事。

    他犹豫了下开[kou],“药物治疗会损伤脑神经,如果再严重,会出现躯体化,你的工作……”

    “已经停职了。”段湮语气淡淡。

    梁医生叹了[kou]气,笔尖唰唰写下两行字,将处方单撕下来:“一天两次,一次三片。”

    段湮接过,将纸条对折,压平。

    “可以加大剂量么?”他突然开[kou],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梁医生愣了下:“这种药有副作用,记忆衰退、嗜睡、[jing]神不振……”

    “可以加大剂量么?”他又重复一遍,甚至语气都一模一样。

    梁医生将后面的半句好心话咽回肚子,点了点头:“一次不要超过五片。”

    “谢谢。”

    段湮将纸条收进[kou]袋,拿起外套,朝门外走去。

    走廊上,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灰尘。

    拿药窗[kou]处排起了长长的队,段湮站在队伍最后,目光微微空洞,随着前面的人一点一点挪动。

    面前人头攒动,耳边聒噪的声音钻进脑子里,感官超载让他感到巨大的劳累,仿佛一根弦要崩断了似的,意识慢慢[chou]离。

    嘈杂的声音渐渐散去,剩下空洞的回响。眼前世界如皮影戏一样,人们僵硬地移动,嘴巴一开一合,却听不见声音。

    段湮缓缓回神,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退了半步,眼神异样,正恐惧地盯着他。

    面前中年女人把孩子搂在怀里,捂着他的眼睛,脸上惊恐又带着责备。

    忽地,脚下传来一阵刺痛。

    段湮低下头,才发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滩血,白[se]休闲鞋已经被红[se]浸透。

    刚刚踩到了一颗钉子。

    他抬脚看了看鞋底,指尖卡进缝隙,将钉子拔出来,走了两步,轻轻放在垃圾桶里。

    这一连串动作仿佛稀疏平常,他面[se]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只留下绿[se]地砖上依稀可见的血脚印。

    周围的人随着他的移动不断后退,没有一人出声,默默让出了一条道。

    “谢谢。”段湮轻声开[kou]。

    他走到取药窗[kou],在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中,将药放进[kou]袋,一步一步走出医院。

    ·

    家里,风扇还开着。

    桌上十分整洁,摆着一摞厚厚的本子。

    他坐在桌前,翻开。

    【2002年1月16[ri]】

    第1章

    【疯子被杀。】

    【不能再等了。】

    【2002年1月17[ri]晴】

    【义仙山下面果真是琉璃宫。】

    【2002年1月23[ri]】

    【我看到了……群鬼盛宴。】

    ……

    这是一本十年前的[ri]记,[ri]记的主人叫关生,讲的是他前往秦岭深山,遭遇了一次爆炸。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葬身火海,新闻报道连篇累牍,谁也说不清具体原因。

    十年前的秦岭爆炸,和数月前的南海爆炸,有许多地方惊人地相似。

    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人为。

    而关生,见证了两次爆炸的全过程,并且在南海即将爆炸时,将段湮推出了危险区。

    他死后,段湮便将遗物拿回了家,开始陆陆续续的整理,希望能从中找到更多关于爆炸案的线索。

    [ri]记里面内容杂驳,有些是[ri]记,有些是看不懂的画符。最后这几页遇了水,字迹难以辨认,只能透着光一点一点猜测。

    段湮看得有些头痛,从[kou]袋里摸出药,数了五粒。

    迟疑片刻,又多倒出两粒,顺着水吞下,昏昏沉沉躺在床上。

    梦中,是暗不见天[ri]的虚无。

    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山崩地裂般的泥土灌入[kou]鼻压干空气。爆炸的轰鸣声自远处传来。

    石块蜂拥着冲来,密密麻麻压住头顶的光,笼罩的[yin]影间,鲜血氤氲着漫散开来,如浓厚红绸般将他裹挟着向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

    风扇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昏暗的房间中,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傍晚天[se]灰暗,窗外聚了[yin]沉沉的大片乌云,压抑的雨味弥散在空气中。

    耳边忽地响起阵阵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急促起来,听起来十分真实。

    段湮皱了皱眉,从床上撑着坐起来。

    指尖传来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似乎不是幻觉。

    他揉了揉太阳[xue],摁开小灵通屏幕,上面显示着时间:晚上八点整。

    段湮下床,走到客厅,拉开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是灭的,周围悄无声息,诡谲的暗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窗外的光照在楼梯上,外面没有人。

    段湮微微皱眉,搭在门把手上的指尖微收。

    刚准备关上门,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

    笃笃笃、笃笃笃!

    他身体瞬间僵硬,一点一点转动脖子,看向身后。

    客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

    这里是家里的储物间,总共只有两平米,平时用来放收藏的陨石和杂物。

    诡异的敲门声来自那扇门后,在客厅回响。

    段湮缓慢关上了大门,一步一步走向那颤动的门板,右手顺势抄了把刀。

    手心里慢慢渗出冷汗来,那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带着些诡异的蛊惑。

    他走到门[kou],无声地抓住了门把手。

    冰凉的把手像是一条黏腻湿滑的鱼,段湮只觉得一股冷意瞬着掌心蔓延到后脖颈。

    他迟疑了片刻,黝黑深沉的眼睛紧紧盯着门缝处,缓缓转动门把。

    光从里面透进来,伴随着呼啸的冷风。

    不是预想中昏暗的储物间,门外,狂风席卷着暴风雪吹进门,外面是暗无天[ri]的雪夜。

    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门[kou]停着一辆车。车的远光灯直直照着房间,段湮被这强光刺得眯了眯眼,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外面,头发和肩膀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他见段湮出来,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等你半天了,老爷们儿磨磨唧唧!”

    男人穿着黑[se]皮夹克,戴着墨镜,耳朵后面别着一根烟。

    他搓了搓冻僵的手,缩着脖子一路小碎步走到车旁边,拉开车门,冲着段湮招了招手。

    段湮被车灯刺眼的强光照得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才逐渐看清周围的一切。

    在看到那个人后,他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一个在[ri]记本里死了十年的人。